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马
01
我和张勇一样，此时十分愤怒，好似血液都着了火，但却无处发泄，只能忍受着身体的滚烫，心脏的抽搐。
这里的四十七个人，每一个都是凶手，每一个都是刽子手。
张勇愤怒的摘掉警帽，使劲揉搓着头发，站在经管系大二年级三班的教室里，看着下面还带有一些些青春稚嫩的脸庞，感到一阵恶心。
他是警察，要公正，但他也是个人。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后，真相浮出水面之后，张勇便一直都像是一只处于暴走边缘的狮子，一路走，一路骂。
在进入经管系大二年级三班教室的时候，我劝他冷静，可他没有办法做到。
就连一向自诩冷漠理智的我，都快爆发了，更何况是张勇呢。
我叹了口气，站在一边，没有阻止张勇。如果犯了错，我和他一起担着就是了。我可以想象得到，那个女孩儿死的时候，是怎样的绝望。
这里的每一个人，正如张勇所说，每一个人都是凶手，每一个人都是刽子手。
人若冷漠起来，噬肉剥骨，饮血食髓，仿佛带着杀人执照的权力者，每一分，每一寸，都带着屠戮者的恶意。
02
2017年6月5号，张饶的尸体在一号桥下游十几公里的地方找到了。
发现尸体的，是一群常在河边玩耍的小孩子。
接到报案，张勇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当他将嫌疑人锁定在张饶妹妹张敏身上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叫我辅助。
我和张勇认识了十几年，从高中到现在。因为专业是犯罪心理学，所以常常被张勇抓来当免费的壮丁，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我倒也没有推辞。
和张敏沟通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蹊跷。张敏似乎一直在掩盖什么，那些话语中的漏洞，让我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丝不寻常。
从审讯室出来之后，张勇问我怎么样。我只是回答，不好说。
张敏叙述里的掩藏，好像是漏洞，又似乎是刻意为之，还是那种经过设计的刻意。她太冷静了，冷静的有点不正常，这让我和张勇，着实想不通。
原本定义的自杀，也让我们不断地推翻，不断地肯定。监控录像上，张饶是从一号桥跳下去的。按道理来讲，主动跳下去，那就是自杀啊。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张饶这个唯一的亲人，如此冷静，没有露出一丝丝的……其他情绪呢？
后来我才恍然明白，把自己的忧伤抱紧，不受人安慰是英勇的。张敏，就是这类英勇的人，只不过，英勇的孤独又黑暗。
03
张饶的死，蹊跷的厉害。
我们去过张饶工作的工地，工地上的工友们说，张饶性格极好，平日里很爱笑，做事也很积极，皆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自杀？
工友纷纷猜测，一定是他杀。这个年轻人在他们眼里，就是榜样。而工头也说，张饶绝对不可能自杀，他常常和他提起，要在本市买一套房子的。
这案子原本可以很简单的就结案了，可张勇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们去过张饶的房间，里面唯一异常的，大概就是一些女性的衣物了，后来发现，那是他妹妹张敏的。
这一点，更是让我们疑窦丛生。虽然是亲兄妹，可妹妹的贴身衣物放在这里，似乎总觉得怪怪的？
难道说，张饶是妹控？或者说，张敏是恋兄癖？
最终，在种种证据下，依然能佐证张饶是自杀的，只好暂时结案。可我和张勇心里，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在几个月后，也就是2017年10月21号，张敏也从相同的地方，以相同的手段，自杀了。
我和张勇再次牵扯到这件案子里面，而这一次的调查，让我们惊讶。
“死了就死了呗，张敏和她哥，都是变态啊！”
“我也觉得，太恶心了。”
这是张敏大学室友兼同班同学的原话，这话说出来之后，令我和张勇错愕不已。
到底张敏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04
在张敏死后的第三天，我们彻底搜查了一遍张饶的屋子。
去时发现，张饶出租屋并没有退房，钱都是张敏打给房东的。而在张饶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这一次，我将我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你。”
看到这张纸条，张勇立刻带回所里，进行了笔记对比，对比后发现，是张敏的。
于是，我们急匆匆的赶往张敏的寝室，在张敏的床铺下面，我们看到了一张有些皱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今天，我将我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你，不会让你继续痛苦了。”
笔记对比，是张饶的。
这下子，彻底激起了我和张勇的好奇心，这一对兄妹，到底发生了什么。
排查、侦讯，调查的结果，让我和张勇傻眼了。
自杀！
是的，这两兄妹都是自杀。
2017年6月5号，是张敏的生日；2017年10月21号，是张饶的生日。
张饶在张敏生日那天，以自己的死，送予妹妹张敏生日礼物；同样如此，张敏也在张饶生日那天，以自己的死，送予哥哥张饶生日礼物。
他们俩，以这样的方式，彼此成全，彼此守护，彼此成为彼此的礼物。
呵，这世界真他妈的不讲理！
05
张饶、张敏两兄妹的父母，在八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
当父母去世之后，其他的亲戚相互推诿，谁都不想收留这两个孩子。那个时候，张敏还在读初一，而张饶也不过是初三年级。
于是，张饶不求人，自己辍学，开始了打工生涯。硬生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将妹妹护送到了大学。
可老天似乎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这样艰难的日子里，两兄妹委屈枯涸的土壤上，滋生出了别样的养愫。当他们发现是，这养愫已经茁长成长，谁也无法根除掉了。
可他们明白，他们是兄妹，注定无法在一起。
这种念头让张饶和张敏两人痛苦不堪。
张饶在工地上拼命的干活，试图将妹妹供到毕业，再买一套房子之后，就离开。
张敏则是将这些养愫写在了日记本里，掩盖着对哥哥的那份畸形的爱。
他们都觉得不堪，他们都觉得羞耻，可没人来帮助他们，没人来拯救他们。
更甚者，落井下石。
张敏的日记本被室友偷看了，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几个室友在那一刻，正义感爆棚，将日记内容拍照发到了班级群里。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班级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于是，尸潮一般的恐惧与折磨，随之而来。
跳脱于骨子里的恶意觉醒，那日记照片就像是助燃剂一般，点燃了这把熊熊的恶意之火。
06
从事情传开之后，张敏在班级里面，便沦为了同学们口中的骚货、妓女。
张敏长相清秀，学习成绩优异，一直都是同学们眼中的天之骄女。她温和、淡然、儒雅，却在这一刻，变成了简短概括性的两个字：装逼！
无尽的嘲笑接踵而至，无尽的正义感连续轰炸。室友们开始用她的牙刷刷厕所，爽肤水里灌洁厕灵，胸罩里面涂抹精油，内裤里面放上自慰棒……
她们用这样的手段，惩罚着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同学。
她们时不时地在旁边，阴阳怪气的唱着：你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班级里，之前暗恋张敏的男生，沦为了笑柄，于是，他用更加正义的手段惩治着张敏。
情书，一封又一封。
上面色情又裸露，甚至在微信上，直接发色情小视频给张敏。
男生们之前礼貌的招呼，全部变成了露骨的“色情服务”。
“那么痒吗？我们可以哦——”
“你藏得够深啊，性饥渴是病，得治啊，哈哈哈……”
委屈、无望、黑暗……
如同深渊一样包裹着张敏，她隐忍着，倔强着，却同时愤恨着。她不敢告诉哥哥，可不代表哥哥就无法得知。
张饶在觉察出张敏异常之后，去了学校。当得知一切的张饶，咆哮着和男同学打了一架之后，心生绝望。
解释？有口无言啊，百口莫辩呢。
他就像是一颗完整而又孤独的星球，最终选择坠落，以礼物的形式，送了妹妹那份畸爱，也证了妹妹清白。
可有什么用呢？
正义感决堤之后，是会杀死人的。
07
而张敏，又以同样的方式，回馈了一份畸爱，回馈了一份清白。
他们灵魂虽纠缠不清，可肉体上保证了清白。
张勇手握拳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四十七个人，砰的一拳，砸在了电教柜上。
“大学生啊，大学生啊，好一群了不起的大学生啊。”张勇怒极反笑。
我知道他在愤怒什么，我和他一样，恨不得眼前这四十七个人，全部给张饶、张敏兄妹俩陪葬。
可是……他们没有犯罪啊。
法律之外，道德之内，最是无可奈何。
张饶是自杀。
张敏也是自杀。
可他们却偏偏又是他杀。
杀死他们的，就是眼前这四十七个人，他们都有参与其中，都有正义感凌虐。
作为多年的死党，我太了解张勇了。他是一个警察，一个人民的守护神，他骄傲，他自豪，却在这起案件中，变得支离破碎，连一道公义都无法给到张饶兄妹。
“呵，多么漂亮又可爱的外表啊。一件件华美圣衣下，都藏着你们爬满了虱虫丑陋的嘴脸。你们这些凶手，你们这些带着所谓正义，充当刽子手的恶魔！”
张勇这一骂，足足骂了三个小时。在场的四十七个人，没有一个人敢反驳。因为他们知道，触怒一头极度愤怒的狮子，后果绝对不能想象。
在学校门口，临分别时，张勇吧嗒吧嗒的抽着烟，问我：“成子，你觉得，人之初，真的会性本善吗？”
我无法回答，真的无法回答。
在某种程度上，正义即恶魔。人的皮囊下，到底包裹着什么，谁都不知道。
一念之间，万物生或死；一芥之间，宇宙存或灭。
我们都曾正义凌虐，我们也都曾是恶魔的局部，我又有什么资格，回答这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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