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算情深

作者: 顧一念 | 来源:发表于2017-05-31 15:08 被阅读605次

    怎么才算情深?

    锦衣玉食里,只为你回眸一笑。

    情窦初开时,愿为你改头换面。

    众叛亲离时,只望能相偎相依。

    战火纷飞中,只盼再看你一眼。


    (一)

    那时的陆家是上海滩名震四方的大户,书香名邸,名门之后。

    十八年前那个深秋的夜晚,黄浦江畔那一声啼哭,从此打破了陆府多年来的寂静。

    陆父大喜,抱着怀中的女儿只是笑,取名展颜,望其一生快乐无虞。

    这样的陆展颜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年近四十得女的陆父对这位小女儿煞是宠爱,吃喝用度,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好的。

    娇养的背后,这百年世家也不忘用书香熏陶这位掌上明珠,自小便请了最好的老师,琴棋书画,皆会涉猎几分。

    届时,长到十八岁的陆展颜已经是名满上海滩的才女,样貌学识,无不是上流社会人们赞誉的对象。

    又是一年深秋时,陆家千金的成人宴,毫无意外地震动了半个上海滩,那晚的灯光绵延了黄浦江的尽头,好似这秋风,怎么都吹不到头;那晚的欢声,明媚了那个秋天,就好似她的名,盏展笑颜在心头。

    后来,当她面对着寒窑平房,粗茶淡饭时想,如果那夜,她没有任性爬墙出陆府,她的人生,会是如何?

    她早已烦透了这样的宴会,一群不熟悉的人,为了一个“好似重要”的日子聚在一起,相互吹捧,说些违心的话。她心里明了,父亲大肆举办这样的宴会,目的是什么。她是众人眼中的才女,窈窕淑女,一举一动皆在老式的条条框框之内。而在内心,她只是一个孩子,天真烂漫的年纪,看一场风花雪月,品一回畅快人生。

    她终于成功摆脱了父亲派来的人,十八岁的生日,她想肆意地活一次。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爬上了围墙,这对于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来说,无异于一项大工程,只是大小,她便是女儿身,男儿志,若不是这深宅大院,家规森严,怕是早就爬山翻墙,无所不能了。只是,爬是爬上来了,现下望着这漆黑的夜色,比人高出数米的高墙,她是既不敢往下跳,也不敢继续留着。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脚下响起了一个凉凉的声音。

    “既然这么害怕,何必逞强往上爬?”

    此时她正懊恼着,此人既见她害怕,不帮忙不说,反而落井下石,似是用尽了十八年来的野蛮和勇气,她双眼一闭,抓着旁边老树的枝条便往下跳。

    落地的时候,她正好巧不巧地躺在他的身上,她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可怜了他,无缘无故地被她当了肉垫。她本来是可以相安无事地着地的,但是,当她两手抓着树枝,晃着双脚,看着脚下的空间,忽而就涌上了刚刚的恐惧,想都不想直往眼前的人扑去。

    “没想到堂堂陆家大小姐,不仅是个胆小鬼,还是一个轻薄之人。”铿锵有力的声音,虽然隐忍着痛楚,却难掩其气势。那个时候,男女之别,是一道鸿沟,牵手尚是亲密之举,更别提此时陆大小姐的豪放之举了。

    她回头,夜风下,陆府外的灯光昏暗,风吹乱,她眼前的发,却还是难掩眼前人的俊朗,笔直的身躯,清朗的脸庞,炯炯的目光。

    只是这一眼,便一眼万年,从此万劫不复。

    此时,那个才女陆展颜霎那词穷,稀稀朗朗的交谈声中,她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是过去十八年不曾有过的律动。

    繁华落尽,浮华背后,只求你回眸一笑。


    (二)

    回到陆府,她缠着父亲打听,能在自己的生日宴来陆府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父亲必定知晓。果然,北平许家二公子,也是当时圈内响当当的人物。

    许陪生,陪生陪生,陪你一生

    一个人的时候,她像是入了魔,一遍一遍,轻声念着他的名字,从此,刻进了心里,再无他人。

    他很快回了北平,她固执地托人打听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喜好,他的背景。他从国外留学回来,推崇的是新式的做派。

    从此,一头齐腰长发为他剪,她脱去了漂亮的洋装,打发了家里的家庭教师,走进了女中,穿上了那不再有辨识度的学生装。

    陆父看着心爱的女儿一点一点地改变,心疼之余,却只是宠爱的顺从,他愿意倾其所有,只求她这一生,平安快乐。

    两年后,学校举行爱国学生联盟,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她只身一人北上,只是为了再看看他。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情,她的念,她的痴,到头来,他却是别人的人。

    他的眼里,该是只有那个叫柳倾之的女孩,倾之倾之,他总是能有意无意地听到他唤她。大抵,在他的心里,只为她倾心吧。他们是一同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先进学生,他们可以在一起讨论她怎么都听不懂的时势,他大概,永远不会回头看到,身后有个她。

    或许在他的心里,她只是那个骄傲的千金大小姐,三分钟热度吧。

    可是陪生你知道吗?就是这三分钟热度,燃烧了我的一生,从遇见你那天起,我的心,便失了所有方向,只为跟随你。

    十八岁时见了他,从此失了心,二十岁时再见他,从此迷了心。

    怎么才算情深?

    为你改头换面,为你走过千山,跨过万里,为你抛下所有。


    (三)

    两年后,一九三七年,上海沦陷。

    那一年的秋天,陆家举家迁往德国。那一年,她二十二岁。

    “如果你为了那个人,要不负责任地留在国内,糟蹋生命,我陆振国,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她生日那天,陆父对她失望至极,他可以忍耐她的任性,却不能,看着她留在这里,生死不明。与其他日心心念念,不如早日了断。

    只可惜,前半生的宠爱,血浓于水的亲情,怎可是三言两语就断,后来,在异国他乡,没有一天,陆父不是在后悔中度日。

    她两难,一来,国破,山河不保,从小教育她的父亲要做的只是明哲保身,她心痛。二来,离开这里,再见不知是何时,面对诀别,她舍不得。

    她投身队伍,跟随他的脚步,只想离他再近一点。

    怎么才算情深?

    众叛亲离,但只要想着,有他,一切都会过去的。


    (四)

    一九四零年,她从军四年。

    他是军官,她是护士。

    她改变了身份,改变了容貌,却唯独,那自小养成的傲气无法在段时间内改变。尽管同是麻布粗衣,却阻挡不了她在人群中脱俗的气质。尽管下了陪他一生的勇气,却始终,没有放下面子倒追。

    她为他悄悄送衣送食,替他减轻身上的痛苦,在枪林弹雨中祈求他平安。她只希望,战争胜利后,能够被他注目,堂堂正正,以天地为誓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情谊。

    洗手作羹汤,从此琼浆玉露都无味,只有有你的粗茶淡饭,是最好的佳肴。

    一九四五年,湘西会战,人人都翘首以望,胜利就在眼前,她以为,她的人生亦是如此。

    他们顺利地攻破了日军,他向往常一样带人善后,她一如既往地在照顾好伤员后等着他的归来,每一次,她都会为他的归来,保驾护航。

    只是这一次,等到日落西山,她还是没有等来他。她焦虑,义无反顾地追随他的路线去寻他。

    天黑 他回,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当他带着人看到她衣衫破烂,一动不动躺在草堆里的时候,他的心里,是什么样的触动?是悔?是恨?还是他的心里,也会有那么一点心疼?

    活下去,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他对她说。

    陪生,这是第一次,换你等我,真好。她对他说

    她说陪生,我本早想着一了百了,可是我想着,我还没有等到你回来,我还不知道你是否平安,我还没有见你最后一眼,我怎么可以呢!

    可是陪生,我知道以后我再也不配等你了,哪怕,只是默默地等。

    他知道,真正的胜利还没有到来,余寇尚未找到,他知道,伤害她的人是谁,可他,却不能亲手将那个人教给她,他不能让这么多年的努力与隐忍功亏一篑,他是一名军人,他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他必须继续与那个人假装情投意合,伉俪情深。

    危险,他从来都不怕,但是他没有想到,从军十余年,有一天,真正的危险会是这样到来。

    第二天,他瞒着众人,依旧带着一小批人去清缴。派好任务之后,他独自一人勘察周围,想着能早出些蛛丝马迹。找是找到了,但到底是他大意了,独自一人,怎能抵抗誓死之徒!

    在他解决完剩下两人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把抢,他转头,亦是。

    看来今日便是我生命的终结,也罢,能这样的死去,不枉我半生从军。他闭上双眼想,只是,还没有对她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你能明白吗?陆展颜。

    意料之中的枪声响起,他身上却丝毫没有感觉,他睁眼,入眼的便是她开枪打向背着他的人。

    他看到她在他面前慢慢倒下,身上全是血。

    展颜,这是他第一回这么叫她,也是最后一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陪生,活下去!仿佛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说完,她便闭了眼,嘴角挂着微笑。

    展颜,我一定替你报仇,我会一个人,继续谱写我们的爱情,从此以后,换我好好爱你。

    前半生的笑颜,是父亲给的,后半生,我把我的笑颜都给了你,瑾愿余生,你能代替我快乐下去。

    怎么才算情深,战火纷飞中,你的身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五)许陪生

    我叫许陪生,我的父亲,我的祖父,都是军人,他们从小给我传输的教育就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从小耳濡目染的我,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毫不犹豫地从了军。

    父亲有位老战友,他的女儿与我一般年纪,日本留学回国后找到了我,说是要与我一起参加革命。我在我诧异于她如何得知此事,她却称是家父告知。从我加入革命队伍的那一天起便知,此事万不会轻易告知他人,父亲亦不会如此草率,随随便便就告诉她。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追随父亲南下,此时父亲正在上海,接受老朋友的邀请,参加好友女儿的成人礼。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调皮,骄傲,却仍然难掩其光芒,她那么漂亮,就像一块上好的璞玉,等待着人去开发。

    我承认,我的心,第一次被触动,那种感觉,就像一根羽毛直捣心底,痒痒的。

    我没有与女孩相处的经验,本是喜欢,一出口,却是嫌弃。

    回北平后,闲下来的时候,总能想起那张明媚笑脸,挥之不去。

    在父亲的帮助下,柳倾之的事很快有了答案。果然,真相惊人。只不过,我们如何都想不到,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居然编了这么蹩脚的理由,我们轻而易举便识破了。

    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将计就计,好让对方放下防备。那一天起,我便走上了不归路,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父亲打小就告诉我,玩物丧志,现在,我是断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抛却从小就刻入心底的大义。

    我清楚地明白你对我的情谊,从最初的狂喜,到后来的无奈,她可知,我有多想回应她的热烈,我有多想,角色互换,让她如她的名字一般,开心快乐。

    我“假戏真做”,跟柳倾之保持着暧昧不清的关系,每当叫着她的名字,看着她的脸,我知道,你都知道。只是展颜啊,如果没有胜利,这一生,我可能要一直阳奉阴违地面对她,我可能都要如此辜负你下去了。

    胜利即将来临的时候我每一天都在想,我们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我们熬过了青葱年少,我们躲过了子弹的追赶,我不需要再对着另外一个人虚情假意,还好,你还在。相信时间,会给我们的团圆一个机会。

    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们的胜利是会这样来临,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定不负你深情,不管能相伴几天,不管一生多短,我都许你一世欢颜。


    (六)

    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

    面前的女孩笑颜如花,一坡黄土,一块墓碑,一张照片,唯有清风明月常伴。展颜,这一生,如果,你没有遇见他,该多好。

    一九六五年,年近五十五岁的许陪生卒。

    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柳倾之,那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对不起展颜,我没有替你报仇。

    一生为军,遗物只有一套洗的发白的粗衣,上绣:陆展颜。


    (七)

    我叫柳文君,我的母亲叫柳倾之,她是一名特务。

    我来参加许叔叔的葬礼,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感慨万分。

    从小我就知道了许陪生这个名字,那是母亲心中的梦,一个甜蜜而又残忍的梦。

    母亲柳家与许家是世交,从小,母亲就喜欢许叔叔,只是后来两家由于长辈工作的调派,分开了。在日本留学归来前夕,她参加了革命,并且,她的最高任务,便是保护他。

    那一刻,她觉得这一生,余下的都是甜蜜。

    只是,她需要用这种不堪的方式来接近他。

    为了掩护她的身份,为了得到更精确的情报,她做了无间道,并且,她还必须让他相信她是一个出卖国家的人,她一开始是不甘心的。

    她故意露出破绽,她故意说是许伯伯告诉她他所从事的革命,她以为,他会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可谁知,他竟会将计就计,彻底将她判了刑。

    从此,她看着他眼里的冷漠,神情中却露出僵硬的示好,她多想告诉他,这样的示好,真的看不到半点情谊。但是反过来,大概,在他的眼里,她也只是一个假惺惺的人吧。

    后来她又想,如果能一直这样陪着他,反正,她也不做错事,他总有一天会明白,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直到最后的任务,原来,他喜欢的是那个叫陆展颜的小姑娘。直到她死了我才发现,他的情,竟然这么深,他的心,竟然这么冷漠。

    司令让她从此离开他,战争虽然胜利了,但是军队尚需统一,她必须继续接下来的情报工作。

    她走了,甚至不去跟他做最后的告别。

    六年后,母亲有了我,她在别人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到底是谁的错?是日本人?是上级?还是他们自己?

    也许,都不是。是这个时代的错,战火纷飞,爱,是多么奢侈的

    倾之倾之,此生只为你倾心。许叔叔,你可知,还有一个女孩,为了你,甘愿一生被你误会。

    怎么才算情深?

    人已走,情未了,山间明月,相思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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