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印度工期到一半时,我娘打了个电话来,一听是娘的声音,我便知家里出了大事。
八九年前不比这会儿,手机都还是板砖似的诺基亚,没有什么qq视频,qq语音的。
越洋电话贵的很,从国内打,一分钟就要8块钱,娘半辈子穷苦,若非顶天要紧的事,绝不会花这份钱。
“你大伯得肺癌了,你能从工头那儿支点钱先汇回来么?”娘说的又快又急,我第一遍听得似懂非懂。
“娘你说慢点,我听不清。”
电话那头娘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也不知是为大伯,还是心疼电话费。
“你大伯得肺癌了,你寄点钱回来啊!”
听明白原委,我心里咯噔一声,“娘你别急,工期没完发不了钱,但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这病可花钱,那个啥特效英国药一颗就是500多,你可一定想想办法多筹点钱啊。”
“哎哎,好。”
“你在那边还……”娘那头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忽然就挂了电话,连个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我一看通话时间,58秒。
娘大概是掐着表打的这通电话吧。
(二)
按规矩这工期没完,是不发工资的,只每月发个五百块人民币零花钱,抽抽烟、买买酒。
我私下找到老高,老高狠狠吸了口烟,拍拍我的肩,“这病我知道,癌嘛,都靠钱买命,就你那点工资就是全给你支出来能够几天啊,这是你伯又不是你爹,你自己家光景还一烂包呢管这闲事干啥。”
我直直盯着他,“我爹身子骨不好,要不是我伯,我早饿死了,他跟我爹没二样。”
老高深深剜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了我几下,叹口气,“算了,你这人就是死脑筋,我劝不动你。”
老高是个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虽说嘴上数落着我的不是,可真打听起来比谁都操心。
第二天老高就满脸喜色地叼着他的莫合烟过来了,“你知道管财务那小孙吧,这小子消息灵通的很,给我说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心里急,推他一把,“别卖关子了,啥好消息,快说。”
“这印度阿三仿药的本事一流,把人家专利药拿来改改,药效不变,价格可是低了好几倍不止,哎,你还告不了人侵权,人没照抄啊!”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没听明白老高究竟什么意思,“所以呢?”
老高照着我脑袋就是一拍,“你伯有救了,小刘说那个肺癌的药他知道,叫啥易瑞沙,英国的一个月15000,印度仿的要多少你猜猜?”
我吞口口水,有些紧张,“5000?”
老高一拍手,大笑一声,“猜错嘞!1500!”
“我的个乖乖!”我深吸一口气,高兴的差点没跳起来,同时又有点担忧,“这印度人造的药,能行吗?”
老高白我一眼,“人欧洲人都跑印度看病呢,你说行不行,这小印度你别说,还真有点本事。”
印度人有没有本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十倍的差价,差出的是我伯活下去的希望。
老高看我高兴过头了,赶紧比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声,这事儿让别人知道不好。”
“咋,这事儿还违法呢?”
老高白我一眼,“差价放在这儿,还是小心点。”
从印度带自用药回去海关不管,可有限量,还得有处方。
那两年政策还松,对于限量究竟是怎样,界定的比较模糊。也没出正儿八经的规定,因此能不能入关全看运气。
(三)
印度号称世界药房,虽说抓药要处方,但中国的处方也是可以的。
大伯病的突然,我自然来不及拿中国的处方单,只能从印度这边想办法。
老高给我想了个好办法,“你随便找个医院,抓个不得劲的病秧子阿三,给他点钱,再给医生点钱,估计就能开出来了。”
我依言,可老高和我谁也没在印度医院看过病,不知这水深水浅,好巧不巧就让我挑中一家公立医院。
印度公立医疗全民免费,不管你是印度人,还是外国人,只要人在印度看病就免费,最多收个1卢比的挂号费。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也能看出来印度政府的雄心壮志,但印度自己四五亿人口还挣扎在贫困线以下,可想而知这免费医院的‘盛况’。
但凡口碑稍微好点的公立医院,常年都是人满为患的。
一进大厅扑面而来就是一大股味道难言的热浪,中国有点名气的医院虽人也不少,可绝多不到这种程度,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都毫不夸张。
印度的诊疗制度是先让大厅医生粗略判断病情,再去各科医生那儿就诊,可别说找呼吸科了,大厅里人挤人人挨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大厅医生的头顶我都看不见。
我正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一位清瘦、但穿戴齐整的印度小伙友好地拍拍我的肩,“你要是有钱,别在这儿看了,去私立医院吧,外国人和有钱人都去那儿。”
公立医院不仅缺药、缺医生,连病床都缺,在印度的病房,一张病床上躺、坐着两三个病人,都算是少的了,病情轻些的甚至直接就坐在病床中间的地板上输液。
因此稍微有些钱的人,都去私立医院或私人诊所看病。
可我摸不清印度医生的职业操守,不确定这私人诊所愿不愿意直接开处方。
小伙看我犹豫,人精似的猜出我不是给自己看病,“看你不像生病的样子,是帮朋友?”
我点头,“家里人。”
“我或许能帮你,我家有个表哥开了私人诊所……”
直到我懵懵懂懂被这个小伙带着开始穿梭小巷,我才有点回过味了,这小子,跟我们国内的医托是半个同行啊。
付了1000卢比的辛苦费外加100卢比的挂号费,我从小伙的‘表哥’那儿拿到了处方,一家不大的私人诊所,但诊疗器具、装修摆设,比公立医院奢华了十倍不止,与我印象中那个穷苦的印度也完全不同,完全是西方诊室的规格。
看着那个带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举手投足尽是标准精英模样的医生,我暗暗惊讶,印度除了那4亿穷苦人民,精英的发展,并没有落下。
拿到处方,小伙又轻车熟路地将我领到一个药房前买了足够大伯吃一年的药。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流程下来,我彻底笃定这小子绝对是个托儿。
面对我的质问,他倒一点也不紧张,耸耸肩,“你需要的话,我还能帮你把药带去中国,三万卢比不能更少了,海关的人胃口很大。”
我彻底惊呆,颠覆了对于印度人的偏见,他们一点也不阿二、阿三,他们比猴都精,一切能赚钱的机会,都被发展成了产业链。
从他讳莫如深的语气中,我暗自揣测,这个灰色产业的触手早已摸到了海关。
1000卢比我尚能接受,3万卢比就有些吃力了,毕竟大伯的病况放在那儿,我着实拿不出也不舍得拿出这笔钱。
我决定自己带药回去,印度的机票本就不贵,十月底又是淡季就更便宜。
小伙子倒也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虽不找他带药,他还是暗自叮嘱我道,“你自己过关的话,千万别给海关塞钱,政府最近开始抓贪污了,万一被发现很麻烦的。”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朝他感激地点点头,同时意识到那三万卢比,未必是送进海关嘴里的,中国在反腐,印度也在。
(四)
得知我要请假回一趟老家,老高暗自关怀我道,“小孙说,你挑着半夜的航班回去,检查的松些。”
两国的药品差价大,因此白天常常会有突击抽检,但到了晚上相对就没那么严格了。
我特意打听清楚每月月初月末最容易赶上抽查,买了张17号的凌晨的机票。
我这人怕耽误事儿,平常赶航班至少提前三个小时给自己留点富裕时间,那天也不例外,十二点就到了机场,可我不敢进机场,想着越晚海关精气神越不好,就缩在门口,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印度小偷不少,我怕东西丢,便找个墙角,将箱子坐在身下,硬熬到一点才进去。
凌晨的甘地机场人不算多,过海关时,工作人员看着是不如白天精神。
但我实在太紧张了,紧张到额头上的汗滴大颗大颗向下掉,填报关单时手都有些发抖。
“先生,您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吗?”我过分紧张的情绪被报关台的工作人员发现,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大叔朝我关切道。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事……”
大叔盯着我看了三秒钟,面庞和善但眼神锐利,一手握住对讲机的通话键欲按,“先生,你是带了什么违禁物品吗?”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念头,我要不要给他塞钱?要不要逃跑?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这些念头,夜晚航班本就少,海关的工作人员比旅客多,跑?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塞钱?我现在去哪找三万卢比。
想起带我买药那个小伙的话,我双手合十朝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先生,我家人得了很严重的病,我带了一些药在行李里,我真的太需要它们了,它们比我的命还重要,您也有家人,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对吗?”
说到最后,眼泪都快掉下来。
大叔深深看了我一眼,“带了多少?”
“12盒。”
大叔点点头,“只是给家人用的吧。”
“对对。”
“嗯,那就算是自用类型了。”
大叔突然朝我压低声音,“其实这种量我们是不管的,但是你们那边有时候不让入关,你最好还是把包装盒撕了。”
大叔往我身后指了指,突然朗声说道,“先生,只有那边才有厕所。”
我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接收了多么大一个善意。
赶紧拖着箱子飞快地奔向洗手间,将易瑞沙的外包装全都扔掉,将报关单递给大叔的时候,他悄悄朝我挤了挤眼睛。
过X光机时,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可幸运的是,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顺利过了关。
直到去办托运时,我才从刚刚的慌乱中回过神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印度的印象再一次刷新,这个号称贪污腐败成风、人民穷苦的国家,人情味竟也意外的浓。
印度是有拥挤不堪的公立医院,却也有成为世界药房的实力。
坐在登机口,看着建设的窗明几净,又不失印度特色的甘地机场,我第一次意识到,中国不是六十几年前的中国。
印度也不是当年的印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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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前段时间,不满周岁的孩子脸上长豆豆,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发现原来是吃国产的补锌产品“伊可新”引起的。其他用这个保健品的家长的孩子也有同样的症状。
我们国家宣传的印度,贫穷,落后,强奸,一辆慢悠悠的火车上,像猴子一样挂满了印度人。那种黑黑的,吃饭就会用手的人。昨天在嘉兴吃早点时,我还见过一个,可以讲英文的,真的不喜欢用筷子。能用手解决的,不需要使用工具。当时,我真想送给他一碗热面条!
我有个朋友去过印度,说相当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水平。一个能做世界药房的国家,只是中国八十年代水平吗?唉,其实,我们中国才是世界药房,遍地都是药房。一百多年前,外国人说我们是东亚病夫,现在已经是实至名归了。
小时候,看过印度的电影。那里应该是美女很多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