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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贵是我堂二伯父,中等个儿略胖,红光满面,声音洪亮。为人小气,是个说话都要占别人便宜的人。又很势利,对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是捧高踩底,更别说对我们这些家境还不如他家的同门小孩子了。
观贵已经退休了,拿三份退休工资,收入比一般年轻人都高。所以平时经常趾高气扬,得理不让人。二婶却是个温和的人,和和气气的,从不与人起争执,
观贵在二婶的照料下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他俩一共育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庆福最优秀,是位人民教师后来还当上了校长。三儿子庆贤性格懦弱,忠厚老实,讨了个聪明漂亮的媳妇,啥事都听媳妇的,惧内。两夫妻在村里一个社办企业上班。小儿子庆兴聪明伶俐,什么都去学,什么都会,却又什么都不精。也在厂里上班,工作轻松工资也不少。女儿玉儿是第四个孩子,性格娴静温顺,像我二婶。
这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长相都很不错。庆福仪表堂堂有官相,庆贤长相俊美,庆兴见人就笑满脸喜气。玉儿更是端庄漂亮。那时大儿子三儿子已经搬出去成了家,小儿子小女儿未婚和父母住在老屋里。
老屋是我太爷爷的父亲建造的,当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太爷爷的父亲是有文化的人,自有一种威仪在,一般人还不敢去串门。据说我们每一代都会出一位教书先生,到我们这一代,就是我大堂哥庆福了。
老屋特别的高大,就是鲁迅故居那种高大的老房子,一共三大间,二层楼,每间二进,全屋木制结构。只有地面是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白石板拼接而成。窗户,屋檐上都精雕细刻,描龙画凤。
中间那间是正屋,一扇大门进出,左右两边是两间耳房,各是一扇小门进出,说说是小门,也比一般人家的门要高出一半。门外还有宽宽的屋檐伸出去,屋檐下青石板上完全可以摆上几个大圆桌几桌子人吃饭。
因为楼层高,房子冬暖夏凉,夏天特别阴凉。
我的堂兄堂姐们都是一身白皮肤,太阳晒不到,夏天的热气也熏不着。
从我懂事起,我爷爷一家是住在正屋和左耳房。二伯的一家住在右耳房,那时二伯家已经在右耳房东侧搭出去一间平房,一半用来当厨房,一半放了套桌椅,也可以在这里吃个早餐。正餐都是在耳房里吃的。
二婶经常在这间平房里忙碌一日三餐。平房有个前门,或者在前门口空地上烧个煤球炉子,用来烧水炒菜。
观贵曾经有个二儿子,我小时候见过的。
1
二儿子叫庆祥,做的是手艺活,是位泥匠师傅。村里盖房子都会找他。小伙子勤快又善良,干活任劳任怨的,有些人家困难,他就不收工钱。
村里的一家五保户盖新房子,庆祥去帮忙。
大伙有说有笑,热火朝天地在干活,已经搭到二楼了,二楼的墙体也盖了一大半了。庆祥就站在二楼外墙的脚手架上,一手拿着泥刀,一手正把一块已经抹好混凝土的砖头放上去。顷刻间墙体就塌了,整座楼房在一片惊叫声中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土在村子的上空象块不祥的蘑菇云。
这次房屋倒塌事件压死压伤了好多人,庆祥就是其中之一。庆祥的脊椎骨被压断了,他年轻的身体再也站不起来了。
事故原因是用了不合格的预制板,对方是五保户本来就困难赔不了什么钱。压死压伤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
庆祥被安置在了老屋楼梯下面的空档里,正对着耳房的小门,只是为了方便照顾,却毫无隐私可言。他的工具被收拾了起来,那把从学徒出来后一直陪伴着他的泥刀被随意塞在了床下,像它的主人一样因为失去了价值,渐渐蒙上灰尘,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我们小时候经常会三五成群地去各家串门。有时候经过耳房门口,那个门似乎永远是开着的,能看到里面躺着的祥林,上面盖着被子看不到他的全身,有时会看到二婶在给他喂饭吃,他会艰难地抬起头来把嘴唇凑过去。
那是一张黄黄的毫无生气的脸,干涩的嘴唇。我的堂哥们都是白皮肤,庆祥也不例外,他受的是外伤,如今看上去就象个生了黄胆的病人一样。我们都不敢靠上前去,只是在门口往里面望望。
听父母说,庆祥晚上有时会喊人,可能是要上厕所也可能是身上疼。有时候会喊很久,渐渐地就无声无息了。
观贵睡眠很沉的,一睡着就鼾声如雷。有一天庆祥的喊叫声把他给吵醒了,二婶要下楼去看看。观贵不耐烦,别理他,一翻身鼾声又起。那天庆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还在楼下叫唤,他也不敢叫他父亲,叫的是二婶。
母子连心,二婶实在睡不下去了,准备拖着疲惫的身体起来。观贵也醒了,他叫住准备下床的二婶,沉声说,我下去看看。二婶白天也累了一天了,只觉得身子倦怠得很,就重新躺下了。
第二天早上,二婶起床下楼,第一时间去看儿子。却看到庆祥面无血色口吐白沫一动不动地躺着,已经气绝身亡,身旁放着一瓶剧毒的农药。
那瓶农药原来是放在屋后的柴房间的,也不知道怎么到了庆祥床头。
二婶不敢往下细想,她的悲痛已经喷涌而出,她扑在儿子身上哭喊了起来,那哭天抢地,悲痛欲绝的声音把半个村子的人都引来了。
观贵和人们说,庆祥是喝农药自杀的。前一天,他去田地里打药水,顺手把农药放在了祥林的床下忘记收起来了。
事实真是如此吗?那天晚上只有他们父子俩人,如今儿子没有了,只能由着父亲说了。
庆祥没有妻子儿女,无人给他伸冤。母亲要依赖父亲,儿子已经没了,丈夫不能也没了呀。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时间长了人们也就淡忘了,没人再记得庆祥这个人,或许连观贵自己也忘了这个二儿子了吧!
2
玉儿是我堂姐中最漂亮的一位,人白如玉,像朵红梅一样娇艳,性格温和,是观贵的第四个孩子。
我记得玉儿姐脸上曾经长出青春豆,我们一说她,她就急。我们这些小屁孩当然不知道,那时她已经和我们村里的一位叫利明的男孩好上了。
似乎是玉儿姐先喜欢上了人家,托她大哥去做的媒。
结婚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利明手里提着一个录音机,来接的玉儿姐。利明瘦高个,用风流倜傥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婚后玉儿有过身孕,去医院一检查说是霉胎,只好流产了。后来就听说利明外面有女人了,村里人传得有声有色。看到的人说他俩在外面包了宾馆睡在一起。
玉儿就开始郁郁寡欢了,自己挑的男人,当初结婚也是自己一厢情愿。回娘家也没地方诉苦,当初是大哥去做媒的,本来村里就没有这样的先例,哪有女方托人找男方做媒的,显得太不矜持,父亲也认为是丢了自己的脸。
现在婚姻出现问题,想找大哥父亲出面是不可能的了,母亲又是个没主意的人。玉儿一心只盼望利明能回心转意,毕竟自己是真心爱他的。
但是男人就是这么犯贱,容易得到的就不珍惜,软弱可欺就变本加厉,而且家花永远不如野花香。
有一天玉儿下班回来,看到利明和那个女人睡在他们的婚床上。这是玉儿的底线,这个男人在不断挑战她的底线,以达到离婚的目的。
玉儿没有哭泣,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一腔深情错付。婚前的温柔体贴,甜言蜜语犹在耳前,眼前的人却已物似人非。这是自己的错吗?
他们的卧室在二楼,出去就是阳台。阳台下已经聚集了看热闹的村人。利明还恶人先告状,他走到阳台上说,他要离婚,因为玉儿生不了孩子。自己做的错事似乎也有了理由。
玉儿被一击而中,这就是她心里最隐晦的痛。她也觉得是自己生不了孩子利明才去外面找的女人,但其实自己是曾经怀过孩子的。
婚前,玉儿和利明就偷吃了禁果,不小心怀上了孩子。玉儿得知自己有身孕的时候已经二个月了,那时的农村还是很封建的,不像现在很多人是奉子成婚,挺着个大肚子举行婚礼也没人会少见多怪。
父亲认为是很丢脸的事,这事要是传开了他的脸面也没有了。所以让玉儿偷偷去流了产,并让庆福直接找男方商量结婚的事。
如今造成这个局面,玉儿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离婚后玉儿回到了娘家,我们再见到她时,她似乎变了。脸上灿烂明媚的笑容没有了,依旧恬静漂亮的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愁容。
她也不再和我们这些堂妹妹们玩了,经常一个人独坐,有时会和杏梅聊聊天。
杏梅是庆兴的媳妇,也是个苦命人,她是被现在的父母领养的,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婚后,她就把夫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婆家人。
玉儿回娘家后不受父亲待见,待遇也是一落千丈。这个家只有母亲和杏梅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观贵急着托媒人帮玉儿重新找婆家,完全不顾她此刻的心情。
村里的光棍们都托媒人来过了,玉儿一个也瞧不上。
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遇人不淑成了二婚,再好看也不如一个黄花大闺女了。但是人的心性是不会变的,委屈求全也得看对方是谁,这样的人玉儿哪里看得上呢。
后来邻村有个男人死了老婆,托人来求娶玉儿。男人长得端端正正一副老实模样,个子也高。工作稳定,家里也没有父母,没有孩子。观贵认为合适,玉儿一开始没有表态,后来却突然同意了。
原来几天前利明把那个女人娶进了门,对方已经怀上了孩子。村里人都对利明的行为不耻,他也没脸摆酒席,扯了张结婚证就完事了。男人本性是难移的,这个女人倒是给利明生了小孩,却也难逃和玉儿一样的遭遇,被出轨,还得被村里人骂,这下子报应了吧!
玉儿再婚,我是几个堂妹里最大的,作为唯一的伴娘把玉儿姐送到了夫家。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那房子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印象最深的是从一扇不大的门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窄窄的让人很有压迫感的长廊。楼梯盘旋而上,到了二楼的婚房,房间的屋顶很低让人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外面也没有阳台。
如果说住在老屋让玉儿姐要逃离,这里不是一个更窄的牢笼吗?我想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呀。
婚后听说那个男人对玉儿很好,逢年过节就带着礼物来老屋看望岳父岳母,很是孝顺。村里人都说玉儿这次是嫁对了人,苦尽甘来了。
我们却很少再见到玉儿姐了,她比以前消瘦了,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每次回娘家就呆在老屋里也不出门。倒是她男人经常见到,忙里忙外地一点也不把自己当个外人。观贵和二婶对他更是赞不绝口。
有一次我去二婶家,大过年的耳房门居然虚掩着。从二指宽的门缝里传出低低的哭泣声,看得到里面是玉儿姐和二婶坐着。我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几句话就飘了出来。
“那屋子不干净,他原来的老婆就是无缘无故没的,我想搬回来住。”
“你爸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回来住也得受他气,再说在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个女人你见了不堵吗?“
我似乎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赶紧走了。
想不到的是,这居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玉儿姐了。
那时我们已经搬了新家,我和往常一样来老屋这边看望奶奶,却看到二婶家来了很多人。
玉儿姐的男人也在,还有警察。
原来钱塘江边发现了一具被潮水冲到岸上的女尸。那是我的玉儿姐。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的怎么会投了江。
原来玉儿早在投江之前就被他男人送进了精神病院。听大人们说她是因为一直没有身孕的事整天郁郁寡欢,后来发展到不能工作了只能呆在家里。在家里就更是糊思乱想了,脑子出了问题所以不得不送到了精神病院。
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让她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会投了江。
不过既然是进了精神病院,就是个精神病人了,也就不能当正常人来对待了。
警察询问了一些情况,也就结了案。
在今天看来,我的玉儿姐最多就是个抑郁症吧,如果有爱的守护是完全可以痊愈的,何至于造成最后的悲剧。
她是在走投无路之下被逼死的。
观贵还是一如既往地往返于茶店老屋之间,玉儿姐渐渐被人遗忘,连观贵都以为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女儿吧。
3
不久,杏梅嫂子查出来得了癌症,是肝癌晚期。
从医院回家后就一直呆在老屋楼上的房间里直到去世。
有一次,我去楼上探望杏梅嫂子,她一个人在卧室里躺着,旁边也没人照顾。
整个人很消瘦,像个纸片人。脸色发黄,讲话有气无力。
杏梅嫂子说,阿丽,你庆兴哥没良心的,他可能外面有人了。晚上我疼得厉害,让他帮我揉揉,他根本不理睬,管自己睡觉。
这一点我也想象得到,庆兴哥和观贵很象的,一样的薄情寡义。眼看杏梅嫂子已经时日无多,没有了丝毫利用价值,哪里还会尽心照顾,只怕还盼着她早日离去吧。
嫂子说,我放心不下的是萍萍,她还小,没了娘可怎么办。杏梅嫂子和庆兴哥生了一个女儿,才七岁。
果然,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
杏梅嫂子去世还不到二个月,七七四十九天都没到,庆兴就带了一个女人正大光明来家里住了。那是个叫羽芬的女人,是庆兴一位朋友的妻子。两家本来就有交往,羽芬在得知杏梅得了癌症不治后就和庆兴好上了,现在已经和自己的丈夫离了婚,准备嫁给庆兴。
据说羽芬先前的老公不会赚钱,她是把庆兴当成了个钱袋子。
逝者一周年没到,庆兴就和羽芬登记结婚了,婚后没几个月,羽芬就生下了一个男孩。
从那以后,羽芬就经常说老屋太小了,两个孩子不够住,闹着要造新房子搬出去住。
新农村造的房子可漂亮了,统一格局,每户两间,大平台下面是加工层,也就是地下室,比平常的一楼略低一些。平台上面是二层半,一楼是厨房餐厅客厅,二楼是卧室,半楼上可以住人也可以当杂物间。
这间新房子观贵也出了不少钱,小儿子嘴甜,帮衬得自然最多。
新房子一造好,庆兴和羽芬连带两个孩子都搬走了。羽芬对萍萍不好,自己又很嘴馋,有时自己和儿子吃饱了零食,就不给什么也没吃的萍萍做饭。
二婶心疼孙女,萍萍就经常到奶奶这里吃饭。
羽芬只要一生病,就说是萍萍妈来找她了。
其实还不是她自己心亏,对萍萍不好,以为萍萍妈找她算帐来了。这个女人我一点也不喜欢,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最爱吃零食串门子说些家长里短。还是个大嘴巴,什么事都往外讲,什么话都藏不住。
4
观贵还是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每天往返于茶店和老屋之间。偶尔有人和他说,庆贤田里的草都有人高了,你这么空可以帮他去拔草。
观贵就嗤之以鼻,哼,我怎么可能去给他拔草。
观贵是很看不起这个三儿子的。
偶尔庆贤家里没人烧饭,中午来老屋里吃。观贵端坐在正对着门的上横头,我们这里首席的土话叫法,一边喝酒一边数落正吃着饭的贤林:“你把这当成免费饭店了,吃了这顿可没下顿了。自己不硬撑,一点也不像我,真是丢我的脸。“声音响得隔壁邻居都听得到,大家都知道今天准是庆贤在蹭饭吃。
庆贤坐在下横头一声不吭,他已经习惯了,父亲就是看他不顺眼,从小骂到大。观贵可能没想到,正是他这一路怒骂打击,庆贤已经养成了懦弱无能的性格,哪边强势听哪边的。在老屋听父亲的,在家里就听老婆的。
如果是大儿子来了,那待遇是截然不同的。
观贵从茶店回来就会提上一些熟食卤肉之类的,春风满面地一路上和人打招呼,“今天我家庆福来吃饭,学校里忙难得有空咧”
到家后招呼着二婶做些好菜,把熟食卤肉摆盘。再”咚咚咚“走上木楼梯,把过年收到的好酒从房间里取出来。忙得不亦乐乎。
庆福的确是个忙人,一般都会姗姗来迟。他父亲就摆好了酒菜在等他。
两父子一见面就吹牛皮,互捧。这方面两个还真是像,都喜欢吹牛,也都喜欢听好话。在家里也同样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今天是大儿媳妇难得回趟娘家,两父子才聚上一聚,酒量都好,不喝得面红耳赤是不会离席的。
5
老屋惭惭冷清了,住在老屋里的人都陆续搬走了,住到新农村造的新房子里去了。萍萍去外地上学了,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了。
黑洞洞的老屋,象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右耳房的门每天早上会“嘎‘地打开,每天晚上再“嘎“地关上。其它部位都如坟墓般寂静无声。
有天早上二婶和观贵说,你自己烧点早饭吃吧,我再躺一会儿。观贵也不烧早饭了,端着茶杯直接去茶店,路过村里人开的早餐店买了一碗馄饨两个肉包子吃。
中午提了点卤菜回家来,一进门就觉得异样,家里还是冰锅冷灶的,和早上出门时没什么两样。把卤菜往桌上一搁,“蹬蹬蹬”上楼去了,进了卧室,发现二婶还像早上那样平躺着一动不动。
观贵喊着二婶的名字,“咋回事还不起来呢?都中午了。”
二婶像是睡熟了,闭着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观贵把手搭在二婶脸上,冰凉的一点暖意也没有,再一探鼻息哪里还有一点气息。
二婶居然这么快就没了,走之前一点症状也没有,昨天还给观贵烧了晚饭吃,两人一起吃了一起上床睡觉。
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二婶牵挂的人和事了,走了一句遗言也没有。
6
村子里最热闹的地儿就数桥头了,桥头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早上,这里是村里人赶集的地方,除了几个长期的摊位,更多的是一些附近村落挑来出售的各种瓜果蔬菜鸡鸭鱼肉。
赶集就是早上一个早市,下午就冷清了,到了傍晚更没人了。
冬天的傍晚,寒风料峭,桥头这边风儿最大,桥下是一条由南向北的河流,把村子一分为二。东边是新农村,西边是老房子。
这个时候的桥头是没人愿意呆的,村里人都躲在温暖的家里,热热闹闹欢声笑语准备晚饭。
只有观贵一个人坐在桥头冰凉的石头上,花白的头发被风一吹有些零落。身上一件质地不错的棉袄已经脏兮兮油光发亮,似乎这一个冬天都没有洗过。虚胖的身体旁搁着一根拐杖,脸色憔悴不堪,哪里还有往日的光彩。
他的目光看向远方的河面和天空交接之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或者什么都不想,只是在发呆。
二婶去世后,观贵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他自己不会烧火做饭,只好从老屋搬了出去,住到了儿子家里。
一开始是住在小儿子家的加工层里,加工层阴暗没有太阳,棉被有时都会返潮。观贵让羽芬拿去楼上晒晒,好吃懒做的羽芬才不愿意来伺候他,完全当耳边风。无奈只好自己爬楼梯去晒被子,却不小心摔坏了腿,只能依仗拐杖走路了。
白天家里只有羽芬和观贵两人,庆兴上班去了,孩子们也上学去了。
到饭点了,羽芬自己零食吃饱了也不再烧饭给公公吃。观贵要等到晚上庆兴下班后做了饭才能吃上一口热的。
观贵向庆福诉苦,庆福说要么三家轮流来照顾。但是三儿媳妇不同意,当初庆贤来吃口饭都被骂得隔壁邻居都知道,现在我们也不来管饭。
庆福其实也不愿意把这脏兮兮的父亲带到自己富丽堂皇的新房子里去,格格不入啊。
观贵没地方去,只能在庆兴家地下室呆着。白天和羽芬吵了几句嘴,家里呆不住又没处去,只好一个人坐在桥头了。
后来庆福把观贵送到了附近养老院,他在那里住了两个月就生病了。去医院一检察是肝癌晚期,和当年杏梅得的病一样。医院劝退回家养着吧。
家哪里还有家啊,羽芬也不同意公公再住在地下室了,怕死了不干净。
儿子们就把老屋收拾出来,为了照料方便,把观贵安置在楼梯下的空档里,也就是以前庆祥躺过的地方,正对着耳房门。
也没人愿意来照料观贵,最后是二婶的一个光棍弟弟来照料他,以前这位光棍弟弟也没少来老屋蹭吃蹭喝,当然观贵也是没好脸色给他的。
现在能不计前嫌来照顾姐夫已经很不错了,儿子们都松了一口气,回自己家去了。
观贵在老屋里住了两个晚上就没了,临死前一个亲人也没陪在身边。
据他舅佬说,他晚上也不睡觉,整夜糊言乱语,惶惶不可终日。
他叫着玉儿的名字,说爹一次也没来看你,还把你往外赶,爹对不住你啊。
他喊着杏梅的名字,说好儿媳妇啊,你在我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啊。
他喊着庆祥的名字,说爹不应该把那瓶农药拿给你,让你喝啊,爹对不住你啊。
他喊着二婶的名字,说老太婆,我来了。
后言:
观贵去世后又过了几年,老屋因为久不住人已经破旧不堪。村里统一对没人住的老屋进行了一次补偿拆除,这间老屋也一道被拆除了。
如今老屋早已经不在,就连新农村也已经征迁,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有品质的商品房,过上了好日子。
萍萍也出嫁了,父亲总是疼爱女儿的,庆兴给萍萍买了一辆车,征迁得的房子拿出一套给萍萍作为陪嫁。
老屋里的那些人和事也渐渐消逝在历史的长河里,不再被人提起。人们都奔向了日新月异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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