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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情与心性—明代小说《玉娇梨》中的择偶观

至情与心性—明代小说《玉娇梨》中的择偶观

作者: 知柬 | 来源:发表于2018-06-10 09:07 被阅读38次

    明代思想界盛行一种“以情反理”的思潮。李贽、汤显祖、冯梦龙,乃至清初曹雪芹都是大张“至情”的旗帜。这里的情,以自然真性情为主,所谓“赤子之心”,反对一切后天修炼而来的“理性”。结合禅宗“顿悟”说,认为“心即佛”,尊崇内心的真实想法,不伪饰,即可得到快乐。 表现在文学中,出现了深刻描写社会现实和人类自然欲望的世情小说、狎邪小说等。《玉娇梨》即是其中代表作。

    《玉娇梨》是一篇关于才子佳人的小说。主要通过男主人公苏友白求娶佳偶的曲折经历,凸现了一代文人“求功名之心不如求佳偶之念”的全新人生理想。小说中还塑造了白红玉,卢梦梨两位代表作者理想的"佳人"形象,并对各类“人情世故”有较为深刻的揭露。

    书中苏友白的婚姻观,体现了新的具备时代特征的爱情理想:即知己之情远胜于家世之利,两情相悦,才貌具足,更胜仕途荣进。如苏友白认为:人生之中,得一知己,朝夕相对,酬唱吟和,才不负大好时光。 故而即使贵为巡抚的白红玉舅父主动提亲,在外人开来,豪强贵戚青眼有加,身为秀才的李慕白的确是高攀甚矣,但是,只要自己亲眼看见的人(其实是红玉的表妹)才貌“不入眼”,即使对方位高权重,自己被打击报复,削去衣冠,也决不屈服。

    苏友白这种坦诚正视内心需求,不畏外界压力,对自己负责的行为思想,正是明代“心学”的所倡导的“发明本心”的具体体现。所谓“发明本心”,就是尊崇内心感受,强调体验生命的活泼,不为外物所役。在男女之情中,苏友白不在意传统婚姻的政治经济内涵,而是视婚姻为自身幸福生活的基础,强调男女彼此之间志趣、爱好,乃至生活态度的相同与否,认为两情相悦、志趣相投才是人生幸福的保障。故而,在得知有理想佳人在彼,苏友白宁可与远道而来的舅父爽约,也要停留此地,积极追求,丝毫不在意世俗的尊卑远近之说。在经历了无数曲折,最终得遇佳人,并赢得了红玉小姐的期许首肯后,为了婚姻顺遂,开始积极准备参加一向不屑的科举仕进,俨然视它为工具,用其目的只是为求得佳人。这种功名利禄为婚姻服务的观点,正是“情为根本,不为物役”的思潮的具体体现。

    这种“情为根本”的“至情至上”观点在明清很盛行,例如有名的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就重在宣扬一种超脱身份贵贱、不畏世俗礼法,只求得自己自己内心圆通满意的思想观。 小说《红楼梦》中,宝玉对待宝钗、黛玉的不同感情和态度,也是如此。其中宝玉斥责袭人的:“林妹妹从不说这些仕途经济的混帐话,若说了,我也与她生分了” 一句,可见宝玉心中,正以“至情”为人生的重大目标,若是为了“仕途经济”而遏制“至情”,则与人生目标南辕北辙,难怪与宝钗婚后,有所谓“纵然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的遗憾了。

    《玉娇梨》中的男主人李慕白突破了“学成文武艺。或于帝王家”,“以天下为己任”的传统知识分子的形象。在汲汲仕途和品味人生的决择中,选择了后者。其不仅在日常课业和求娶佳偶时,表现出对富贵荣华的不屑,即使后来科举仕进,也不为名利爵禄所牵扳,以翰林院编修的学术生涯为始终。

    与“至情”之意相合,书中的女主人公白红玉和卢梦梨也都是至情至性的奇女子。作为理想的“佳人”,她们都是才貌双全的女子。精通琴棋书画,更兼聪明、智慧、有情趣,多韵致,无凡俗态。总结起来,其实就是内外兼修,情致婉转,有崇高的精神追求和丰富的内心世界,不为世俗浸染。之所以为两人,是因为她们代表了两个类型。

    一类是传统型温柔敦厚的佳人形象。文学作品中,此类型最著名的是《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其行为特点在于矜持、理智。内心热情如火,外在则冷淡清高,故而《西厢记》中张君瑞千方百计追求、挑逗崔莺莺,经历诸多波折,才得成功。(玉娇梨)中的白红玉,较之单纯的崔莺莺,则更为聪慧、理智,有诗情,有胆识。 她帮助酒醉的父亲完成诗作,不仅为父解围,而且令奸佞之徒转而欣赏、羡慕,一心求为婚姻。她以诗求配,得到心仪的诗作,又怀疑书写恶劣,与诗情不符,提出考察一段时间,确实后再作定论。她与苏友白在后花园经由丫环以诗词传情后,两情相悦,就积极为双方的未来筹划,提出让苏友白去见舅父,由舅父出面推荐,进而约为婚姻,红玉的真诚坦白,深情厚谊,苏友白始终如一牵挂,良缘遂成。

    一类是叛逆型果敢明智的佳人形象,文学作品中以卓文君,红拂,杜丽娘为著名。她们不为外在环境所局限,鄙薄世俗的规范限制,胆识超群,有出色的行动力,一旦两情相悦,会热烈、果敢追求自己幸福,丝毫不迟疑彷徨。卢梦梨就是这样的女子,她在楼头看见苏友白的人物,欣赏他的才情,一心思慕,却苦于寡母幼弟,无人依傍,就毅然自己做主,假扮男子,接近苏友白,当面考察。两人一见如故,情浓欢洽,遂以为妹求配的名义,自定婚姻之约。得知苏友白另有所爱后,仍不改初衷,甘愿侍奉,并设法赠黄金助苏友白上京仕进,得偿心愿,是古代女侠一类的奇女子。

    除了男女之情、《玉娇梨》中还描写了父子、亲眷、朋友、同事等感情。这些感情虽然有善有恶,但却都是属于“人之常情”,对于这种发自内心的情绪,作者并不从善恶方面作简单化评价,而是采取了圆融通汇的方法,以大胸襟气度化解包容。

    如对于反面人物杨御史,作者在描述他阿谀逢迎、欺瞒哄骗、仗势欺人、挟私报复等等行径时,并未以简单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来自我陶醉,而是看到更为复杂深刻的时局需要和环境因素,当耿直忠介之人受到陷害时,只要不畏艰难险阻,迎难而上,视险境为机遇,自然会赢得对手的尊重。书中的红玉之父的经历就说明了这一点。

    书中对亲人之间的感情描述很是真挚。红玉舅父吴翰林为甥女择婿,惟恐不周全,从各个方面考量要求,与对亲生女的关照无异。如玉父亲为女儿择婿,也是慎之又慎,对人选反复考察。一切以女儿终身幸福为第一要义,甚至不惜因此得罪权贵,其爱子之心令人感动。如玉对表妹梦梨,也是衷心关爱,并不因其和苏友白私下结缘而心生妒忌。

    相对于对亲戚之情,对朋友之情的描述,尤其是对男子间友情和利益交锋时的描述,则显得更为冷静、清醒、深刻。

    作为传统的农业为社会,中国古代一直是重视朋友之谊的。《水浒》中明确号称:“四海之内皆兄弟”,兄弟者,视为手足。“兄弟如手足”,将男子之间友情上升为兄弟间之亲情,是因为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以战争和体力来争取生存空间,男性彼此间团结互助、排解困难所带来的收益,的确非常可观。然而,宋元以后,江南丝织业的发达,家庭小作坊式的生产关系的形成、商贾业彼此间的竞争,渐渐使得男性间牢固的劳动互助和盟约关系,产生了动摇。在商品供应量大增,可以自由挑选心头所好的状况下,人的欲望被激发,彼此间的矛盾也就显现了出来。

    如《玉娇梨》中男主人公苏友白,诗才出众,姿容翩翩。他的理想是找一位 才貌双全,情投意合的伴侣,对于世俗的功名利禄不甚在意。但是,风尚所向,这种追求才貌双全的佳人的理想,也是当时上至庙堂,下至乡野的所有读书人的理想。因此,红玉小姐才会因“才貌”而声名远播,引得无数读书人如痴如狂,其中,就包括了李慕白的两位损友张轨如和苏有德。

    这两位朋友的所作所为,很令人不齿。张轨如盗取苏友白的诗作,瞒着他偷梁换柱,去赢得美人的青睐。苏友德得知苏友白赢得红玉小姐芳心,却无颜按照红玉小姐的嘱托,求见其舅父,代为推荐求婚后,表面代苏友白积极筹划,建议他上京考取功名,以为求婚的资本,实际上却以内兄的名义,径自求得红玉舅父的推荐书 ,施施然李代桃僵,假冒名姓自己去求婚。

    这两位所谓的朋友,在私利面前,将公义和友情置之度外,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多方设法作弊,其品行自然无足道,但书中苏友白对他们的态度,很是值得玩味。

    当苏有白得知这些所谓的朋友其实是视自己为工具,匪夷所思地利用自己的文才和信任作弊冒名来与自己抢夺伴侣后,苏友白对他们的卑劣行径不但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愤懑痛恨,产生“不齿绝交”的想法,反而在对方及时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后,就欣欣然包容忍让,和他们和谐共处了。

    作者这种混淆是非曲直,完全倡导“以善感恶”,靠善良人的榜样力量来感化作恶之人的人心的做法,正是明代“心学”走向“理学”的反面的一个极端例子。书中,无论是红玉的父亲对待陷害自己的杨御史,还是苏有白对待两位损友,都是在历尽艰辛,挫败对方阴谋后,以宽容之心令对方“面有愧色”,就心满意足。认为普天下人性本善,恶人有羞耻感,就会“发掘本心”,从此“隐恶扬善”,变为好人。这种不但不惩罚恶行,反而一力遮掩回避隐藏恶行的和事佬思维,显示了作者价值观的模糊混乱,其背后具有的深层社会历史背景值得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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