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入夜了,汴京城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朱雀大门外御街上,李婆婆茶社之中已经滚了水,蒸汽上涌使得路边的行人纷纷躲避;宋记冰铺外已经排起了长队,后面的人三三两两的说笑着;迎祥池畔,花红柳绿,风飐菰蒲,凫雁纵横。夹杂着湖面水汽的风缓缓撩动林枢的脸颊,望着这夜间的古代城市,灯红酒绿,被灯火和轻纱装点的高楼广厦四处伫立,不觉神思恍惚,只觉身在梦中。忽然康衍走来,端着两个粗瓷小碗递给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林枢接过碗,低声说了一句:“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康衍倒是笑了,他低下头看这着林枢的双眼问道:“那你的梦是美梦还是噩梦呢?”林枢听到这话倒是一愣,摇头道:“我不知道。”康衍靠在了桥边的栏柱旁笑道:“是你还不知道吗?”林枢老实的点了点头,康衍继续道:“你知道,人在梦中不会计较自己是不是在梦中,而是按照梦中的情节庸碌前行。”林枢在看着康衍,不知他的意思,康衍见她不解,干脆地说道:“即便身在梦中又如何?以你的脾气又不会自暴自弃,更不会自怨自艾。你有冲劲儿便只管去使,我……们,都会给你做后盾的。”林枢见他以为自己是在怀疑自己才发呆,还好言安慰劝解,不禁叹了口气,只能说道:“将军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谢谢将军了。”康衍拉起她的手继续说:“倒也不全是。”于是两个人手牵手,一前一后的走过御街夜市,路过小摊商贩,看过琼楼玉宇,走过武成王庙,来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酒楼。
此处名曰清风楼,此楼一面临街,一面迎水,倒是乘凉的好去处。康衍心知这里定有许多同僚,想必不能与林枢独处,于是早早的命云起定下了包间,一进门便被迎了进去。这间包厢是面着外面的河流的,靠着河流的地方竟不是桌椅,而是一处高席,供人盘膝而坐的,这处包厢没有外墙,取而代之的而是一片美人靠,镂空的结构也让夜晚的吹来的河风也愈加沁人心脾。两人坐在了席子上,碧丝和燕草一开始还站在地上,见林枢看着外面的河流,康衍又看着她,便识趣的走了出去,同云起在外面做了一桌。
林枢正在看着外面安静流淌的河流,只听身后有人殷勤问道:“二爷自打成婚之后许久不来了。”林枢回头却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地上,这人见了林枢立刻笑着打纤行礼:“这位想必就是二奶奶了,奶奶安好。”林枢点了点头,那人又对着两位问道:“二位还是按着二爷的老样子来?”康衍却对着林枢问道:“你想吃什么?”林枢摇摇头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掌柜的干脆的笑道:“既如此,那小的就斗胆了,私自为二位上菜了?”康衍点头称好,那掌柜便退了出去。康衍对她笑道:“这位陈掌柜的是个人精,他上的菜你一定喜欢。”林枢愣了愣,点了点头。一时陈掌柜果然引了一连串的小厮进来摆了五样菜,道是:荔枝白腰子、鹌子水晶脍、奶房玉蕊羹、鲜虾蹄子脍和鸳鸯炸肚。另有三样蜜饯道是:木瓜方花、雕花姜、青梅荷叶。外有八样水果道是:真柑、石榴、花木瓜、橙子、鹅梨、榠楂、榛子、银杏。满满堂堂摆了一桌子。陈掌柜带人摆完了菜又行礼退去,林枢吃惊的对康衍说道:“这我们俩吃不完吧?要不要把云起他们叫进来一起吃?”康衍却给她夹了一著腰子说道:“尝尝。”林枢尝了口,腰花鲜嫩可口,一时间食指大动,端起碗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康衍见她胃口大开,不禁也开怀起来,与林枢一起用餐。林枢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特别饿,一大桌子的菜蔬她一个人吃了一半,康衍见她如此,忍不住拿着盏子斟了一盏麝香酒给她,林枢接过匆匆道了谢,亟亟的饮了一杯。康衍忍不住说道:“别着急,这酒别喝急了。”
一顿饭林枢独自风卷残云,吃到实在吃不下了,她才放下著子,忍不住打了个嗝。康衍忍不住笑了,对她说道:“你不是一杯倒吗?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现可还好?”林枢放下捂住嘴的手皱着眉头说道:“我还是有点酒量的。”康衍想到了她与之前的差别,便也认同的点了点头,随后嘴角带着一丝异样的微笑继续给林枢斟酒。康衍一边跟林枢喝酒,一边跟林枢说起这汴京城的街道和酒家,林枢听的认真,但一杯一杯的就下去,林枢也逐渐觉得头晕头痛,她迷迷糊糊的看康衍摇了摇酒壶笑道:“一壶下去才晕了,看来果然量不浅啊。”林枢看出他是在灌醉自己,她哪能想到自己竟然这样简单就被灌醉了,顿觉自己好蠢。
林枢看着康衍吩咐了云起什么,又见他走过来搀自己,林枢也勉强依靠在他的身上走路。及至来到清风楼外,林枢只见外间已经准备好了车马,她在康衍半搀半抱着上了马车。上了马车的林枢只觉得自己的头快裂开了,全身发软,只得靠在康衍的肩上,康衍也受用的搂着林枢,林枢的意识就停止在了车上。
等林枢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一大早了。康衍刚刚起来,见到林枢醒了,叹了口气道:“醒了?”林枢点了点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问完便又觉得这个问题太傻了,只得把自己撑起来,只是头一离了枕头便疼痛不已,她哼了一声又躺了回去。康衍见她如此心下更添愧疚,只得握住她的手说道:“感觉如何?已经吩咐了人到了蜂蜜水,昨日母亲也说过我了。”林枢想不起任何一个昨天的细节,问道:“我昨天……”康衍听见这话叹道:“你究竟是给自己加了多大的桎梏,即便醉酒也是那般的克制?”见林枢不回话,也只能自穿了衣裳出门上朝去了。
康衍刚刚离去,崔妈妈果然端了一碗蜂蜜水走来扶起林枢喂了她喝并笑道:“奶奶昨日跟着二爷出去喝酒,二爷可讨了太太好一顿骂。”林枢想起方才康衍的窘迫模样,不禁问道:“我昨天到底怎么了?”崔妈妈笑道:“奶奶昨日醉的走不了路,是二爷抱着回来的,见了太太还要下来行礼,亏是被太太劝住了,不然可就要栽跟头了。”林枢点头,又问道:“汪姑娘来了吗?”崔妈妈笑说:“这会子只怕也才起身呢,奶奶慢慢的,别着急。”
果然林枢打点好拜见了康邵氏来到了明诚轩时,汪松榯和汪寒江也才在廊外站好。林枢在堂上坐了,对两人说道:“从今以后内宅的事就是我来处理了,寒江姑娘帮我管账本,从今天起一切采买都由茶房、厨房、花木房这几个房中采买,各方中的日常物品都由各房的掌事按月开销了才能开钱,所有的公共物品都需要归到账房总管,外头庄子上就摆脱汪先生了。”汪松榯立刻垂头答了个是,约定了每月初一十五俱来汇报一次情况,汪松榯答了个是。遣退了汪松榯,收来了汪寒江,林枢对汪寒江说道:“汪姑娘,我现在要成立几个房次,每个房都需要记录收支出、库藏物品和人员花名册,这些账目都需要你帮忙组建一下。”汪寒江点头称是,便坐到了下首开始设计账目表头。
这边汪寒江开始工作,林枢也没闲着。廊下早已候了一位毛姓的家人,林枢见人已经到了,便令他进来,这人规规矩矩的在门口跪下,听林枢说道:“我知道你是跟着老爷的,现在在太太房里工作,所以是管些什么呢?”那位家人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如今是在太太房里答应一些在外采买的事,至录库保存,搬动大件都是我们的活计。”林枢点了点头回答:“那也是难为你了,毕竟伺候过老爷的,也比别人有工作经验,跟着长辈的人也值得我们小辈尊敬的。现在我想派你去主管仓库,不知道你能不能干。”那人闻听此言喜的磕头不跌,忙回道:“这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奶奶肯赏脸便给小的脸面了。奶奶且放心,仓库交给小的,该有的一样不得缺,也是报答老爷往年提拔的恩情的。”林枢见如此说,也满意的点了头,将仓库交给了他不在话下。
这位家人将将离去,崔妈妈又对林枢说道:“奶奶,管厨房的柳家的来了。”林枢喝了口茶,点头让她进来,又叫人拿了从前厨房的账本来对看。林枢发现有几处的开销价格有些高的离谱,于是给崔妈妈使了眼色,崔妈妈领了意便出去了。柳家的见林枢细看账本,不禁心下有些惊慌,忽然林枢对着柳家的问道:“今年庄子上进献的米一共有多少石?为什么我看这里还有很多进购各种米的条目?”柳家的抖了抖,才回道:“这些米的用法都不一样的,这早籼米是我们下人吃的,粳米是煮粥的,功用不同,再者,民以食为天,这米断断不能少。”林枢听完她磕磕巴巴的回话,不禁拄着头看着她说道:“庄子上一年除了上贡的大米,总共进献家里的御田粳米二十石,早籼米四十石,晚籼米六十石。一石一百二十斤,所以说每年粳米两千四百斤,早籼米四千八百斤,晚籼米七千二百斤。人家说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是什么?”那柳家的听了话只得笑笑回说:“这一年也不只是家里的使费,还有亲戚家的粥米,平日摆酒请席,哪能,不一起算上呢……”林枢听着她狡辩,继续翻着账本说道:“那肉呢?每天每家也需要买两份一样的?”说罢放下账本看着她。林枢面色不冷不淡的说道:“你这做的帐也不花功夫了,多看一眼就看出问题了,你还不说实话吗?”那柳家的只管心惊的站在原地,眼睛满眼底乱转,还在想对应之策,却见崔妈妈忙忙的回来对林枢说道:“厨房里的米面都称过了,与账面上记的相去甚远,也没有那些对应的肉的账目。”又对柳家的说:“如今都查出来了,你只实说吧。”柳家的听闻此话,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满口央告求饶。林枢继续看着账目,头也没抬的对下面说道:“拉出去,连着给她记账的各打十个板子,撵出去不许再用。”说完话那柳家的便被拉了出去,就在院外打了,又回来谢了恩,磕了头,这才被撵出去了。一旁边等着的次等的管着厨房的连华家的见如此,便知道林枢不好糊弄,不禁也战战兢兢,听见林枢传唤,这才哆哆嗦嗦的走进来万福听话。林枢见她这样,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说:“现在能管厨房的只有你了,你前头的人是什么样你也看见了,以后能好过就过,不能好过她就是你的后路,听明白了吗?”连华家的听见这么说,又惊又喜。喜的是管厨房的肥差落到了自己身上,惊的是林枢管理如此严格,先前又给大奶奶下了那么大的脸面,心中不妨对林枢更加惧怕,不敢造次了。
再说茶房只是,倒有两房家人自荐,林枢挑了一方侍奉过长辈的家人管理茶房,不在话下。再说花木房,林枢私心里交给了奶大了四姑娘康潋的乳娘的家人,这四个房成立好了,也就到了晚饭时分,崔妈妈来回说太太请去吃饭,林枢这才站起来,只觉得腿都坐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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