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陈豪没去图书馆,因为他外公生病住院了。肺部的疾病,是外公六十多年的烟龄害的,还有是被舅妈气的。舅妈眼里只有钱。
从医院回来,公交车上陈豪的位置可以看到夕阳,金灿灿的六月夕阳。公交车在海港市狭窄的街道绕来绕去,驶过市区三个红绿灯后,陈豪看到了以前他的母校高中,天真烂漫的高中生,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欢乐地聊着天。一个帅气的少男用自行车载着一个少女,少女手搂着他腰,荡漾着双脚。尽管这对恋爱的少男少女人群中比较抢眼,他们以后可能会经历很多分分合合,最后还不一定会在一起,可陈豪多希望他们一直走在一起。
高中时的他,总希望快点读大学,大学后希望快点独立赚钱养家,可到头来却羡慕高中生那般的无忧无虑。
少年时的他觉得未来是美好的,只要自己努力未来的美好都会如探囊取物般容易,随着年龄的增长发现自己活在痛苦之中而不自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可他却只体会到了生活之艰难,发现哪里都是痛苦的,只是他这颗骚乱的心无处安放。
图书馆的自习室内,灯光通明。身着蓝色卫衣的男青年正坐在室内靠窗角落奋笔疾书。
学习中也格外注重“效率”一词。下午翻硕论坛上的一篇在职考研的经验,引起了陈豪的注目——一名外企女员工,在经常加班的前提下,每晚学到凌晨三点,最终如愿考入自己心目中的翻译硕士学校。要知道很多一心一意备考的大学在校学生,通过率都不足百分之十啊。陈豪感叹她的了不起的同时,也因为自己学习的意志不够坚定而惭愧。假如自己也和她一样拼命,是不是也可以不辞职考上自己心目中的学校?其实他还是比较喜欢海上检验师这份工作的,只是四处漂流太过孤单。
陈豪今晚坐下,就没有起来过,一篇英译汉,一篇汉译英,就好像在模拟考试那般,对照参考答案他放在最后一起。
英译汉中,英文文章是经济学类,经济学文章汉语句式比较固定,和英文差别很大(比如某项目占多少百分比),按照中文语言逻辑,稍作修饰美化,就鲜有出错。他今晚的这篇汉译英是文学类摘抄文,文学可能是他的薄弱环节(仅次于法律文献,好在明州工商大学不考法律文),十多个句子也就三四个句子可以过关,其他都是漏洞百出,词不达意。
在他看着自己翻译的满是红色字迹的英文时,一直蚊子不识趣地在他脑袋四周飞来飞去,腹部都已是满荷血液,还要来贪心更多血液,欲望是会将你吞噬的。他佯装没有在意,静静地等它在自己脸上着陆,然后一巴掌,红黑色的蚊子尸体出现在手掌心上,他赶紧抽了张纸巾擦拭干净。
他抬头发现对面的柯欣月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自己。他点头致意,压低声音说:“被这只蚊子烦死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陈豪脸上有污迹,陈豪又抽了张纸巾擦拭干净自己的脸颊。
“你看它吃了别人这么多血,还要来吃我的血,真是无语。”他将纸巾上的血迹展示给柯欣月看,逗得她捂嘴“噗呲”一笑。
“身手真不错。”她笑着对他说。
陈豪点头微笑致意。他想和她聊些什么,可发现今晚提不起任何除了学习的兴致。可能是担忧自己的文学翻译水平也未免太差劲了,别看还有六个月时间学习,可每天用在文学翻译的时间上是有限的,最多也就两三个小时。十月之后就要做模拟真题了,考试科目四门之一的英语翻译这门,英译汉、汉译英各两篇,时间肯定紧张,不多模拟怎么行呢。可要是到时文学翻译还是这样的水平,那其他科目的时间肯定要受影响了。
此外还有政治、英语阅读、写作、百科词条、应用文、议论文……翻译硕士入学考试总共四门,满分500分,可国家线就高达350左右,更别提有些大牌学校的将近400分的校线。相比总分一样的理工科才260分左右,翻译硕士入学考试每个环节容错率太低了,真是痛苦啊……
陈豪无意瞥到了一旁放着的纸巾团,隐约还有红色血迹渗出,他又捏了捏,变成了干净的一团。被欲望支配的蚊子算是解脱了,可杀死它的人还活在求而不得彷徨无助的痛苦中。
人生真的太难。人一生按七十岁算共八百四十个月,而自己已经虚度了三百多个月,身下的五百多个月,他的健康精力将每况日下。而到目前为止一事无成的自己,还是一个失业者,流浪汉般躲在这个图书馆角落里学习。
得不到的痛苦,得到了又无聊。陈豪又想起了一个稍微沾点亲缘关系的王叔叔——过去总是会在外婆家的餐桌上见到的那位某银行支行行长。从前年开始就再也没见到过了,听外婆说,赌钱欠了近千万,东窗事发后,银行叫他内退了。他永远不会忘记王叔叔在餐桌上的谈笑风生,在他眼里就好像高高站上的神一样。外婆所有的菜肴都是按他口味制作的,他总喜欢饭后来个酒冲蛋作为饭后甜点。母亲说,他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专车接送了。一手这么好的牌,可惜不懂人间疾苦,一不小心就挥霍光了。
海港市虽小,可这样早早出人头地,衣食富贵的人最后败光的却不在少数啊。应该忘记了初心,迷失在了欲望中。其实被欲望支配更痛苦,只是这种痛苦很狡猾,会隐身,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当你发现它时,你已坠落在深渊,再也回不到曾经。
陈豪记起今年的某一天在路上看见过王叔叔,一身穿着朴素,不再是黑得锃亮的公务夹克。走姿也变了,还有那双眼睛忽然变得清澈无比,而不是之前的暗淡无光。
失去了一切后,欲望也没有了,痛苦也消失了。
母亲说,当年王叔叔可是村里的骄傲,一边当兵,一边自学考大学,工作比别人晚几年,可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银行,当上支行行长也是他无数个夜晚奋斗出来的。可如今却只有了负债,这也太可惜了吧。
怪命运也好,可这一切都是这颗骚动的心惹得祸。耐不住寂寞,守不住繁华。自己也要谨记再谨记。
一个蚊子想了这么多事情,陈豪起身将纸团扔到了后门边上的垃圾桶里,向外去透透气。
自习室后门的廊桥栏杆外可以看到水秀区繁华夜景的背影——高耸的居民楼顶一闪一闪的小红灯,以及天空中隐约反射上来的五光十色,现在城市都流行起了灯光秀。
繁华的城市真的那么美好吗?很多国外主流媒体都习惯用“dramatic”这个形容词来描述中国的发展状况。它的意思是剧烈的,可也有戏剧性的意思。确实太快,别的发达国家几百年,我们几十年。其中传统观念和潮流想法的碰撞的火花真可谓令人瞠目结舌,每日各城市媒体报纸上可见一斑啊。
很多年轻人都向往繁华的大都市,可能对他们来说,参天的办公楼里一个个小格子就是通往梦想的窗口,以及那凌晨三四点仍存在的灯光秀,是对他们一天辛苦工作的嘉奖。大城市什么都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高度密集的地铁边的高档餐馆,高水平技术人才,优质的服务等等。陈豪曾经去过中国华东地区最大的城市考职业资格证,在火车站候车区驻足一阵,发现推着行李箱的人,无论是刚来的还是即将离开的都是络绎不绝的,就像一个人心血管里的血液澎湃有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陈豪最讨厌做的两件事是看电影和逛商场——前者因为看电影的大都是情侣这个事实,对他这个大龄单身狗伤害太大;后者因为他在人潮汹涌的商场被相亲对象拒绝的那个夜晚所带来的伤疤至今仍未愈合——他到不希望一直这样,他希望能有个人出现改善这一状况。
陈豪不喜欢在晚上做翻译题,一般是在上午,因为考翻译的第三门科目也是在上午。晚上他总觉得状态没有白天好,可能与年龄有关。晚上适合背中文百科词条,还有巩固今天所作的笔记。
在剩下的一个小时时间里,他囫囵吞枣般过了一遍今日笔记,又背了五个词条,每个词条都感觉像个小短文。已经发出罢工信号的大脑让他只知道机械般的重复记忆,重复再重复。
“拜拜。”陈豪离开前,看了下对面的柯欣月,真难想象这位气质行美女几乎每晚坚持到十点半。
“早上好”、“拜拜”就像例行公事一样,在他与她相熟的日子里,可也正是这寥寥数语让他在黑暗中有了指引的光点,不在苦闷而痛苦,或者说稍微好了一点。
他将电摩托车调了个头,驶过文心湖侧边水泥路时,草丛的座椅里传来了少女清脆的声音“渣男!”。原来少男少女正在幽会呢,他加大速度向家的方向驶去。
他还是觉得少男少女谈恋爱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尽管这么多年相亲永远停留在聊天这个步骤,可能自己连做渣男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适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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