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我来当你哥

大山和小山是龙凤胎。他们的娘在生下兄妹俩后不久，就因为产后大出血，没救得回来，死了。

大山的智力发育有缺陷，直到4岁了都不会开口说话。

他们的爹是村头看庄稼地的，农忙时哪家有活就去搭把手帮个忙，平时挣了点钱就去买酒喝，经常喝得酩酊大醉。

因为大山的脑袋不灵光，成天口水扒拉在嘴角上抹不干净，所以村里的孩子都爱欺负他。成天跟在小山屁股后面，小山去哪他就去哪。小山嫌这个傻哥哥跟着自己很丢人，她很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有一次，村里孩子在一块空地上玩弹玻璃球。大山看见这边人多，也跑过来瞧瞧。由于看热闹的孩子比较多，推攘中大山不小心蹭到了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

这就是之前那个输光了玻璃珠的孩子。他恼羞成怒，硬说大山抹鼻涕在他身上，于是，他站起来，用力把大山推倒在了地上，联合了其他几个伙伴，对躺在地上的大山一顿乱踢。踢得大山在泥巴地里满地打滚，活像一个泥牛。

小山在后面默默地看着，没有上去帮忙。

他们的爷爷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怂拉着干瘦的眼皮，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秋收时，他们爹帮别人干完农活，拿了一点工钱，就买了一些卤猪头肉回家，然后又出门去了，准备打一些酒回来就着菜喝。

已经很久没闻过肉香味的小山，看着这一盘香味四溢的肉，哈喇子都流了下来。她转头看了看，爷爷在屋外，屋里就只有她和睡着了的傻哥哥。于是，她用手抓起一片肉就往嘴里塞。

也怪不得小山馋，她真的饿了很久了，这一盘香喷喷的肉，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她不禁大快朵颐起来。等她回过神来，这盘猪头肉也没剩多少了。

于是她赶紧把碗放好，悄悄地溜了出去。

过了一会，她爹哼着小曲，拎着酒回来了。一进屋，就看见桌上的肉不见了。她爹勃然大怒，把床上正在熟睡的大山抓了起来，怒问他是不是把肉偷吃光了。大山一脸愕然地看着他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爹强忍怒火，又把小山叫进了屋，质问她这盘肉的下落。

小山因为害怕挨打，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她爹见问不出来，回头又看到大山痴痴呆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擀面杖就朝大山打去。

大山像只受惊的耗子的一样，惊恐地捂着头往桌底下乱窜。小山躲在门后，惊悸地看着被打得抱头鼠窜的大山。

她爷爷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转眼，小山到了读书的年纪，她爹本来不愿意送他去读书，说姑娘家读书没用，家里还有一个傻哥哥和老父亲要养，还不如帮忙去地里收庄稼补贴家用。结果，村主任亲自上门做了她爹一大通工作，他才同意让小山去上学。

小山去镇上上学，大山也跟在他屁股后面走。小山让他停下，别跟着走了。大山似乎听不懂，只是一个劲地冲她傻笑。小山无奈，转过头，大山又继续跟着她走。

就这样，小山每天上学，她的傻哥哥就跟着来， 打铃上课校门关闭了，大山就蹲在学校门口，自顾自地玩耍，直到放学之后小山出来，才屁颠屁颠地跟着小山回家。日子一久，校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娘都认识他了，看他一个人蹲在墙角怪可怜的，经常拿一些零食给他吃。但是大山每次都不急着打开，而是等小山出来后傻笑着递给她。学校看门大爷经常逗他，问他是不是又陪媳妇读书来了。每次他都憨笑着，口齿不清地回答：“妹...妹妹...上...学。”

小山回家做作业的时候，大山就待在她旁边，看她写字。小山见他看书的样子很认真，于是就教他认字。大山可高兴了。他尤其喜欢看书上的图，经常拿着笔在纸上天马行空地乱画一通。

有一天，放学以后，小山她们班里几个淘气的男孩子合起伙来捉弄她，把她的新书包抢了过去，互相抛来抛去地传递着，大笑着就是不还给她，小山又气又急，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正在这时，只见大山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不知道在哪捡的一块砖头，猛地朝其中一个男孩头上抡过去。他躲闪不及，被砖头扎扎实实地敲到了头上。都说傻子力气大，这一下就把那个男孩打得头破血流，捂着头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一下，可把周围的孩子吓懵了。大家顿时作鸟兽散，躲开的躲开，抬人的抬人，告诉老师的告诉老师。

因为打人者是小山的哥哥，所以小山逃脱不了干系，她爹被老师叫到学校来谈话了。他爹给那个学生家长赔了一些医药费，又不断地向人家赔礼道歉，那边才没有追究。

回家路上，小山不断解释说这是因为那几个孩子欺负她在先，大山才出手的。可是她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到家以后，她爹从床底下找出了放牛的鞭子，劈头盖脸就准备朝大山一顿毒打。挨了两鞭子，惨叫了几声后，大山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一溜烟跑了出去。他爹气得拿着鞭子满村追着他跑。实在追不动了，就扶着门，对着村口大喊，说他别进家门了，进来以后保证打断他的腿。

正直寒冬腊月，刺骨的风凉飕飕地刮着。小山在她爹睡着之后，趁着夜色，出去找她哥去了。寻了半天，终于在牛圈里面找到了蜷缩成一团，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的大山。

小山发现他时，大山的嘴巴都已经冻成了紫色。她赶紧把他领回家，倒了碗热水，把晚饭时故意留的两个馒头拿给了他。大山狼吞虎咽地吃完喝完，这才缓过劲来，冲妹妹直笑。

后来，她爹担心大山又出去惹祸，就不许他跟着妹妹去学校了。于是，每天小山放学回来，还没到家，就老远看见大山站在村口，一边招手一边冲他笑。小山晚上就拿出纸笔，教她哥哥认字、画画。

好几天，小山回家的时候，大山都会从他随身挎的小袋子摸出几个野杏子，喜笑颜开地拿给小山。杏子很甜，小山问他这水果从哪来的，大山总是傻笑着望着妹妹，不说话。

有一天傍晚，大山从外面一瘸一拐地回来。小山连忙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大山垂着头不说话。小山假装生气，不理他，大山这才把小山拉到门口，遥遥指着村后的山，结结巴巴地说道：“那边，树、大树，摔，疼。”

小山听了之后，气喘吁吁地往她哥哥所指的山上跑去。到了半山腰，停下一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有几株野杏树在这山腰上，大山天天给她摘的杏肯定就是这几课野杏树上结的，这些树最矮的都有十米来高。大山今天肯定是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看得小山又吃惊又害怕，吃惊的是她这傻哥哥每天是怎么爬上这么高的树上去摘杏子的，害怕的是这么高的树上摔下来，肯定伤的不轻。

因为这事必须得瞒着她爹，不然大山又得挨揍。所以小山回去之后找出了她爷爷泡的药酒，倒在大山腿上轻轻地给他搓揉。本来疼得大山龇牙咧嘴的，小山抬头一看他，大山又傻傻地笑了起来，拿出了画笔，在纸上不知道又在画着什么。

后来，小山她爹通过村里媒婆做媒，又找了一个相好的。这个女人是个寡妇，力气很大，脾气很坏。

经常看他们兄妹俩不顺眼，对他们大呼小叫地呵斥是常事。由于这个寡妇家里留有几亩田，所以小山他爹也是处处让着她。

一旦这女人因为什么事不顺心或者不开心了，回来就朝他们兄妹俩撒气。经常无缘无故找着借口的骂他们。语言万分恶毒，还顺带抄上他们死去的亲娘一起骂。吃饭的时候甚至从来不会为他们留一口饭，随时都在小山他爹耳边提出如何如何的不满，然后小山他爹又转过头来迁怒于兄妹俩。

时间长了，她渐渐地连小山那位年过八十，患轻微老年痴呆症的爷爷也看不惯了。经常骂他老东西、老不死，拖累整个家。她可以对一个八旬老人和十岁孩子都那么歹毒，甚至稍有不满就拿他们开骂，嫌弃的表情全部刻在脸上，几乎是肆无忌惮的程度了。

有一次，她在外面打牌输了，气鼓鼓的回来，看见小山正在屋里昏暗的灯光下教大山看书认字。

她本来就不是很待见这两个孩子，于是酸溜溜地说：“学学学，有个屁用，傻瓜永远是傻瓜。”

小山抬头瞥了她一眼，没有理她。她看到这丫头对她的表情如此不屑，再结合她刚才输了钱，越想越气，于是冲过去,一边说：“你这死丫头，我在给你说话呢，你聋了吗？”一边把桌上的书掀在地上。

可是她劲使大了，这一掀，顺带着把小山也推到了。小山的额头正好撞在了桌角上，立马流血了。

这一下，可把小山疼得眼泪水都出来了。这女人见状，还略带嘲讽地说：“哟，怎么这么娇气呀，来来来，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这时，大山站了起来，以一种肃杀的表情瞪着她。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但也许是在他们家肆无忌惮太久了，她看着大山说：“怎么啊你这蠢货，你还想造反吗？信不信我....”

话音未落，大山像发狂一样一头撞向了她，她没料到这突兀的一个动作，一下子被撞到了墙壁上。随即，发出了杀猪般痛苦的叫声。

正巧这时，他爹回来了，看到这惊人的一幕，他不分青红皂白抡起棍子就向大山打去。大山这次没有躲，硬挨着他爹的棍子，眼神冰冷地看着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直叫唤的这个女人。

后来，这个女人还是被气走了，为此，他爹罚大山睡了一个星期的猪圈。可大山似乎并不以为然，每天仍旧笑嘻嘻地四处溜达。

有天，小山刚吃完饭，她爹就出门打牌去了，留下他跟爷爷在家。她正做着作业，突然一阵困意袭来，她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了镇医务室的病床上。同个病房躺着的，还有她爷爷。从医生口中得知，就在昨晚，她差点再也醒不过来。

原来，昨晚她在看书的时候，她爷爷在屋里烧炭火取暖。老人家岁数大了不记事，火烧旺了以后就睡着了。又因为是大冬天，关门闭户的，煤气排放不出去，所以小山和爷爷都煤气中毒了。

万幸的是，没过多久，在外面遛了一天的傻大山回来了，这个点他本来要让小山教他认字画画，可无论怎么摇妹妹都摇不醒，他才急的跑到门口哇哇大叫，还好，惊动了隔壁邻居，他们及时把爷爷和小山抬了出来。

医生说，再迟来一会儿，她和爷爷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看着床前仿佛没事人一样，依然自顾自玩耍的哥哥，小山和她爹的心里感慨万千。

回去以后，她爹也收敛了许多，再也不随便对大山大呼小叫了。小山依旧每天教哥哥认字、画画，爷爷还是老样子，每天蹲在家门口抽着旱烟。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终于还是出事了。

某个寂静的夏天傍晚，静的村子里只听得到蝉鸣与蛙声。小山她爹从地里回来了，由于刚刚发了工钱，他心情还算不错，所以买了些酒，提前做好了饭菜，准备等大家回来就开饭。

可是过了好久，天都已经黑了，也不见大山的身影。要是平时，这个点他早就已经遛弯回来了。

就在小山和她爹左等右等，坐立不安的时候，隔壁村的和小山她爹一块做过工的二牛跑了进来。

一进门，二牛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小山她爹说到：“出事了，出大事了，老哥，你快去看看吧。”

见小山她爹还在疑惑，二牛喘了喘气，说：“是你儿子，他，他快不行了，在我们村那边，快，快去。”

话音刚落，小山立马反应过来，拽着她爹就往二牛他们村跑。

到了他们村外的路上，有一大堆人围在路中央，在指指点点着什么。

看到这情景，小山不由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现实印证了她的猜测。她用力拨开人群一看，不禁眼前一黑：路中间，正躺着她奄奄一息的哥哥，大山。

原来，大山今天不知怎么的，溜达到了二牛他们这个村子来。他们这个村子最近不是很太平，家家户户经常被盗窃。由于大山从没来过这里，这个村没人认识他。他被几个觉得他形迹可疑的村民盯上了，于是他们过来拦住了他，开始盘问。但是问了半天，智力有缺陷的大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村民们不耐烦了，提出要检查他挎着的小布袋。但是大山死活不拿给他们，他们就觉得大山更可疑了，于是干脆就硬抢。

在抢夺中，惊慌的大山一把推倒了一个村民。于是，这帮人恼羞成怒，一边大喊着“抓贼啊”，一边对大山拳打脚踢。这动静吸引了更多不明真相的村民过来，扁担、锄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一个十几岁的智障孩子身上。

一直把大山打得抽搐倒地，口中吐血，他们才停手。可直到大山躺在血泊中，双手依然紧紧抓着他的小布袋子不松手。

还剩有一点点意识的大山看见妹妹来了，嘴角轻轻地笑了，松开了握紧布袋的双手。小山打开布袋子一看，里面只有几个被打得稀烂的杏子和一张沾满血迹的画，画上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姑娘，她仔细一看，画中这个小姑娘的穿的衣物，不正是自己唯一的那条花裙子吗？原来，这正是大山画的妹妹和他自己，他以为这帮村民要抢他的画和摘给妹妹的杏子，所以死活不拿给他们。

他把这个包里的东西，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村民们看到这个情景，不禁都摇头。有的还念念地说，要是早点打开让大家看，不就没事了吗。

小山她爹怒吼着推开人群，抱起大山就往镇医院跑，可送到时，孩子就已经快不省人事了。

大山在弥留之际，嘴里一直轻微地念念有词，小山她凑得老近，才终于听清楚大山说的话：“妹，妹妹，有，有杏，甜。”

最终，由于伤势过重，大山还是没能被救过来。

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小山抱着她哥哥伤痕累累的手臂，哭得死去活来。

小山和她爹，把大山火化后，在后山挖了一块坟墓。

墓的地址，正好就是那几株野杏树下面。

爷爷坐在树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小山在哥哥的坟前，放了一堆杏子，点了三炷香。把那张画，合着一叠纸钱烧了。

墓碑上赫然刻着：兄长，张大山之墓。在熊熊的火影中，小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成天站在村口等她放学回家的傻哥哥，正在憨憨地望着她，朝她挥手傻笑。

小山擦干了眼泪，对着大山的碑，自言自语地说：“哥，这辈子难为你了，下辈子，就让我来当你哥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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