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

文/冬月之恋

守望者

大兴歪戴着帽子，黑瘦的脸上满是油污，他正低头侍弄着一台机器。主任说，大兴，把扳手给我！大兴递过一把钳子。主任就瞪眼急急地看着他，半天才说，你是存心的是吧？我要的是扳手！你最近做事怎么老是回不过神呢？这样下去可不行！

大兴嘿嘿一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好意思地说，主任您原谅！最近我老在想从前的事情，您说我一个厂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主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兀自摇了摇头，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把自己当老板哩！

大兴把扳手交到主任手里，又重新专注地伺弄着他的机器。过去的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都有些神经衰弱了，老是心神不宁，精神恍惚。一种得而复失的困扰缠绕着他，夜里，他时常做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熟悉的生活里去。然而一觉醒来，生活如故！他的心在痛苦中痉挛，像是被无数的虫豸啃啮了一般。虽然心有不甘，可是，想一想债主们纷至沓来的那段令人心悸的日子，对于现在的生活应该感到满足了，衣食无忧，有份工作总比无所事事的好。他常常告诫自己说，人这一辈子，谁没有个起起落落呢？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哪个地儿，还得唱哪个地儿的歌！

大兴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态来到这里工作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二十岁那年，大兴刚踏出校门不久，便在一家厂子里从事汽车维修的活儿。那时候工作并不好找，这份差事是他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以自己离休顶岗的名义换来的。在这之前，大兴的父亲总是思谋着儿子的工作，可是年轻的儿子与父亲的想法不一致，他不想过早地受上班生活的束缚，他想一个人学习做生意，自己出去闯荡一番。

有段时间，大兴看见村里的柴叔用篾篓捉鳝鱼，一天下来，抓到的鳝鱼送到城里能卖到几十元钱。他觉得这个路子不错，大兴说服父亲，也像柴叔一样到城里买来篾篓，学习捉鳝鱼。刚开始的时候，大兴兴致很高，每天也能抓到几十条鳝鱼，可是慢慢地他就感到了厌倦，这不是他所想要的生活，况且湖塘里的黄鳝似乎越来越少了！他又开始琢磨新的路子。

有一天，大兴从报纸上看到一则制作松花皮蛋的小广告，他灵机一动，觉得这是一个商机。他从专业书籍上找到制作松花皮蛋的工艺资料，复印了很多彩色的小传单，然后在《xx省广播电视报》上登了一则不足百字的小广告，大意是说，本人提供制作松花皮蛋的技术，信息费十元，款到即邮寄技术资料。

大兴原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想发财的人还真多，全国各地不断地有人汇款来索要松花皮蛋的制作技术，大兴每天就忙不迭地往邮局跑，把他的廉价的小传单向那些热心的客户寄出去，再把收到的信息费一一纳入腰包。

几个月下来，大兴收入了两千多元。这时候他害怕了，因为他隐隐约约地听说村主任已经在注意他了，精瘦的村主任有些纳闷：张家的大小子每天哪来那么多汇款单呢？他觉得事有蹊跷，开始在背地里打探大兴的底细了。

权衡再三，大兴觉得这条路子不能再走下去了，再往前走，早晚要犯事。

第二年，大兴用挣来的两千多元钱与人合伙投资贩运毛竹。这一带是林木之乡，毛竹资源丰富，大兴了解到这些毛竹在外地很紧俏，他认准了这是一个挣钱的机会。他们从山高路险的竹园子里收购来毛竹，用大汽车拉到外地去卖，虽然辛苦，几趟下来，收入也还可观。

可是有一次出了意外，他们贩运毛竹的汽车出了车祸，司机受了重伤。林业局、保险公司和交警的人员都赶来了，认定大兴他们属无证非法运输，负有赔偿责任并予以罚款，这一下大兴把老本都搭了进去。

大兴的父亲不干了，怒叱儿子道：你这败家子！整天不安分，折腾个啥？

大兴说，我自个儿挣的钱自个儿花，又没花您一分钱？

张老爹骂道：咄！你还出息了？没花我一分钱，谁供你读书，谁把你养大的？

大兴说：这是为人父母的职责所在，哪家的孩子不是这样的？

张老爹气极了，随手拾起一条小板凳砸向儿子，嘴中一边骂道：你这倔驴，还学会犟嘴了？早晚得找根绳索把他牵襻住！满嘴的胡子气得发抖。他的后一句话是冲前来扯劝的大兴娘说的。

大兴身子一闪，张老爹的目标落了空，那条板凳不偏不倚正砸在躺在地上休息猝不及防的花狗身上，花狗疼得嗷地叫了一声，不明就里地逃出门外去。

张老爹还没解气，可是儿子已经出门了。

大兴在厂子里修车的生活没有维持几年，厂子突然垮掉了，他又开始寻找新的工作。现在父亲已不再管他，毕竟他现在已经成家立业了，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千禧年过后，在朋友的帮助下，大兴生产编织袋的厂子开业了，从此开始了艰难的创业之路。那时候周边做这个产品的厂家还不多，大兴做的编织袋填补了业内的一项空白。他亲自买设备，并向前来安装设备的师傅请教设备的性能和工艺技术。他不分白昼地扑在小工厂里，一个月下来，人瘦了十几斤。刚开始的时候，生产并不顺利，总遇到一些这样或那样的困难，可是他并不气馁，他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为了攻克技术难关，有时候，他在机台前一动不动地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他细心地观察，反复地揣摩，调阅了大量的相关资料，终于掌握了编织袋诸如密度公差、单位面积质量、拉伸负荷以及幅宽回缩率等一系列的相关技木参数，生产开始步入良性的发展轨道。

产品的质量上去了，他又开始担心编织袋的销售问题。大兴只身在外地奔波，为了拓展产品的销路，辗转数千公里，在许多中小城市里寻找客户。

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大兴的编织袋厂终于风风火火地发展起来了，他的事业达到顶峰。这时候的大兴有些飘飘然了，渐渐放松了对自己的约束，他从小就沾染了赌博的嗜好，而今在他的身边更是聚集了一些喝酒赌博的狐朋狗友。

小打小闹已经不能让大兴满足，为了追求刺激，他常常和商圈里的一些朋友豪赌。一个月下来，竟然输掉了一百多万元，他再一次变成了穷光蛋。为了偿还债务，他的厂子被抵押了。

在那些个灰暗的日子里，他的头脑昏昏沉沉的，妻子成天和他吵闹，闹着离婚。他身心俱疲，精神几近崩溃。他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他曾经是那样的渴望成功，那样地守望着幸福！这些他都得到了，可是一切又很快地失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他必须面对现实。生活还要继续，他得养精蓄锐，在生命的下一个历程或轮回中去再次守望。

大兴再次背上了行囊，快四十岁的人了，他开始出去打工。他来到省城的一家汽车销售公司，和许多小青年一起，应聘汽车销售员的职位。这个新兴的朝阳产业是年轻人的天下，车行的老板打量着眼前这位胡子拉碴，比自己还年长几岁黑瘦的中年人，眼皮耷拉着，慢条斯理地说，试用期一个月，工资三千元，满一个月后，工资按业绩提成，你看有什么问题吗？

大兴将自己的情况作了介绍，他问，试用期可不可以短一点？我现在急着用钱，三千元钱太少了点！

老板问，那你希望拿多少工资呢？

大兴说，至少也得六、七千元钱吧！

老板斟酌了一下，说，这完全没有问题，不过那要看你的能力和接下来的表现了！

大兴没有让老板失望和等待太久，很快，他就表现出天赋异禀的才能。他早年修理汽车出身，对各种汽车的构造和性能了如指掌，加上他在商场上浸淫多年，阅人无数，哪些客户是真心买车的，他洞察秋毫，而且很能够抓住客户的心理。这样只过了一个星期，老板便提前告知大兴试用期结束了。

老板没有看走眼，接下来几个月的销售业绩，大兴都稳居前两位。一切看上去波澜不惊，日子也将这么四平八稳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大兴的父亲打电话过来。

父亲在电话里说，大兴的媳妇病倒了，希望他能够回到妻子的身边，也好在家有个帮衬！大兴知道，媳妇年轻的时候便一直体弱多病，编织袋厂倒闭以后，女人忧愤交加，积劳成疾，这一次，终于病倒了。父母年事已高，大兴又在外面打工，家里头没有个照看的人怎么行呢？

大兴就这样回到了当地的这家工厂，又重新开始了熟悉的生活。命运似乎给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当年他两手空空地从这里出去，现在又两手空空地回来，一切又回归到原点。不管身处何方，他都在暗中积蓄力量，他期冀着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他还能守望到自己的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