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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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出现超级月亮的时候,沙华看到了屋后小树林的石头缝里开出一朵血红色的花,他想起了阿婆,想起了那年阿婆对着月亮坐在摇椅上讲到的彼岸花传说,当时和他一起听故事的是曼珠。“曼珠在哪儿呢?她还好吗?”沙华想。

夜晚的风拂动树叶沙沙作响,月之高悬,偶有山雀惊动。沙华一点也不害怕,透过叶子的月光正好落在彼岸花旁边曼珠的墓碑上,小小的墓上荒草丛生,沙华突然想起曼珠已经过世三年了,“三年了啊,恐怕早就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忘了今生进了新的轮回了吧。”沙华喃喃道,顺势靠在碑前坐下。

风似乎更大了,沙华被风晃的睁不开眼睛,他侧过身用身子护住小花,不知是天色太晚睡意袭来,还是风太大迷了眼,沙华在半梦半醒间恍恍惚惚看到了花间似乎有一个身影,“曼珠,曼珠是你吗?”沙华急急地喊道,他下意识的觉得那身影就是曼珠,想叫住她,生怕晚一点这画面又像之前的幻象一样消失不见。

模糊的身影走近了,轮廓也愈发清晰,沙华揉揉眼睛,“曼珠!曼珠!”沙华确定眼前的姑娘,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曼珠。“沙华!沙华!”姑娘叫出了沙华,说着向沙华伸出手,沙华看到原本带在她左手的手镯带在了右手,“沙华,花中的世界,左右颠倒,你忘了当初我们一起听阿婆讲的故事了吗?”曼珠似乎发现了沙华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所以,你是在彼岸花里,所以,我们还是没有在一起……”沙华喃喃道,“可是,能够遇见你,就好。”

沙华想要更加靠近曼珠,想去牵曼珠的手,他才发现自己与曼珠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彼此再接近也只能四目相望,可是即便如此,手掌相对也让往事如涛涛洪水汹涌袭来。

沙华想起了与曼珠的初见,那一年沙华八岁,曼珠五岁,都是“小屁孩儿”。那年沙华父母离异,分道扬镳,沙华于两人之间中任何一方都被当作累赘,于是沙华被送到乡下阿婆家。村子很小,多一个人就会引来整个村子的人赶来围观,城里来的小子是城市的弃儿,沙华以为生活将会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在痛苦的歧视中度过,可是邻里乡亲却在围观之后一个劲儿对沙华很好。

阿婆眼睛不好,腿脚也不方便,一直都是靠着乡亲们接济得以生活,沙华来了后,阿婆常常让沙华替自己去帮周围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也算是报答大家的慷慨。那天沙华在厨房生火做饭,被燃起的柴火熏得一身草灰,黑黝黝的沙华就在那天第一次见到了曼珠。小曼珠才从城里姑姑家回来,穿着漂亮的小碎花裙子来给阿婆送玉米饼,正巧赶上沙华从厨房出来,曼珠看着沙华黢黑的一身,滑稽的傻小子样儿让曼珠想笑,但是又觉得瘦小的沙华好可怜,强忍住笑意,用手沾了点水替沙华把脸上的灰擦干净,最后反而抹得更像一只小花猫……

想着想着沙华自己就笑了起来,曼珠也仿佛看透沙华心思一般,跟着笑起来。“你知道吗?当时你花脸猫的样子真的特别搞笑,但是我又觉得第一次见面如果我没忍住笑的话,说不定你会认为我在嘲笑你呢……所以,我只好把笑憋在心里。”曼珠一边笑一边解释着。“那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了,你小脸的肌肉明显不受控制啊,嘴角轻轻抽搐,很明显憋得很难受啊,”沙华笑得更厉害了,“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很亲切,就像是妹妹一样,值得我保护,包容。”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谓的眼缘吧。”

“可不是吗?咱们村子里那么多小孩,只有我俩一起听阿婆讲过鬼怪故事,也只有我们俩一起在镇上上学。你还记得那年,我高一,你初一,那是你第一天到镇上的学校,还得住校,结果你记错报到时间,只好你一个人住寝室,可能是因为听阿婆的鬼故事听太多,又总爱胡思乱想,结果被外面的黑树影子吓得半死,裹着毯子一个人着急忙慌地跑到高中部男生宿舍楼下来找我,居然还站在楼下喊楼,结果还引来一群看稀奇的人围观!”沙华坏笑着讲着曼珠的糗事。

“当时真的糗死了,现在想想真的当时我为什么不找条地缝钻下去啊。不过那天真的是被吓到了啊,白天才听人说学校是乱坟岗建起来的,晚上又一个人在寝室看外面寒风簌簌,重点是还有猫叫唉,叫声那么尖,真的挺吓人的啊。不过那天就是奇怪我居然没去找宿管,一想就想到你,就觉得你能保护我,不过谁让你是哥哥呢?”曼珠说着又笑了起来,大眼睛自然的弯成一条月牙,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单边的酒窝让笑显得更加可爱,“还有那群围观的二货,还一个劲起哄说什么表白在一起,谁家表白裹着毛毯穿个睡衣呀?”

沙华也跟着曼珠笑起来,“打小啊,我就特喜欢看你笑,就觉得你笑得特真实,你一笑我就觉得很安心。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可是你一直把我当哥哥,老是哥哥长哥哥短的,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表白,怕一表白连哥哥都没法儿当了。我是不是特怂啊,大学那会儿我去帮你提行李,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日记本,里面居然有写给我的情书,我始终记得最后那句,‘如果哥哥多一份主动,我的心动就有了结果!’我也终于明白了你的心意,所以花了我做兼职攒的第一个月工资在你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我在树林里挂满彩灯,只是想每一颗都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那一天我真的很感动,就像等待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我曾以为我会一直在等待中度过,因为我也打不起勇气对你表白。当我看到你站在挂满彩灯的树下冲我挥手,当我在树下感受到你拥抱的温度,我想,喜欢原来如此幸福。”曼珠的眼中晶莹闪烁,像是悸动少女一般,沙华看得出神,他仿佛看到了曼珠十八岁那天,彩灯和流星辉映,十几年的守护在往一辈子的承诺中前进。

阿婆去世的那年,沙华大学刚毕业。沙华是在公司接到医院传来的噩耗,那时候曼珠放假在老家替沙华照顾重病入院的阿婆。“阿婆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一直说小华就拜托我了……”原本笑着的曼珠突然讲起了阿婆,满是笑意的脸上也落下感伤。“我知道,阿婆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沙华低声说着。

“还记得那天,你从城里回来,挣脱拉住你的大家,直接跪倒在阿婆床前,一直想去扯盖住阿婆的白布,还一直大喊‘阿婆没死,阿婆活着,阿婆不会死的’……前前后后你一直在哭,哭累了你就趴在阿婆棺材旁边睡了,醒来了,又接着哭,”曼珠说,“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怕你这样会垮掉,但是医生说让你发泄吧,我只能陪着你哭泣。”

“我也是那段时间因为送你回家完出门晕倒才发现原来我已经病了,医生说我可能只有三个月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你好不容易从阿婆的离去中站起来,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再次陷入悲哀。”曼珠坚定的语气,甚至有一些绝情。

“可是你默默承受更让人难受啊,”沙华有些嗔怪地说着,“那段时间你强撑着笑,强撑着陪我,每天给我做好吃的,每天给我讲笑话,有时候甚至要忍受我的坏脾气,在我每次发完脾气,摔完东西后还要替我收拾残局……我简直没有办法去想,你明明身体上的痛就很重,还要打起万般精神对付我这个难缠的堕落的浪子。”

“可是当我看到你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毕竟我答应了阿婆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曼珠依旧不紧不慢地细声细语说道,“生命最后那段时间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我透过窗还是能够看到你从远方走来,其实,你还是在照顾我啊。虽然后来我陷入昏迷,但是我始终能够听见你在我耳畔的细语,哪怕不能给你一个回应,却也能感受到你的温暖,哪怕死去又有何妨?”

“可是,我居然连你什么时候生病我都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合格……”沙华一边说着一边流泪,用拳头使劲砸地。“这不是你的错……”曼珠急忙制止他,“别打了,你不要这样,如果因为这样让你内疚的话,那我也会死不瞑目的。”

沙华逐渐让自己情绪平静,他开始去尝试理解曼珠的用心,觉得愧疚,觉得亏欠曼珠很多的沙华突然明白曼珠只是想让自己活着,好好活着……

沙华忽然陷入沉思,风又起了,轻轻地扬起了曼珠的头发,曼珠冲着沙华挥挥手,“沙华,我该走了,今生你我缘分已尽,我也完成了我的心愿,我将要步入轮回了,或许来世还能再见!”沙华回过神来,却只见得曼珠的身影缓缓后退,慢慢变小,最终伴着手镯反射的光一瞬间闪亮然后消失不见……

“喂,你醒醒,你醒醒……”一个小孩儿拍打着沙华的脸,叫醒沙华。

“啊……”沙华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孩子,天已大亮,曼珠的墓还在身旁,可是沙华身边并没有什么血红色的花,“难道只是梦一场……”沙华喃喃。

“沙华,你病好了?”朋友们问。

“嗯,心理医生说已经痊愈了,真的放下了,走出来了……”沙华回应到。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花朵为血红色,传闻是“黄泉路上的花”,花之两岸,便为阴阳,时间沧桑轮回,亦在花间绽放……

沙华坐在摇椅上看着又一轮的超级月亮,突然想起了阿婆曾经讲过彼岸花的传说,“如果爱是一朵彼岸花,你是曼珠我就是沙华……”沙华轻轻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