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三十这一天早上吃过饭以后,妈妈会用黄米面或者白面在大锅里“熬”成粘稠状的浆糊,俗称“打糨子”。所谓“熬”,就是时间的长度,灶堂里的火不能太大,锅里要一点点的搅拌,热气弥漫整个屋子,空气里都是淡淡的糨子味道。
糨子打好以后,就开始找出早已准备好的春联。
有很长一段时间,对联都是爸爸自己写的,那时候,爸爸还帮别人写对联和福字。而我能帮忙的就只是研墨,爸爸视若珍宝的墨盘和墨块,我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去摆弄。后来,不知道从哪年开始,爸爸不再写春联,村子里家家户户开始贴上了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印刷版本的春联。
无论是买大红纸回来自己写,还是买现成的春联,回来后都需要裁纸。跟爸爸学会了裁纸技能,据说是村里的一个太爷爷研究出来的。将纸折好以后,用较细的线绳沿着夹缝拉紧,然后固定一端,拉另一端线绳,纸张就会被裁的整整齐齐。
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好奇糨子的味道,看着像粥一样的糨子,总觉得它应该很甜很甜……
终于有一年,我没能控制住蠢蠢欲动的馋虫,然后就在爸爸身后,用食指蘸了一抹“甜粥”,趁爸爸不注意将食指伸进嘴里,预想中的甜味根本就没有出现,淡然无味的感觉,成功地赶走了我胃里潜伏多年的馋虫。
所有的门都要贴对联和横批,各个窗户要贴挂钱;水井要贴【井泉大吉】;鸡窝要贴【金鸡满架】;猪圈要贴【肥猪满圈】;牛(马驴羊)棚要贴【六畜兴旺】;牛或者驴拉的木质车上要贴【车行万里路,人车保平安】正对大门口的位置要贴【出门见喜】;屋里高处要贴【抬头见喜】……
过去,常有不识字的人家把对联贴错,这倒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就是把【肥猪满圈】贴到鸡窝上,【金鸡满架】贴到卧室里……
近几年为了避开除夕天冷或者有风,很多人都选在提前一天或者两天贴对联挂灯笼。
一般春联贴好就已经到了饭点了,妈妈蒸好馒头,做好菜,就可以开饭了。
饭后,孩子们就可以换上盼望已久的新衣服了。
时近黄昏,男人们开始出去“请年”。其实,也就是请故去的老人回家过年。
请年的规矩特别多: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只知道天黑以后小孩子不许出去玩,外面不能晾衣服。大人请年回来以后,会在大门口以及屋门口挡上一根木棍,名曰“拦门棍”。供饭摆好以后,老祖宗就正式回家了,这个时候连大声说话都不行。
小时候,看着供桌上点燃的蜡烛,还有摆好的供品和筷子,心里总是怕怕的,晚上要出去的时候,路过堂屋,心里怕着还忍不住要瞟一眼,越怕越想看,越看越怕。
晚餐基本都是中午剩下的馒头和菜,吃过饭以后就开始准备和面包饺子。每年包饺子都是我记忆里最清晰的忆苦思甜课,爸爸会讲述他小时候的故事。
爸爸小时候,一年也就吃两三次饺子,只有年三十这天会有一点白面,而这些白面只有太爷爷和太奶奶吃,剩下一点还要留着家里来贵客才能吃,其他晚辈只能吃荞麦面或者高粱面的。
除了这种真实的教材,还有一些神乎其神的故事,每次听完都觉得汗毛都竖立着。
农村人尊称有灵性的黄鼠狼为黄大仙,又称老黄。据说附近十里八村的经常有人家里三十的饺子被换掉,隔壁东村的一户人家三十晚上包的羊肉馅饺子,煮熟以后,一家人发现竟然是酸菜馅儿的。几天以后,听说北村一家的白菜馅儿饺子变成了羊肉馅儿的。又过几天以后,村里又有人说南村一家酸菜馅儿变成了白菜馅儿……
大家都说是老黄干的,据说老黄搬运东西特别快,只是大家都解释不清几个小时的时间,三个村子的互换它是怎么做到的。
无数次像过电影一样,脑海里浮现那诡异的画面,每次想完以后,都不敢自己出去。
每每爸爸讲到这些我都会毛骨悚然,这样的故事每年包饺子的时候都会讲,后来,讲的次数多了,免疫力也就高了,再到后来,自己几乎都能背下来了,只是一直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饺子包好以后,就开始“划纸”,也就是把祭祀用的黑纸或者黄表纸,一张一张的折好。
划好纸以后,再把鞭炮都找出来,全部细心的检查一遍。
晚上九点以后,四面八方的邻村就会传来断断续续的鞭炮声。按理应该是零点“发纸”,即放鞭炮,烧纸点香。有些人家喜欢抢先,意图“先发”,所以早早地就开始“发纸”了。有些人惦记着发纸过后可以尽情的通宵玩扑克,所以,也会早早地“发纸”。
不一会儿,本村也有等不及的了,听着临近的鞭炮轰鸣声,我的心里就开始紧张了,每到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我总觉得妈妈的声音也透着紧张。
接近十一点,我们也开始烧水准备煮饺子,开始发纸了,因为鞭炮声太大,我几乎没出去过,一般都是躲在屋子里,想看春晚还惦记着外面。
以前每到这个时候,由于村子里用电量过大,经常会发生停电现象,因为习以为常,所以每年都提前买好蜡烛以备不时之需。
发过纸以后就陆陆续续的有本家的叔叔们来拜年,我们家辈分小,所以只有有数的几个叔叔来拜年,然后大家在我家聚齐以后就和爸爸一起再去比他们更长一辈的人家拜年,直到辈分最大的长辈家里。
爸爸出去拜年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吃饺子了。这顿饺子吃的也是小心翼翼,平时吃饺子都会蘸蒜泥、酱油、醋,三十夜里的这顿饺子不许吃蒜,更不许说这个“蒜”字。
每年春晚的压轴小品一直都是赵本山表演的,等到零点钟声一响,大家早就困了,后面的节目也不想看了,准备睡觉!
小时候不喜欢三十晚上睡觉,因为有光亮无法入睡,偏偏过年不能关灯,点着灯的这一夜,翻身,蒙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困得睁不开眼睛,天也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似乎在十几年前,就听老人们在感慨,越来越没有年味儿,那时候,模模糊糊地能理解他们的意思是没有过年的样子,却始终不清楚年味儿到底是什么味儿。
现在想想,闭上眼睛一想到过年,马上就看见热气弥漫,空气里都是糨子的味道,然后,我端着糨子,跟在拿着大红色春联的爸爸身后……嗯,再想想,过年的时候佳肴太多,味道也分不太清,似乎只有糨子味道最明显。
或许,每个人印象里的年味儿都不一样,我心里的年味儿,应该就是摆满土炕的春联和挂钱儿,还有空气里弥漫着的糨子味儿吧。
图片来自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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