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七十古来稀。外婆今年七十有三了。外婆大我四十岁,我妈大我二十岁,三代人间隔着四十个年头。
我自小在外婆家长大,按理说跟外婆应该很亲才是,可事实并不是。我印象当中,外婆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慈祥的外婆,成天的唠叨。什么事情在她的眼里都是有问题的,别人尤其是自己的儿女,在她的眼中永远都是没出息的,也如她所愿,儿女确实在现实中过的不尽人意。因此,从小的时候,她便在我跟前叨叨我妈我爸的不是,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会跟她顶嘴,长大了以后,不会跟她顶嘴,只是用沉默来抗议了。后来,等我小姨小舅都结婚了以后,去外婆家的次数也就渐渐少了。小时候常听他们说一句话,外甥像狗,吃了就走。意思是亲外甥没用,姓着别人家的姓,永远都是别人家的人。小时候听到的话,特别容易记在心里,长大了要孝顺外婆外公这样的念头就像一粒种子,一直埋在心里。因此,赚钱之后,每年过年,都要给外婆外公买件衣服,以表达我的孝心。但却没有承欢膝下的念头,也着实的不孝。
我每次回去,外婆看见我,总是特别的高兴。但我总是避免跟外婆单独相处。实在是害怕。每次只有我和她的时候,她就会跟我念叨家里的事情,念叨我爸妈。话总是这样:“你爸脑子里没一点东西,做生意哪有这样做的,贷了高利贷,再把东西赊出去,万一还不了怎么办。你妈脑子也不够,要是脑子好点也不会跟了你爸,欠下一屁股的债。你不用管他们,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这家人,有个银行也填不满。”瞬间把我回家的喜悦一扫而光,把我拉到阴郁的深渊。我只能冷冷的说:“你不用操那么多心了,自己注意身体。”然后转身离开。但是每次回去,必定会给她买很多吃的、衣服什么的,以表达我的歉疚。就这样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只是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都有点躲着她。
今年暑假,又回去了一次。外婆已经满头银发了。头皮因为染发的关系,都有些像被烫伤的痕迹。腰背早已经挺不直了,半弓着。常年的老寒腿已经变形到整个腿成菱形的状态。性格也大变。对自己的子女也仁慈了很多,开始关心起小姨每天上班累不累,关心起大姨家的日子过的怎么样,关心起我妈将来的生活。对我爸也不再是横眉冷对的样子了。突然内心泛出一丝酸楚,觉得外婆真是老了,老的连数落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童年的一些和外婆有关的温情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浮现出来。
记忆中最美好的事情便是和外婆去赶集了。八九十年代北方偏远地区的小县城,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那已经是繁华之地了。要是有集会,对于大人小孩来说,那就是天堂了。大的集会一般都在每季之初,农历的四月会、七月会、十月会、还有年底的一次会,集会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商家便从四面八方赶来,在街道的两边搭起了大棚,将货物摆的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的衣服、棉布、毛巾、枕巾、锅碗瓢盆,都是过日子用的东西。地上也摆摊儿的,一般都卖鞋子、玩具、农具之类的物件。还有各种的吃食儿。小孩儿对别的没兴趣,就是对吃有兴趣。支一个摊儿,摆上几张小桌子、桌子上放一些佐料,再碼上一些小碗,碗里已经有做好的碗托,自己添上点佐料,醋、盐、芝麻花生面、辣椒油、味精,用锯齿磨成的刀搅一搅,把碗托切开,有的切成菱形,有的直接拿刀切一块吃一块,旁边一般都有卖饼子的。那种油桶做成的炉子,发的面加点椒盐、小茴香做成的饼,直接在炉子里烤出来,热腾腾的,外边焦脆角脆的,里边是软乎的,又香又顶饱,是碗托的绝配。还有就是大棚里两个炉子、坐着两口大锅,一个锅里是炖菜,一个是油锅,现榨的油条油饼,这也是绝配。还有饸烙面之类的,都是典型的山西小吃。
每次赶集,外婆都会带我去吃豆腐脑。因此,对豆腐脑的记忆便特别的深刻。一个保温桶里,装的满满当当的白色的滑滑嫩嫩的东西,掌柜的拿个浅浅的勺,一层一层的舀上一小碗,浇上一些浇头,再加上些韭花酱,一碗热气腾腾的美味就摆在眼前了。轻轻的吹一口气,拿一个不锈钢片勺,在上面轻轻的刮上一层,放到嘴里,香气便在嘴里蔓延开来,一直通过食道进入到了胃里。一勺一勺,一层一层的刮,吃完一碗,小小的身体从上到下都觉得满足。对于集会,我便觉得圆满了。我记得那时候好像是五毛钱一碗,外婆总是要两碗,我和她一人一碗。吃完后,她便开始赶集了,买些锅呀碗的,就带我回家了。记忆中外婆除了这个时候是不唠叨的,是慈祥的。
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的豆腐脑儿,已经没有了小时候的味道。没有那种热气腾腾铺面而来的暖呼劲儿,也没有了记忆中的那种香味,但小时候的画面却常常扑面而来。有一天,突然想到,外婆每次都带我去吃豆腐脑儿,想必她也是一定很爱吃。下次回去,我想带外婆去吃上一次豆腐脑儿,像我小时候,她带我去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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