守望者的守望

作者: 一半是月亮 | 来源:发表于2022-12-30 11:0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初稿首发江山文学网,lD:夕村有故事,发简书为修改稿,文责自负。

早上9点,像往常一样,铁路看守工向明路拿着一台望远镜站在一处峡谷的悬崖上搜索着危石。悬崖下方就是成昆铁路,他已经在成昆铁路贯穿而过的一条大峡谷里整整守了六年的危石。

整个峡谷里,各种悬崖峭壁,奇形怪状的巨石尽收他的眼底。那些突出峭壁的巨石,怪古嶙峋,好像呼之即出。突然,一只山鹰俯冲向峡谷深处,一个回旋,又盘旋在峡谷上空滑翔。

向明路立马把望远镜对准山鹰,随着山鹰的飞翔转动着身子,他感到自己像在飞一样。这样的感觉向明路越来越觉得强烈,因为他对这个峡谷太熟悉了,熟悉到就像站在一块镜子面前审视自己的裸体。“啊!……,带上我吧,带着我飞走吧,啊!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啊,飞吧,飞吧……,飞去找你外婆,飞去找你大爷,飞个鬼出来吧,”向明路大吼大叫着,他的叫声很快就被大峡谷吞没。

“向明路,向明路。”

在向明路下方的铁道上,有两个戴着草帽的男人,一高一矮,朝着向明路大声喊叫。这时,峡谷里的山鹰鸣叫了几声,向明路听到山鹰鸣叫,也学着叫了两声。

“向明路,你下来,有话问你,”高个子的男人大声说。矮个子的男人仰起头,微笑着朝峡谷上方的向明路看了看,含笑说道:“没听见。”

“这个家伙装疯。”

高个子男人说着,矮个子男人用两个手指扶了扶眼镜,笑意依旧。

“583!你整哪样?下来!”

“嗳!”

高个子男人朝悬崖上方一声大叫起来,向明路应答着,快速走下悬崖,有些不安的站在两个戴草帽的男人面前。

“这是技术科的张科,今天特意下来你这个看守点检查危石,今年的防洪工作马上就要进入。”高个子男人说着,向明路低垂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手在不自觉的握着望远镜翻转。

“你这儿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矮个子男人问。

“没有,”向明路唯诺回答。

“如果发生异常情况,危及行车,该怎样办?”

“先果断拦停列车。”

“今年的安全大检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

“从7月20日开始,8月30日结束。”

“可以,你回答的还行。”

矮个子男人的提问,向明路回答得很流利。高个子男人说:“你这个家伙,我们叫你大半天了,你站在悬崖上学老鹰叫,不好好的坚守岗位。这么高高的悬崖,你爬上去干什么?万一摔下来,咋个办,你想过没有?”“你这儿的工作是全年防洪工作的重中之重,一定不能马虎,万一落下一个石头来,你没及时拦停列车,后果将不堪设想,”矮个子男人说着,又扶了一下眼镜。

“嗯,我随时看着呢,”向明路辩解道。

“今天,既然我们来了,我们也是带着任务下来的。当前的安全形式,日趋严峻,全国人民都在看着我们的铁路,看着我们的高铁。我们只有保证了安全,我们每个人才能保住我们自身的饭碗。如果我们的饭碗都保不住,我们拿什么来养家糊口。”

“领导,我愿意接受处罚,是我不对,”向明路面愧地喏喏说道。

“今天我考核你一张黄牌,扣款一百元,你要记住,扣款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今天来这儿的目的,不是为了来扣你一百元钱,还是那句话,安全大如天,安全出了岔子,谁也承担不起。”

“嗯!嗯!……”

面对矮个子男人的批评教育,向明路一连声应答。

“我和张科还要到其他看守点看看,”高个子男人说着,尾随着矮个子男人走上铁道,很快就消失在一个隧道里。

“这个家伙,你不能叫他的名字,你只要叫他583,他准立马就答应,”隧道里,高个子的男人说。

“他在583这个看守点呆的时间长了,条件反射,平时没有人叫他的名字,相反583这个看守点,每天司机要呼叫他好几十次。段领导班子已经开过会,研讨过,针对像这样特殊岗位的职工,要加大对他们的人文关怀。不能再让某一职工长期从事这样的岗位,得轮岗替换,然后再实行双人看守。对每一名抽调来看守危石的职工,看守时间不得超过五年。曾经就有一个看守工,好好的一个人,才守了几年的危石,整个人就大脑不清不楚,一天神神叨叨,只会自言自语,”矮个子男人说。高个子和矮个子的谈话传出隧道口,向明路听不清谈些什么,他只能隐约听到有人在隧道里讲话。

“天天窝在这个鬼地方守石头,人都要变石头了,”向明路骂咧咧着,拿起望远镜,又朝峡谷上沿走去。这时,向明路挎在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583看守点,45220次列车呼叫。”

“45220次司机,583看守点正常通过。”

向明路手握着对讲机,站直了身板,警觉的目视着列车运行的前方。两分钟过后,一列火车呼啸而过。火车过后,向明路又爬上悬崖,他再没看见那只山鹰的出现。一股来自峡谷里的山风,吹着向明路散乱的头发。“不行,不能再呆在这个鬼地方,得写个申请离开,谁爱守让谁来守,在这个鬼地方守石头,鬼人都见不着一个,”向明路自言自语,站成了一个巨人。想到就要写申请调离大峡谷,不再当守石人,向明路异常的兴奋,他甚至有点责怪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想起写申请。

“神鹰啊!”

“神鹰啊!在每一天太阳,升起的地方,神鹰啊,我已飞过蓝天,回到了故乡,仙女般的空中小姐,翩翩而翔。”

设想着自己就要调离大峡谷,兴奋的向明路扯开嗓子,乱吼乱叫起来。《向往神鹰》这首歌,他唱了很多遍,可他还是记不住歌词。

“583看守点,客车k145接近呼叫。”

向明路的对讲机又响了起来。向明路快速走下悬崖,笔挺的站立在铁道旁,目视着铁道前方,握着对讲机应答道:“客车k145司机,583看守点,正常通过。”片刻过后,一列线条红白相间的客车像一条巨蟒,穿过隧道,一路向远方游去。向明路没有再爬上悬崖,他坐在简易看守房旁,看着铁道下方,波涛翻涌的金沙江。

江面上,一个接着一个的漩涡,仿佛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向明路谋思着该怎样写调动申请。有一点,他非常明确,申请必须写得悲催动人,最好声泪俱下,可以感动天地。向明路想写因自己离异,孩子无人看管,可这些年离异的职工多了,领导也照顾不来那么多人。他想写自己父母年老体弱,需要照管,可谁家没有老人,谁家的老人不需要照管。想到这,向明路刚热乎起来的心凉了一半,他又陷入到一种懊恼和自责中。很多时候,向明路都会不自觉的陷入懊恼和自责。一直以来,只要工作上一出现失意和挫败,向明路就都归咎于自己没好好读书。突然,他又兴奋起来,他想起他的儿子去年被开水烫伤,现在他要添油加醋,把儿子被开水烫伤的程度和原因写到极致。他理了一下思路:幼小的孩童因为交给年老呆滞的父亲照管,从而导致自己的孩子被一盆滚烫的开水大面积烫伤,他已无心再看守石头,不能再胜任守石人这项工作。

向明路呆呆的坐在一块石头上,金沙江的江水在静默的流动着,整个峡谷死寂一般。铁道上方的峡谷上,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石头,用白色的油漆标注着,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检查。此时,在向明路看来,这些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石头,就像一处古老的坟冢。

向明路摸出一支烟点燃,吸了几口,吐出一连串的烟雾。几分钟后,他用手指把烟头弹到江滩上。江对岸的一个村庄,引起了他的注意,向明路想起同事马怀东的话来。马怀东说,江对面那个村子,叫江头村。很早以前属于四川省,是一个土司嫁个女儿到云南来,才把这片贫瘠的土地,做为了他女儿的嫁妆。解放后,这一片土地就属于云南。

中午12点,向明路打开随身携带的保温水壶冲了一盒方便面吃下。随后,他走上铁道,拿着望远镜朝着铁道两侧的山崖危石,一个挨一个的搜寻了一遍。

“妈的,没有一点变化,还是老样子。石头啊,石头,你就滚个下来吧,我可在这儿守你守疯啦。我守你的头,你的头没长,我守你的脚,你的脚也没长。我敢打赌,你他妈的不会滚下来,要滚早他妈的滚了。如果你敢滚个头大的石头下来,我今天就不吃马怀东送来的晚饭。”

向明路像一个疯子,自言自语后,便朝着金沙江大吼两声。

“啊!……,啊!……”

向明路高仰着头,大声咆哮着,他感到天旋地转,他感到自己不像在地上。天上的流云像滔滔的江水向他奔涌下来。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峡谷,向明路感到眼前的一切,峡谷、山石、铁路,都在张着一张张大嘴巴子呼吸。

“583看守点,22705次司机呼叫。”

“22705次司机请讲。”

“22705次列车接近呼叫。”

“来吗。哦!说错了,22705次司机,583看守点正常通过。”

向明路捏着对讲机,感觉有些力不从心。最后一句,他发现自己口误,立即做了修正。列车过后,向明路感到再无事可做。面对着空空旷旷的峡谷,脚下不远处是滔滔的江水,向明路感到无聊之极。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恐慌和恼恨——是谁把他抽调来这个鬼地方守石头,一守就守了六年,一守就让他守得妻离子散。张枝花这个狗娘养的,居然上了别人的床,这个臭女人,居然说我不行,居然当着我的面羞辱我,说跟过她的男人,那个像我,叫我买块表来看着时间。噢!我当初就应该一把捏死她,以免祸害更多的家庭。

向明路越想越来气,他又感到天旋地转,胸口在激烈起伏着。一想到前妻张枝花来,向明路的胸口就撕裂般的疼痛。向明路想不通张枝花为什么随意就上了别人的床,他还想不通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一些女人的贞操,还比不上一块廉价的肉。一度飙升的离婚率,到底是谁的错。

下午六点,马怀东提着一兜饭菜出现在隧道口。

“583,吃饭了。”

马怀东高声叫道,向明路不紧不慢的朝他走来。

“马怀东,今天吃什么菜?”

“回锅肉。”

“妈的,咋天天吃回锅肉。”

“在这个地方,只有金沙江里的水,大峡谷里的石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天天吃肉,就很不错了。”

向明路有些不满地说,马怀东打趣道。

“马怀东,我问你个问题,你说现在的离婚率为什么这样高?很早以前,离婚可是件难以启齿的事。现在的人,张嘴闭口就嚷嚷着离婚离婚。就拿我们车站来说,离了好几家了,都快成离婚车站了。”

“关键是现在的女人,爱慕虚荣,你越往她脸上贴金子,她越不满足。”

“马怀东,我不赞同你的说法,这是一种乱象,一种信仰的流失,一种不自信的恐慌。社会在日新月异高速发展,而我们常人的思想却滞后于社会的发展,于是各种假思想,假信仰就会充斥,侵蚀我们固有的思想模式。

马怀东同样不赞同向明路的观点,他把饭菜递给了向明路,自己掏出一只烟来点燃吸着。吸了一口烟,马怀东说:“铁路离婚率高,关键是照管不了家,你想想,就拿你说,作为男人,你没有承担起丈夫的责任,一年到头你能在家陪你媳妇睡上几晚;作为你孩子的父亲,你给不了你孩子更多的父爱,所以说,这婚不离才怪。”

马怀东的话如同一剂良药,一下就打开向明路的所有郁结。向明路感到神清气爽,对前妻的所有厌恨,似乎已冰释瓦解。向明路在想,张枝花也没什么不对,相反是他向明路一步步把张枝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潭,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有着推卸不掉的责任。但这有什么办法呢,自己需要这份工作。在铁路上干久了,回到地方上什么也不会干;在铁路上干久了,地方上的上朋友在渐渐淡忘。铁路上的朋友在一茬一茬的更换,今天认识张三,明天又会认识李四,到退休之年,好像谁都认识,又谁都不认识。向明路不敢想象,自己除了会守石头,然后就是每年一张的安全明星,优秀守石人的奖状,还有每月按时打在卡上的工资,除此之外,好像自己就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和外界联系了,也就是说,除了铁路,他一无所有。向明路想着想着,一股悲悯涌上心头,他恶毒的看着铁道上方,那些黑乎乎的石头。

“我跟你介绍个女朋友,在县医院上班,”马怀东说。

“为什么离的?”向明路问。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听我媳妇说,是她前夫经常打她。你有这个意思,下周倒班我领你去见见面。”

“哎!我是个守石人,估计人家嫌弃。”

“你的情况,我媳妇早跟那个女医生说过。那女医生说,可以先相处一段时间看看。”

“那女医生是哪里人?”

“说来太巧,也许是你两个的缘分到了。那女医生的老家就在江对岸的村子里。这个女医生姓甄,叫甄果果,曾经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起省卫校。”

马怀东走了,留下向明路一人在看守房里。像这样的简易房,曾经在一个暴风雨夜里,被吹翻掉进金沙江里。所以在一般情况下,向明路不呆在简易看守房里。

向明路坐在铁道旁的一块石头上,面向着江对岸的村庄看了很久,他在猜测着,甄果果的家会在村里的什么位置。

天色暗淡下来,整个峡谷空荡荡的。江面上,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江面上的一些漂浮物。向明路手里翻弄着一台手机一样的东西,想起了马怀东的话来:“这是一台工作记录仪,从今天18点00分开始使用。如果发现险情,要第一时间用这个东西,向调度室汇报;平时调度室也可以远程控制打开这东西,监看你的一举一动。你在这儿看石头,人家在调度室里看你守石头。

向明路习惯性的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然后习惯性的又想到埋在离他不远处铁道上方的一个女人。有好几次,向明路有意停留在埋女人的土堆前,向土堆上的荒草驻足凝望。有时,他甚至想躺上去。工友马怀东说过,土里埋着的可是一个妙龄少女,死得可惜了,是被火车撞死的,听说是顺着铁路走来找她姐姐的,她姐姐在江边镇上的一家歌厅里做小姐,也不知是哪里人。最让向明路难受的是,马怀东还说,有一个几年没回过家的,或者说跟本没有家的铁路老职工主动请缨,把少女的尸身背回宿舍,为她清洗满身的淤血。那老职工一遍遍地在少女的尸身上洗着,听说洗了一夜,摸了一夜。向明路极力的想象着,那个该死的老头,肯定双手在不停的搓洗那个少女的双乳和下体。因为马怀东还说,老头洗着洗着,就在宿舍里悄悄的哭泣,呜呜咽咽,很是吓人。到第二天早上,老头的门里流出一滩血水。

一股怨气袭上向明路心头。向明路在心里骂道:“他马怀东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想而知,这个少女的死,曾搅动过多少男人的心,在这样个屙屎不生蛆,抬头大峡谷,低头金沙江,鬼都不会来一个的江边铁路小站,好容易来一个女人,结果还被火车给撞了,多少男职工会为之心痛,会为之发狂。”想到这里,向明路感到背脊发凉,冷飕飕的江风从江面吹来,他起身走进简易看守房。江面上顿时泛起几片微弱细小的灯光。随后,一个烟头带着火星落到江滩上,还没熄灭;一列火车呼啸而来,一尊雕塑一样的人影被火车的灯光刺得雪亮。

向明路和甄果果两人见面后,感觉都很有眼缘。相处了一个月后,甄果果告诉向明路,她以前不在县医院上班。甄果果告诉向明路,她以前在一个乡镇卫生院上班,她和卫生院院长长期私下相好,后来东窗事发,院长托了很多人事关系,才把她调到了县医院。调到县医院后,她又和前夫的一个朋友私下相好。后来,前夫发现了,把她暴打了一顿,然后就和她离了婚。

在相处的第二个月月头,向明路到县城里请甄果果吃饭。吃饭结束后,他们又到一家歌厅唱歌。唱歌结束,甄果果有意挽留向明路到自己的出租屋睡觉。几乎没有什么节奏,他俩像一对正常的夫妻一样,熄灯,宽衣上床。“砰砰!砰砰!”甄果果的房门骤然响起。不明原委的甄果果抱紧了向明路,向明路猜想,来人不是警察就是甄果果的那个混混相好——她前夫的朋友。

“果果!开门、啪啪!果果,开门!”

“哦!是我前夫,别怕。”

房门外面,一个男人在拍打着房门,在哀哀嚎叫。黑暗的房间里,甄果果把嘴凑近向明路,悄悄地说。甄果果说完话,把柔软的舌头探进向明路的嘴里。这时,又响起一连串敲打防盗门的声响。门外的男人悲天悯人的嚎叫着。

“果果!你开门,开门,呜呜!……,开门……”

“你整什么,再不走,我要报警了,”甄果果一把掀开被子,大声吼叫起来。甑果果的前夫瞬间像电流击昏一样,撞门声戛然而止。向明路的心口在咚咚跳着,他感到门口的那个男人踉跄着,悲切而愤懑的栽倒在地。向明路狂跳的心已挤到了嗓子眼,羞愧,担忧和害怕一起向他袭来,他已完全失去门被撞开那一刻的应变能力。

“甄果果!我要找人来弄死你,你等着,”门外的男人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话走了。甄果果的前夫没有再来,整个夜晚静悄悄的,一丝亮光透进房间里来。向明路眼睛的余光看见甄果果两只眼眶里蓄满泪水。

“你怕了?”甄果果问。

“不怕,”向明路违心说。

向明路用嘴唇撮着甄果果眼眶里溢出的泪水,一点点的咽下,他内心的悲悯和愤怒在一点点升腾,为他自己也为门外走远的那个男人。甑果果突然推开他,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向明路没有停止,他像一个复仇者扑向甑果果。

“你会后悔的,”甑果果说着,呵呵的笑起来。向明路想着自己多舛的婚姻,想着前妻张枝花的背叛,想着那个悲切呜呜离开的男人,想着自己竟被另一个男人捉奸在床,想着想着,他就像一把充满杀气的利剑。甑果果还在呵呵的笑着,那呵呵的笑声仿佛一道道溃败的河堤,溃败的堤口,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在披荆斩棘。

第二天早上,向明路到583看守点替换马怀东。马怀东老远就诡笑着问:“到手了没有?”

“都是走第二步路的人,谈不上到手不到手,下个月就去领证。看来,我得写个申请,要求一辈子留在这儿守石头,以防万一,他们又把我调走,不让我在这儿守石头,”向明路平静地说。

“守石人也玩闪婚,小心点,这里面有监控,我走了,”马怀东说着,把一台手机一样的东西从胸前取下来,递给了向明路。

向明路爬上一块岩石,久久的坐着,从峡谷里吹来的风,抚摸着他凌乱的头发。在空旷、死寂的大峡谷里,黢黑的夜晚,能使任何一个有生命的活体变成一块大峡谷里的石头。向明路也不例外,或许,他的心里已经长出一块怪怪的石头来。向明路在想,他的人生就像铁道上方,那些奇形怪状的危石。为什么他能守住这些犬牙交错的危石,却守不住他想要的风平浪静的婚姻。

一轮圆月升了起来,月亮像个孤独得更久的人,站立在山巅。滔滔滚滚的金沙江水把一些月光吞入她巨大的漩涡里。向明路不知该把孤独无助的目光看向何处,最后,他把目光落在长满荒草的土堆上。向明路想,他要是早生30年该多好,他要是早生30年就可以像父辈们一样的生活。如果他真的早生30年,他会是那个替女尸洗身一夜的老汉么;如果他真的早生30年,他就不会认识前妻张枝花,也不会认识甑果果。向明路还想往更深更远的地方想,这时,甑果果打来电话。甑果果在电话里讲了一通话后,向明路回答了一句话:“好,就这样。”

一列火车呼啸而来,向明路缓缓站起身,这时他看见江边倒映着一抹散乱而扭曲的灯光,他的对讲机里传出火车司机的呼叫。

火车过后,向明路的手机又响起来,这让他很意外,因为很多时候,他的手机只是起到一块手表的作用。手机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向明路接通电话,话筒里传出儿子奶声奶气的童声:“爸爸!你给想我啦?”向明路没有回答儿子想或是不想,他不知该怎样回答儿子的问话,因为他已经一年没有见过儿子一面,也没打过一个电话给儿子。儿子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把他噎在了半空。紧接着儿子又说:“爸爸,我们想你啦,我想你啦,妈妈也想你啦,你快点回来吧。妈妈说,她错啦,妈妈还说,她想你啦。”向明路手机里,还隐隐传出一个女人嘤嘤啜泣。悲悲戚戚的哭声像一只撕开向明路胸腔的手,这手还在渐次深入。

“苍天啊!……,都来看看吧,”向明路挂了儿子的电话,仰头朝黢黑的夜空,悲悯的大吼一声。满天的星斗,仿佛聚集了人世间所有的眼泪,悲情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那一颗。

向明路缓缓的坐下,坐在一片枯草上,他摸出一支烟点燃,感到头在嗡嗡响,一些呜呜咽咽的哭声似乎从峡谷里传来,从金沙江的漩涡里传来,从浩瀚的夜空传来。哭声有时像儿子的,有时像前妻张枝花的,有时又像甑果果的。向明路细细的分辨着,他想到应该还有一种哭声。向明路这样想着,就缓缓站起来,移步走向一个长满杂草的土堆,自言自语地说:“朋友,我在这个大峡谷守了六年,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守了多少年,我不愿意在这儿守,你肯定也不愿意在这儿守。这个地方是个什么地方,这个地方,连鬼都没……”向明路扼住话语,接着说:“这些年,我一年有三百天在这儿守石头,石头从来没有掉下一个,这些年,我在这乱石堆里守望石头,我就是一个石头,谁又为我这个石头守望过一天。每天,只有你和我相隔着二十几米远守望着。”

一个月后,向明路调离了大峡谷,他不再担任守石人。向明路走的前一晚,他又去甑果果的出租屋住了一晚,顺便把他的工资卡要回。离别时,甑果果从钱夹翻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向明路,平淡地说:“前几天,我小弟买车,我从里面取了两万借给他。本来当初说好,你把钱放在我这儿,我不会用你一分。现在你要走了,我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些钱还你。”

“不用还,这钱你兄弟还你,你就留着用。本来我还想着把你今年的房租费交了,现在我也就不交了,”向明路接过自己的工资卡就要转身离开。甑果果更为平淡,甚至有些冷漠地说:“你是个好男人,但是,像你这样的男人永远守不住一个女人。”

向明路离开了,他心里仍然有些余悸,甑果果前夫那晚踢砸防盗门的阵势,确实把他吓得够呛。那是内心怎样的痛苦和愤怒,才整出这样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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