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卫兵来了
1966年夏天的一天下午,天气十分炎热,烦躁的知了,躲在大杨树上,吱吱吱吱……聒噪不休。残阳如血,照在史家镇街坊的房子上,街道上露出了一处处背阳的阴影,给人们纳凉有了许许阴凉的空间。大人们在那里高谈阔论,鹅扇摇风……
突然传来:红卫兵来了!红卫兵来了!史家镇的男人们迅速相互传着。萍萍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见人群涌动,从东而来。有一群男女青年举着红布条幅,上面写着标语一一“破四旧,立四新”、“打倒地富反坏右”,后面跟着很多人。他们风风火火冲到街坊的西端,在豆腐坊那里停了下来。一个人带头喊着口号:“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将革命进行到底!”……他们左手臂上贴上“红卫兵”三个字。
人越来越多,萍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刚刚10岁年纪,她见邻居们都面色慌张往家里跑,她本来在桃花家玩,现在她也不玩了,感觉发生了什么事?想回家告诉妈妈她所见到的事。
萍萍见妈妈不在家,她很焦急。一会儿,萍萍妈妈也匆匆忙忙回家了,说街坊西端已经开始砸菩萨石膏像和有旧社会迷信痕迹的器物了,若谁家不砸还保留,那就要抓起来的。萍萍妈妈将有一对鲤鱼的瓷器茶壶,一只有一条大鲤鱼的盘子,迅速用布包起来藏在麦仓柜里。
史家镇是1952年从长江边搬迁过来的,是一个南北对面的一个街坊,房子都是青砖黛瓦的五路头瓦房,街道是用石条铺砌,东西长200米,前后左右共住了50多户,镇上有地方集体商业企业的饭店、商店、百货店、杂货店、肉店、茶馆店、医院、药店、田家豆腐店、施家邮政店。有民营家庭作坊:刘家茶叶店,项家茶食店、张家陆家弹花店、项家邱家姚家摇面店、黄家理发店、杨家裁缝店、陆家鞋子店……还有公社畜牧场、农村信用社,还有早晨农民集贸市场。集贸市场上有一个一米左右高、一米宽、十二米长的砖头埻子加木板的搭子板,专门给卖鱼虾等水产品用的,是集体商业部门砌筑的,每天有一个商业人员作主人家,被大家称呼为称搭子的。称搭子的按成交价收提成费,将收到的钱全部交给集体企业。
史家镇位于两个公社的交界处,四个大队的(现称村)相交中心。它是秀山公社四大队的西南角,又是秀山公社五大队的西北角,又是三和乡三民大队的东南角,又是三和公社三圩大队的东北角。它特有的地域优势,使它在计划经济里残留了一些市场经济的天然影子。
小镇内涵丰富,商贾云集。早上赶集的人特别多,其它集市上买不到的东西,如:粮油小杂粮等,史家镇是一定有的。因为,一条宋季大河将秀山和三和两公社东西分开,史家镇在大河的东边,是秀山公社的属地,东边秀山工商来管,商人就躲到西边三和去,西边三和来人管就躲到东边秀山去。小镇上市的人天天千人之多,农民拿出上市销售的蔬菜瓜果又多又好,新鲜香甜,搭子板上的新鲜鱼虾活蹦乱跳,叫卖声不绝,一派物产丰富的市场景象。
小镇居民一半是城镇户口,一半是农村户口,人员身份复杂。有地主(史维德、杨安吉夫妇)、有商人、有小手工业者、有医生、有农民……
每天上午10点左右,小镇集市散席,街上乘下国营和民营的店家,他们仍然全天候营业着,家家生意兴隆;许多不上班的居民和少数休闲着的农民,在户上四赌八看搓麻将玩,或在茶馆店听评弹唱书,什么杨家将?杨七郎杨八郎?什么薛仁贵征东征西?……唱不完的书,听不完的曲,小镇文化生活也算丰富,人们过着安居乐业、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镇上的孩子们个个都上学,大的上初中、高中,小的上小学,萍萍和小朋友们白天上学,放学回家后常和黄二姐、黄三姐一起玩棋牌。萍萍和黄三姐同年,她读小学三年级。黄家有四朵金花,大姐桂花已初中毕业,有了工作,当了史家镇集体商业的总账会计,二姐荷花、三姐桃花都在小学读书,四姐莉花将要上学。她们还有个哥哥叫淡平。萍萍一直喜欢和她们姐妹玩,她们的妈妈和萍萍妈妈好姐妹,关系一直很好。她们家是镇上最好的百货店,是集体商业性质的,店由她们妈妈经营。夏天的晚上,萍萍和妹妹、弟弟还喜欢和黄三姐黄四姐、项家芳芳、珍珍、施家的善新善佩善冲、刘家的海燕、张家建东、新东等十几个男女小朋友玩丢手帕游戏。大家围成一个圆,蹲在几棵大杨树下,边纳谅边玩丢手帕,谁的背后被丢着手怕,谁就站起来唱歌,然后有权去丢别人。一个夏季,几乎每晚如此。几棵杨树非常大,小朋友二个人的手臂接起来拥抱也抱不过来。萍萍还喜欢看田家哥哥小末、张家哥哥振东玩斗蟋蟀;萍萍还喜欢到茶馆店听艺人唱书,但只因要买票,所以不能正常进去,只有早点先躲进场内,躲过清场关才能听到。萍萍有时坐在陆鞋匠炳初公公店里听他讲三海经,或东家长西家短的做人经验,听得津津有味。炳初公公是个瘸子,60以上的年纪,他经多见多,从国民党到伪保长到共产党,都见识过,所以人生世故的故事特别多。萍萍还喜欢坐到东街头老五公公身边,享受他的雪茄香味。施老五公公的儿子儿媳孙子都在上海,他经常去上海,生活很城市化,年纪大了到乡下来安家,他和蔼可亲,总是笑眯眯的。他和孙女郭美俩人生活,孙女户口落在了农村。
史家镇的医院里,有5、6个医生,有几个很年轻,20岁出头,非常帅气,风流倜傥。他们医术良好,群众随叫随到,杨洪基医生、沈敬德医生生龙活虎,风趣可爱,骑自行车非常有趣,从医务室上车,直到病患家宅门口下车,小桥狭路都能通过,从不下车,下雨天可以不湿脚,车技特好,速度特快,群众对他们也特满意。
项家的茶食店生意很好,油面、脆饼、开口笑花式品种繁多。萍萍很嘴馋,经常要妈妈买点吃。田家的豆腐也很好吃,特别是早上的豆浆,萍萍妈妈经常早上去田家买点豆浆、项家买点油条回来给孩子们吃。田家豆腐店里,每天凌晨来一个传说神秘的客人,他来帮忙煮浆,喝点豆浆,顺便回去带点豆渣喂猪。他是四大队的社员陆爷爷,早年在外练过功夫,据说能飞刀。但大家从来没有看到他表演过。有一次,时处凌晨,镇上无行人,因豆腐店老板的请求,他作了表演。他拿出一个5寸长的铁丁,站在店门外,面东背西,右手向东一甩,嘴里哼出:“好!”。他说:“好了,你们往东去看,钉子已到了北边第一颗杨树上。”田老板和几个工人一起去查看,果然不错,5寸左右的铁钉,2寸深刺在杨树中。从此,这露出的3寸钉,钉把上还有帽,有人在上面牵上绳,成了小朋友们的秋千。豆腐店到大杨树足有60米距离。神秘老头的功夫真历害,怪不得,58年三年困难时期以来他都享用国家津贴的。
小镇上大人们各务其业,其乐融融;孩子们读书写字,个个健康成长。镇上的孩子们很多,早上上学,晚上放学都排成了一条令农村小朋友们羡慕的长长队伍。萍萍很热爱自己所处的小镇,她想吃糖,立马就能买到,她想买铅笔薄子,也三分钟能解决,和小朋友们玩也很开心,人多,欢乐多。
萍萍姓张,父母都是上海下放工人,父母靠弹花养家,父母和陆家弹花店协商合伙弹花,萍萍爸爸当组长。陆家妈妈也很能干,弹花的事做得很好。她们家有一个女儿二个儿子,女儿学芳,儿子学池、学平,孩子们经常帮妈妈做事,萍萍和她们也很友好。学芳姐姐告诉她,红卫兵很厉害,如果讲了反动的话,他们就要抓人的。
其实,那天突如其来的红卫兵,是来和四大队的造反派搞大联合的。据大人们讲,那天红卫兵和四大队的造反派头头姚占祥汇师,联手掀开史家镇阶级斗争的序幕,将地主杨安吉家的一些日常用品都摔了个稀巴烂,将田家婆的佛堂也打烂了。
从此,史家镇的评弹声再也没有了,换来了一幕幕骇人听闻的批斗会。每天早上总有人爬上搭子板带着高帽子示众。高帽子有高有矮,高的二米,矮的一米左右,有的帽子上还挂着许多东西。萍萍害怕看早上搭子板上的高帽子,因为,戴高帽子的不多是有历史问题的,还有现行反革命,还有熟悉的镇附近的邻居。萍萍妈妈叮嘱她不要乱跑不要乱看。有一天,萍萍到商店买盐,正好经过搭子板,搭子板上站着一排人,高帽子各有不同,有人高帽子上挂满了玉米须头,有人高帽子上还有赌钱牌具。这些人都佝偻着身体,戴着高帽子,虽然抬着头,但眼睛从不看人。他们要从早上5点钟站到上午9点钟。镇的东市稍有大队部房子,这是他们的被审讯室。后来,那里还有刑具,梁上吊和老虎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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