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见斯人 70 搜查队

文/妖怪来也

秋日夕阳映着天边云彩，斜射到袁世凯身上，给他披上了殷黄的绶带。

海子边上漂浮的柳树黄叶被鱼儿追来赶去，袁世凯觉得有趣，驻足观看，正想再走近些看看仔细，一抬脚，那群小生灵却倏然游开不见。

“躲躲藏藏，是何居心！”袁世凯忽觉扫兴，没了耐心，一甩手，转身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捉摸着袁乃宽刚才说的话，说各省筹办选举投票，目前已经都有了复电，表示惟命是从，只有云南还没有正式复电，听说蔡锷与唐继尧、任可澄勾通，叫他们反对帝制，这事情实在可疑，不能不防。

可是袁乃宽根本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如果抛开其它因素不管，袁世凯很可能会觉得他是在无中生有，甚至栽赃陷害。

但是他也曾经接到过云南方面的密报，据说，京中有重要人物致密电该省，唆使人民反对帝制。

经向电报局详细调查，此人用的是经界局关防。云南和蔡锷，一直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袁乃宽的话，说来轻巧，却有沉重的暗示作用。袁世凯心里系了个疙瘩。

然而纵使是这样，也不足为凭。就在昨天，蔡锷和王揖唐、朱启钤一起来时，问起选举投票的事，蔡锷还主动要求给云南发去电报催办。蔡锷确实给云南发过电报，然而密谋反对帝制的事情，还是道听途说，不足采信。

袁乃宽从袁世凯的神色中忖度出他的心事，感到一种用意将要得逞的欣喜，便趁热打铁把早就预备好的主意讲了出来：“蔡锷寓所应有证据藏匿，一搜便知。”

袁世凯有些犹豫，觉得这也不算一件小事，就问袁乃宽：“如果搜不到怎么办？”

袁乃宽眉毛一挑回答说：“就算是搜不到什么，难道一个小小的蔡松坡，还会向政府、向您兴师问罪吗？”袁世凯被他这么一激，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步军统领江朝宗和警察厅总监吴炳湘也颇费了一番心思，他们布置了几套方案，打探好蔡锷的行踪，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派军警强冲进棉花胡同的蔡锷寓所，翻箱倒柜，敲墙割席，穷其能事，犄角旮旯的一通搜查。

几个身单力薄的家丁哪里阻挡得住？只能从一旁大叫：“这是昭威将军蔡大人的住宅，你们怎么敢随便乱来，一定是弄错了！住手住手！”

然而无济于事。这帮军警搜查完毕，似乎什么也没有搜到，丢下一句话说：“我们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查抄福宅寄存的何姓赃物，既然这里是蔡将军的住宅，我们就不搜了，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这才收队走了。

“蔡大人，您，您快回家来看看吧，有一队人闯、闯进门，像强盗一样，将家里搜得七零八落，刚、刚才走掉。”军警走后，一个家丁打着哆嗦给正在经界局办公的蔡锷挂去了电话。

蔡锷十分吃惊，忙问：“知道不知道是什么人？”

“他们说是军政执法处卫队，奉命查抄盐商何仲璟的赃物。”

“何仲璟？搜到什么没有？”

“好像没有什么。他们走的时候说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好，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你们先不要收拾，等我回去！”

蔡锷脑中飞速地转动着，他想，那天津大盐商何仲璟，是袁世凯的儿女亲家，早已经搬走了不知多少年，连人都死了多年，现在要来查抄他的赃物？这个理由也太牵强附会了些，不过这都是明摆着的，搜查是真，理由为虚，只要随便捏造一个就行了。

蔡锷心知肚明，这搜查的命令应该是老袁下的，不是他，还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这说明，他已受到了老袁的怀疑，要是真查出证据，那就前功尽弃了。

好险呐！蔡锷禁不住长长嘘了一口气，慢慢按定心神。多亏是早有准备，所有密函密码本等等资料，能烧的都烧了，其它的东西，都提前派人妥善运送到天津去了。

回到家，蔡锷细细查验，看橱柜里、抽屉里的东西少了什么没有。搜索记忆，想起书桌上一本梁师写的《意大利建国三杰传》不见了踪影，那书页中，还夹了一张小凤仙的照片。

蔡锷见没丢失什么别的东西，心里更加确认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搜查，目的显然非常明确。

虽然没让他们得逞，但看着一屋凌乱，蔡锷仍气愤难平，他立刻要去讨回公道。吩咐家丁仔细收拾，把损坏的物件列出清单。自己换上昭威将军服，准备先去找军政执法处处长雷震春问问明白。

人刚走到大门口，迎头正碰上一个递信函的，蔡锷接过来一看，是内部总长朱启钤的邀请函，心中暗思：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朱启钤来邀约，不知道有什么事，难不成与我谈那家长里短，劝我改变休妻的主意？去去也无妨，听听他有什么话讲，虽说慧英已经南下，怎么说，好戏还要接着往下演。

于是便应承下了，驱车直接去了内务部。

“哎呀松坡，你真是军人作风，雷厉风行，我的邀请函刚送出去，你便到了！快请，快请！”朱启钤面带春风地迎接蔡锷步入内厅。

不出所料，朱启钤果然问起了家眷情况，蔡锷回答：“任他自去，我无暇关心。”朱启钤见蔡锷又要动气，连忙劝止。安慰两句，便岔开话题，进入了正题。

“松坡，我是刚刚得知你的寓所被搜查的事情。哎呀，这可是个绝大的误会！江朝宗、吴炳湘两个人，刚才挨了大总统好一顿教训，说来也是，不训他们怎么行，这种事情还能搞错？大总统呀，委托我务必向你说明，还请蔡将军多多包涵。”

“哼！”蔡锷兀自愤愤难平，“难得大总统的厚恩。只是蔡某人从来都是个粗豪坦率的人，这一辈子办事情也不懂得怎么遮遮掩掩，偷偷摸摸，没有什么秘密举动，家里也没有什么秘密信函，让那些搜查队无功而返，真是过意不去，请大家多多包涵！”

“包涵”两字就这么球一样又抛回去，朱启钤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转身过去，打开抽屉取出一本书，双手捧给蔡锷说：“原物奉还。”蔡锷拿眼睛一瞟，原来就是那本《三杰传》。

“不急在这一时，要搜查队的弟兄们好好再研究研究，说不定，在这书页里，能找到些绝密的消息呐。”

“哪里哪里，这就不必了。松坡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与那些腌臜们计较，是他们搞错了。你再翻翻看，里面夹的照片也不少——这照片里的姑娘，长得真是秀气雅致，不同凡响，怪不得松坡这么喜爱，我猜，是不是就是小凤仙——真是惹人羡慕！”

朱启钤堂堂内务总长，老大一把岁数，嬉皮笑脸地说完这几句马屁话，干喳喳的有骨无肉，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

“不敢。蔡某身为军人，留恋勾栏，玩物丧志，不自检束，有玷官箴，是应该受惩戒处分的。”

“松坡，这算什么？你太言重了。要是为了这种平常事情，就得受惩戒处分，恐怕这整个北京城里的几百几千个官员，一个也逃不掉。”

“多谢您老体谅，我看，我还是明媒正娶的好些，省的有人又来无中生有，说我的闲话呢！”

“松坡的喜事，到时我一定祝贺！我便等着你的邀请书。”

“荣幸之至。”

谈话气氛渐渐缓和融洽，既然得知内幕，又表达了情绪，蔡锷也不再提及搜查的事，两人略略闲谈了一会，蔡锷便起身告辞。

蔡锷心想，就这么一会儿子工夫，这么短的时间，军警衙门就已经把搜查的事情报告给老袁，老袁又返过来吩咐朱启钤发出邀请，解释赔礼。

抛开事情本身不说，这个办事的迅速，蔡锷还是打心底里有些佩服。原来这出戏目，真的是袁世凯亲自导演的，怪不得那些人敢这么肆无忌惮。

蔡锷深深意识到，这北京城，帝制的火越烧越旺，像泰山老君的炼丹炉，但是自己不是齐天大圣。这一次波折虽然平息，但自身处境仍旧岌岌可危。

找准了机会，定下了策略，还是尽早的高飞远走的好。虽然有了来自各方的援助，但是这个步骤，还是要费自己一番思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