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重返中原
远处一朵流云飘过,雨宫彻人在路上,头却仰望着天空,人道云行万里,不知这朵流云会去往何处?他生于东瀛,少时渡海来到中原,如云一般去过许多地方,也曾迷恋过这里的一草一木,可自从恋人惨死,便由爱转恨,心灰意冷了。
雨宫彻曾怒斥过上天的不公,可如今年近天命,回首过往,他的命似乎也还不错。清水滩那夜,他本想追随冷汐投海自尽,却阴差阳错被路过的客船救下了。客船驶往琉球,雨宫彻便也随波逐流去到了那,那儿环境恶劣,闷热伴着暴雨,但那的人大多还算质朴。雨宫彻凭着高超的武艺,打退了时来骚扰的海寇,不仅赢得了岛上居民的尊重,还自此定居在了琉球,与当地的女人结了婚有了孩子,日子过得也算惬意快活。
可当有人来到岛上,告知雨宫彻他与冷汐的儿子在中原现身,要同华云天比武时,雨宫彻还是忍不住食言,回到了这块故土。
“狂刀傲世剑惊天,斩蛟屠龙白衣归。但盼君心莫负我,青丝白首不离分。”雨宫彻心中默念着,当初彼此爱得那么汹涌,以为会至死不渝,结果自己到了琉球,便有了新欢。
“大哥,这江陵城往哪边走?”同行的闵夷打断了雨宫彻的思绪,闵夷说的虽是汉话,可口音听上去较中原本地人生硬,是雨宫彻避居琉球时交识的朋友。
雨宫彻来到道边的路牌前,牌上字迹模糊不清,似遭人故意涂抹。这几日旅途不顺,先是所乘马匹无故病倒,接着随身的行囊又被人偷了,雨宫彻隐约感觉是有人从中作梗。
“两位,你们也去江陵?听闻江陵城这几日热闹得很呢。”一个中年汉子笑呵呵走了过来,他的身板很结实,面容粗犷。
“这位兄弟,你也是去江陵?”闵夷忍不住询道。
“是呀,我老秦去江陵接媳妇回家,对这块地界可是轻车熟路。”这老秦不是旁人,正是狼牙帮帮主秦大冲。
“大哥,要不我们与他结伴同行?”闵夷向雨宫彻建议道。
雨宫彻心有提防,却未拒绝,随秦大冲踏上了西面的土路。
“我说两位,你们此行江陵,是去游玩还是访友?”秦大冲大咧咧道,他故意选了条远路,领着雨宫彻和闵夷绕着江陵走。
雨宫彻默然不语,闵夷道:“找人,兴许还会比武。”
秦大冲装作好奇道:“哦?两位可是江湖中人,不知是和谁结下了梁子?”
“华云天,听中原人说,这华云天是中原武林最厉害的高手,闵某不才,想试试他的武功。”闵夷双拳紧握道。
“华云天?那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我看两位还是莫去比了,倒是可以去九州剑庄尝尝华大侠自酿的樱花酒,那口感着实不错。”秦大冲暗自打量着闵夷,瞧模样这人习练的是外家的拳掌功夫。
“那可不行,我这次随大哥渡海来中原,就是想和中原武林高手过过招,看看自己的武艺有哪些不足之处。”闵夷摆手道。
“诶,兄弟,这话我老秦可不赞同了。何为武林?武人相聚,集木成林,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学武之人,其目的不是以武争论是非,而是用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大事。”秦大冲夸夸其谈,把华云天劝说自己和祁盛的那段诫语照搬了出来。
“请好好带路,华云天派你来,可不是充当说客。”雨宫彻忽停下了脚步。
“华云天?老秦我和他不熟呀,也就在大澡堂子里一起泡过几次澡而已。”秦大冲装傻充愣道。
“江陵城处北向,你带着我们一直往西行,怕是绕了不少的弯路。”雨宫彻冷冷道。
“哎哟,昨晚喝多了酒,有点犯晕,方向分不清了。”秦大冲捂着脑袋道。
意识到被戏弄了,闵夷大为恼火,探臂往秦大冲身上抓去,可秦大冲却也不还手,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了酒疯。
“你给我起来说话。”闵夷用力拉扯,可秦大冲膀阔腰圆,一时间却也提他不动。雨宫彻懒得理会,正要自寻出路,忽见一白袍老者往这边疾奔而来。
“宫彻,休走!”白袍老者远远道。
见是这人,躺在地上的秦大冲暗暗叫苦,这庞陌怎也来了?为了防止发生正面冲突,莫行烟布置行动时可没敢告诉这老头。
庞陌满面怒容,向雨宫彻高声道:“老朽仙索门掌门庞陌,宫彻,十七年前你杀我兄长庞阡,今日我是来找你报仇的。”
“这里没有宫彻。”雨宫彻淡淡道。
秦大冲这时也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附和道:“是呀,庞掌门,你认错人了,这就俩路人,我正好心帮忙指路呢。”
“胡说,此人就是宫彻,若不是杭升闲谈时说漏了嘴,这恶徒就被你们几个放跑了。”庞陌瞪了眼秦大冲。
恶徒?雨宫彻眉微皱,手轻抚在了腰间刀首的龙凤环上,自己既往不咎,可这帮中原武人却步步相逼,不肯善罢甘休,真当自己好欺负吗?
“在下雨宫彻,不服者,尽可出手。”唐仪刀一拔而出,此刀有一名,曰绝情。
啪啪声响,从庞陌宽大的袍衣中现出四道飞索,其兄庞阡当年凭两道飞索成流仙门一派之长,如今可同时打出四道的庞陌显是更胜一筹。雨宫彻正准备还击之时,闵夷纵身跳了过来。
“大哥,不用急,让小弟先打一阵。”闵夷抱拳拱手,以中原礼节向庞陌道:“鄙人闵夷,琉球人氏,闻中原武林人才辈出,豪杰并起,特渡船前来,今日向庞掌门请教一二。”此人打扮似山野莽夫,可说起话来却是有条有理不卑不亢。
庞陌轻嗯了一声,没把闵夷放在眼里,四道飞索疾掠而出。闵夷五指握拳,未取兵刃,竟是徒手应战。
琉球武学与中原大有不同,多为近战格击之术,首重实效,闵夷的招式中拳肘混用,虽无丝毫美感,但极具压迫,而仙索门的索法着眼意境,讲究人索两相顾,轻盈如鹧鸪。看这两人比武趣意盎然,一个如猿猴般来回翻滚跳跃,另一个似散仙般腾行穿梭。
白驹过隙,两人相斗了近三十合,路边聚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场上比试虽暂未决出胜败,但闵夷的两臂已遭飞索击中数次,青紫色的瘀伤遍布。见莫行烟、杭升、祁盛和袁柔四人赶至,观战的秦大冲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嗷!”闵夷忽发出一声怪吼,庞陌惊愕之余手中飞索势头减了三分。闵夷立时抓住空隙,顶着四道飞索的击打就地一滚,欺到庞陌身前,以铁肘猛撞庞陌的心口。双方离得过近,飞索长度上的优势荡然全无,匆忙间庞陌拉回四道飞索,聚护于心口要害,期盼能抗住这刚猛一击。
“开!”伴着闵夷的又一声吼叫,庞陌的四道飞索脱手而出,身子倒栽而出,五脏六腑痉挛绞痛。
“庞掌门,稳住。”莫行烟手一托,搀住庞陌,接着迅速封住他的逆行经脉,将一颗调养气血的药丹喂入其口。
“朋友你好,在下莫行烟。”确定庞陌没有大碍,莫行烟这才朝闵夷述明身份。
“莫兄弟,请出手。”首战告捷,闵夷兴致高昂。
莫行烟这几日施缓兵之计,本无动武之意,可现下对方盛气凌人,若再不出手,又恐有损中原武林声威。思来想去,莫行烟掏出玄铁棍,笑容可掬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陪阁下练练手。”
“好!”闵夷挥拳直攻莫行烟面门,莫行烟侧首避过,玄铁棍瞬时还击出数下,点点棍影,虚实难辨。
莫行烟棍法精巧,未有随性而为,而是因地制宜,集中在闵夷天池、少海、极泉、天泉四穴,此四穴居臂膀关节,恰是闵夷与庞陌比武时所受淤伤处。闵夷叫苦不迭,虽尽力驱臂闪躲,可动作已不若之前迅捷。
臂膀发力频繁,伴之酸痛阵阵,闵夷强忍着斗了十余合,便一个不留神,被玄铁棍点中了右臂的天泉穴。
“朋友,你右臂旧伤复发,不如今日切磋至此为止。”莫行烟收起短棍,言语中给足了情面。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闵夷揉搓着绵软无力的右臂,恨恨道。
莫行烟笑了笑,朝雨宫彻深深一揖道:“雨宫兄,多年未见,丰神俊朗更胜从前。”
雨宫彻面无表情,回道:“小莫,你的功夫也长进了不少。”
“不敢当,不敢当,不知雨宫兄此番到中原来,所为何事?”莫行烟假意不知问道。
“听闻吾儿来江陵九州剑庄找华云天决战,不知结果如何,现下人又在何处?”
“宫公子少年英雄,与华云天棋逢对手,两人相斗数合难分难解……”见雨宫彻不晓实情,莫行烟开始慢条斯理信口胡说。
“死尸!这有一具死尸!”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随即开始骚动。
道旁,一具尸体赫然斜倒在树下,瞧这浮肿渗人的体型,显是故去多时,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切磋比武,谁也不知这尸体是何时出现的。
“宫和!”杭升脱口惊呼,这本该成殓在九州剑庄内的宫和尸身,如今竟不知被何人搬移至了此处。
雨宫彻闻言,拨开人群抢至尸体跟前,十七年前分别时儿子尚处襁褓,如今再度谋面,竟是以这种方式相见。雨宫彻咬牙切齿,问莫行烟道:“谁?是不是华云天下的手?”
“雨宫兄,此事与华云天无关。”莫行烟辩解道,宫和的尸体好巧不巧现身在此,定是有人故意所为。
“一剑毙命。”雨宫彻查验着儿子体上的伤痕,“而华云天以剑法天下闻名。”
“雨宫兄,其实这宫和非你亲子,而是他人冒用的身份。”莫行烟迫不得已,语出惊人。
“哦?莫行烟,你可有证据?”雨宫彻双目含火,显是不相信莫行烟之言。
“暂没有,雨宫兄,可否给我一日时间,一日后真相自会大白。”莫行烟身往前倾,手摸触在了玄铁棍上。
“半日都不可能,我现在就要与华云天当面对质,为我儿报仇雪恨。”雨宫彻神色愤然。
“雨宫兄,那只好对不住了。”与其放任雨宫彻去九州剑庄滋事,不如趁其现下疏于防备之际先发制人,话未说完,莫行烟掌中的玄铁棍已骤点向雨宫彻的神庭穴。
“好手段。”雨宫彻讥讽道,他躲过偷袭,拔出了绝情刃,两大高手在道边展开激斗。
十八年前,莫行烟曾同雨宫彻交手过一次,虽吃了败仗,但那时他初闯江湖,未学棍法,是故未放在心上,如今轻功棍法大成,本以为有一战之力,未料对方武艺同样突飞猛进。雨宫彻招式异于常人,刀法糅合剑招,兼具了刀的霸道与剑的灵巧。若是普通兵刃,或还发挥不出如此强大威力,可这把前朝仪刀绝情刃却是得天独厚,恰将其自创武学中的精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莫行烟疲于应付雨宫彻刀招剑法上的万千变化,斗了二十几合处绝对弱势,全然觅不得反戈一击的机会,若不是仗着影无踪的轻功四下游走,怕是早已落败。
一旁袁柔见情势不妙,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挥鞭相助。祁盛见袁柔出手,也急忙跟上,双笔抖出加入战团。
三人联手围攻,莫行烟却丝毫占不到便宜。袁柔武功不如他,而祁盛武功比袁柔还差,莫行烟本可绕在外圈游斗,这回反要照顾起两个同伴的安危。只两三个回合,雨宫彻刀身一摆,便砸中了祁盛后脑,之后刀尖抖出四五个剑花,晃刺向赶来相救的袁柔右肋。袁柔往左闪,却未曾想雨宫彻左掌早恭候多时,小腹被掌风所撩,往后连退数步。莫行烟见败局已定,生怕激怒雨宫彻,忙收住玄铁棍护在袁柔身前,道:“雨宫兄,我们认输,望手下留情。”
“领我去见华云天。”雨宫彻面沉似水道。
“好,好,我这就带路。”莫行烟一边点头逢迎,一边俯身查看同伴伤情,袁柔无事,而祁盛虽被砸中后脑陷入昏迷,但幸为刀背所伤,没有致命危险。几人背起祁盛以及宫和的尸身,灰头土脸行往九州剑庄。
一行人抵至剑庄门口,未几华云天便率众相迎而出。华云天面带微笑,但当看到了宫和的尸身,便知来者不善,今日血战难免。
“人是你所杀?”雨宫彻单刀直入。
“不是。”华云天神色坦然。
“是或者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的儿子,死了。”雨宫彻长刃出鞘,仰天长啸一声,至入中原腹地以来,他数度遭人挑衅,如今逢亡子之痛伤心欲绝,决定主动出击不再容忍。
“等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此人身无利器,书生打扮。
“在下苏远,雨宫前辈,可否听小生一言?”剑拔弩张之际,原是苏远站了出来。
雨宫彻没有回答,苏远虽有畏惧,却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小生知前辈与华云天大侠有旧怨,但单以此事而论,却未必与华大侠有关联,前辈可否先心平气和沟通,而不是以武力的方式粗暴解决。”京城李府的兵戎相见历历在目,苏远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来调停纠纷,避免流血冲突再现。
众人窃窃私语,不仅是雨宫彻摇头不以为然,中原群雄中认为苏远此举不过枉费口舌的同样大有人在。
“年轻人,在你故去的至亲中,可有人不是病故,而是被人所害?”雨宫彻问道。
“有。”苏远点点头,想起了父亲苏定海,如今时隔近半年,可那晚与父亲诀别的景象犹是难以忘怀。
“好,那我问你,当你面对有可能是杀害你至亲的凶手时,你又能否如所言般做到心平气和,保持冷静?”雨宫彻顿了顿,抬刀指向群雄高声道,“就算我能,他们也不能,因为我杀过他们的至亲,他们断不会做到心平气和,保持冷静。”
苏远蓦然一怔,哑口无言,自己所思的解决之道存天理而灭人欲,虽为天下苍生和睦,但实则未有设身处地从当事人的角度考虑,自己一介书生睹父遇害时犹想着报仇雪恨,更何况是雨宫彻?
“所以呀,这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用手中的刀与剑!”雨宫彻已经厌烦了这些天来的骚扰偷袭,他决定用手中的绝情刃来一并解决。
“华云天!”雨宫彻吼道,却发现华云天竟消失不见了。
“你这是打算避而不战吗?”雨宫彻一刀劈出,门上那写着“九州剑庄”四字的横匾咔嚓一声,瞬间断作两截。这一刀劈得不单是九州剑庄的招牌,更打得是中原武林的颜面。
“雨宫前辈,在下陆伯霖,特来请教一二。”陆伯霖朗声言道,书生无法以文明道,剑客犹可仗剑行侠。
今时不同往日,几日前对阵华云天时,陆伯霖情乱似麻,如今有林梦芷相伴,他的心境大有变化,希冀在佳人面前扬威天下。
陆伯霖正待拔出御风奔雷两剑,却被林晖放轻轻拦下。
“伯霖,你尚年轻,不急在这一时,这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交由我来处理。”散鹤游仙林晖放看了一眼陆伯霖,又看了一眼女儿,飘然出列,世人多有见识他妙手回春的医术和体迅飞凫的轻功,却鲜有人知他当年之所以闻名武林,凭的是剑法。
“林晖放,请多指教。”林晖放哂然一笑,宝剑飞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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