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果再看到自己的娘是在一个多月后百里开外的小卖店。
王兰花一副老板娘的架势站在柜台前,职业性的笑容刚爬在脸,便戛然而止。
红果像一只看见猎物的野兽,紧紧抓住王兰花的胳膊,力道之大快要把她的胳膊捏断。
“跟我回家。”决绝的语气,不庸质疑,必须执行。
“我不回去。”冰冷的拒人千里之外,可她的孩子明明就在眼前。
“我早就没有家了,你说,你让我回哪个家?”
“你不走也得走,今天说什么也要把你弄回去,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红果往门外拽王兰花。
瘦弱的王兰花怎敌的了红果这牛犊子般的力气。
“住手,你想干什么?”听到声响的小卖店男主人从后院进来,把王兰花救下。
“我来找我妈回家,干你什么事?”
红果扫了一眼男人,随即恶狠狠的把目光投向王兰花,“这就是你勾引的男人,你的私奔对象,哈哈,不错嘛。”
此时门外已聚集了不少好事者,看着这一场闹剧。
爱极了面子的红果觉得再闹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不想在外地也丢脸,丢下一句话,坐上车走了。
“今天不回家,以后就是你死了,也别想回去。”
看热闹的人一多,自然就有一些状况外的看客,其中一人问道:“这咋回事啊?”
男人没有回应,对着人群说:“大家伙散了吧。”
2
说实话,王兰花没有想到红果会来找她,依过往他对待的自己行径,即使她死在外面,红果也不会关心的。
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没成想养成了白眼狼,王兰花一直也想不明白儿子怎么变得这么没有人性。
经过这么一闹,原本平静的生活势必又要招来风言风语了,王兰花心里明白,她真的不能回家。
午夜,王兰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个白胖小子冲着自己喊奶奶,她刚开始没有答应,孩子拼了命的哭,王兰花赶紧跑过去把他抱起,“傻孩子,不哭不哭,奶奶在这里哩。”
梦醒了,王兰花还没有孙子,即使有了孙子,没有了奶奶还有妈妈疼,可秀秀就只有她了。
如果不是因为女儿秀秀,她也不会在大雪夜消失,跟着男人私奔,她应该还在那个所谓的家里忍受着冷嘲热讽和推搡扭打。
私奔发生在少女的身上,是因为天真,对爱情的向往。私奔发生在中年妇女身上肯定不是因为风花雪月的烂漫,而是因为破烂不堪的现实。
王玉兰从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她的人生里会出现第二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出现的恰到好处。
3
王玉兰消失的这一个多月里,来他家买东西的顾客,总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你妈不在啊?去哪了?
红果很烦这些问题,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娘去了哪里,前一夜她还包好了水饺,说明早吃。
不过消失了也好,这样自己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一想到王玉兰红果就气不打一处来。
每次让她记账,她要不就是漏记,要不就是算错,关键字写的还看不清楚。
不让她看店,她就下地干活,可总是没有时间观念,下午一两点了还不回来做饭,是想饿死他吗?
家里的水管坏了,长时间没修,每隔两天她都要挑着两个水桶去三里地开外的地方打水。
红果知道打水累,可他得看店啊,店虽不大,没人看管可不行,所以都是王玉兰打水,他一次也没去过。
他觉得蚂蚁可以扛起数倍于自己体重的物体,人其实也可以的,别看他娘才八九十斤,力气大着呢。
小时候,红果就觉得自己的娘不能跟别人比,王玉兰连加减乘除都不会算,每次还拉着他去问邻居。刚开始,红果还挺积极的去,后来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个人,有不会的题也不问了,王玉兰则以为孩子学习进步了,所有的题都会。
红果觉得王玉兰是配不上自己父亲的,父亲个子中等,身材壮实,再看一下王玉兰,个子不高,骨瘦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好像有人虐待她一样。
随着年龄的增长,红果懂得了些爱情的皮毛后,更是觉得王玉兰嫁给父亲简直就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其实,王玉兰也是这么觉得的。
李有学有胆识有魄力,靠着卖猪赚的几百块钱开了村里的第一家小卖店,李有学浑身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不仅把小店管理的井井有条,地里的庄稼也比别人家的产量高。
有一个画面一直在王玉兰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田野,庄稼染上一层金色,李有学骑着摩托车载着她和两个孩子,红果坐在前面紧挨着有学,秀秀坐在丈夫和自己中间,摩托车启动,有习习凉风。
李有学有头脑,他看中了私盐买卖,那时很多农户都养了牛,需要大量的盐。给牛买人吃的食用盐太贵,可那种便宜的粗粒盐很难找。
私盐,不受盐业公司控制的盐,利润丰厚,风险也大,王玉兰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个无眠的夜晚。
李有学开心数钱的时候,王玉兰总是说,咱以后别倒卖私盐了,整天提心吊胆,怪吓人的。
李有学总是嘴上答应着,私盐买卖却没有停过。
4
人们总说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
王玉兰的幸福生活在08年结束了,丈夫李有学骑摩托车出门要账,整夜未归,第二天中午,警察敲响了她的门。
那一晚,王玉兰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很多人围住一个人打,嘴里还喊着,打死他,打死他。
原来,他们要打死的人是自己的丈夫。李有学车祸去世了。
08年,红果读高二19岁,秀秀上初三15岁。
15岁的女孩只知道哭,嘴里念叨着,我要上学。19岁的男孩木木的靠着墙,沉默着。
从未拿过主意的王玉兰在08年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决定,红果辍学,接手小卖店,妹妹秀秀继续上学。
这个决定影响了三个人,王玉兰觉得是从08年开始红果讨厌自己的,是她毁了他的前途,这是事实。
或许也是在08年,红果想要毁了秀秀的前途,让这个只会哭的妹妹体会前途渺茫的失落感。
农村不上学的孩子,摆在眼前的有两件事,一是出门打工,二是找个对象结婚。
红果守着小卖店不用出去打工,那就只剩下了找对象这一件事了。
秀秀高中毕业的时候,她有了嫂子,嫂子个子不高,眼睛却很迷人,透着一股聪明伶俐劲。
5
半年后,寒假回家的秀秀兴奋的跟嫂子聊着大学趣事,王玉兰也高兴,在一旁听着看着笑着,话痨的秀秀没有发现嫂子看王玉兰时略显尴尬的神情。
在饭桌上,红果说前一段倒卖私盐差点蹲了局子,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背,也没想到现在粗粒盐没有市场。
秀秀嫂子接过话去,“运气,市场,说这些没用的干啥,你咋不说罚钱的事”嫂子把脸扭向秀秀继续说道:“你哥,被罚了三万块钱,这三万块钱还是跟别人借的呢。”
“秀秀,你也成年了,以后哥就不负责你的学费了。”
那顿饭是秀秀和王玉兰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
情绪低落的秀秀跟王玉兰回屋后,看到摆在地上的锅碗瓢勺问王玉兰:“妈,你怎么不把这些东西放厨房啊?”
“我跟你哥分家了,平时也不在一块吃饭,各吃各的。”
19岁的秀秀这次没有哭,她跟王玉兰说,自己真的能赚钱养活自己,供自己上完大学。
王玉兰知道,这是女儿在宽慰自己。
“闺女,你放心,你哥不供你,我供你。”王玉兰心想是时候答应那个人。
在走头无路的时候出现的这个男人,让王玉兰觉得自己还是被老天爷眷顾的。
王玉兰的哥哥看到妹妹这个情况,为她牵线搭桥,介绍了这个男人。
他也开着一家小卖店,妻子几年前去世了,唯一的女儿也成家立业了。
这个男人的条件真的很不错,尤其在王玉兰说出了自己唯一的要求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
男人愿意出钱供秀秀上完大学,他说他能把秀秀当亲闺女对待。
大雪夜最适合藏匿了,王玉兰给男人打电话,你来接我吧,我去你家。
一个多月后,红果找王玉兰回家未果,王玉兰心里五味杂陈,男人对他说:“我们明天去领证吧,这里就是你的家。”
6
生活像个调皮的孩子,它在给你一些美好的东西后,势必要剥夺一些。
男人是说话算话的人,两年多来秀秀的学费,生活费他全包了。
王玉兰也愈发觉得私奔,结婚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正确的。
眼看着还有一年,秀秀就大学毕业了,可王玉兰隐约觉得自己等不起了。
近来,总有血从下体流出,她没有告诉男人,毕竟这是私密的事情,她觉得可能跟更年期有关吧。
可这血流一直没停,终于有一次,血流的太多,她在厕所里虚弱的站不起来,喊男人来帮她。
男人看到血,脸色都变了,他害怕极了,他前妻也曾这样流血不止,然后就没了。
不能再拖了,立马去医院。男人抱着王玉兰坐上了出租车。
宫颈癌晚期,癌细胞已扩散,医生平静的话语,犹如一块尖冰扎在心上冰凉刺痛。
“那还能活多久?”王玉兰问。
“这个说不准,可能两三个月,也可能半年多。”
从医院回家后,王玉兰心绪平复了很多。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时间早晚不同,要是能撑久一点就好了,撑到女儿毕业。
男人问:“要不要把这事告诉红果?”
王玉兰浅笑:“告诉他,人都要死了,他的心不会还那么凉吧。”
电话打通了,手机里传来红果的声音:她是你的媳妇,你自己管,我也不会过去见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将死之人的状态,那面对将死之人的人应有什么样的态度?
王玉兰的心彻底凉了,打电话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可这冷冰冰仿佛充满了理智的一句话,彻底把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连自己的亲娘都不管,即使不管也罢,亲娘想在临死之前见儿子一面,都这么难。
好吧,算了吧,我就当从来没有这个儿子。
不知这通电话对王玉兰的死有没有起到推动作用,医生说最低可以有两个月可活的王玉兰在一个月后,就去世了。
临死之前连照面都不打的儿子,还会想要他娘的骨灰吗?
7
对红果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做的绝对稳赚不赔的买卖。
王玉兰的第二任丈夫找了一位中间人,让他问红果,要不要他娘王玉兰的骨灰?
如果不要,他找个公墓,买块墓地单独下葬,如果要,他娘跟他爹合葬,这中间的费用他出。
有人出钱处理丧葬事宜,这岂不是好事,红果狮子大开口,男人二话没说,把钱交到了红果手上。
12年,红果没有了娘,他很开心,因为凭空赚了一笔。
这笔钱可以用来给媳妇买营养品,红果要当爸爸了。
12年,秀秀没有了娘,她很伤心,因为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事实证明,秀秀在坟头痛哭时那一秒钟觉得没有亲人的感觉是对的。
15年,秀秀结婚了,哥哥红果要走了所有彩礼钱,理由是他曾供妹妹上学。
这彩礼钱给秀秀的婚姻生活埋下了定时炸弹,秀秀的婆婆每次都会拿这钱说事,骂她有娘生没娘养,骂她神经病,即使秀秀生了个男孩这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秀秀想逃想找个地方躲避,天下之大,竟没有她能感受到温暖的地方。
12年之后发生的一切,王玉兰都无法左右了,其实,即使她活着也无法左右。
她只是一个懦弱的农村妇女,一个嫁过两个男人的女人,一个在儿子眼里不守妇道的可有可无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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