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文/朱季谦

    这里，埋藏着我的江湖。

                            ——墓志铭

    在一个落满余晖的黄昏里，萧辞背着一筐刚采来的山花，吹着口哨沿一条羊肠小道往山下走去。山下是一座苍翠而辽阔的森林，林里有一片清澈的湖水，他的家便安置在湖畔上。那是一座精致而温馨的木屋，周围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而屋里住着他心爱的妻子，兰若。他们在这森林里隐居多年，关于江湖上的纷争，早已不再过问。这里就像是一座世外桃源，没有世人的打扰，也无世俗的喧哗，他们过着一种赌书泼茶而岁月静好的生活。

萧辞停下脚步，无意间抬头望了一眼西边如血般的落日，随后又背着山花继续往山下走去，此刻，他的心里尽是欢喜——前些日子，妻子忽然告诉他，他就要当爹了，打那以后，萧辞的世界里又多添了一份温柔。他想着要在湖边再建几座木屋，还要多种一些花草，给妻儿一个更美好的家。

    脑海里正想着美好日子的萧辞，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那座建在湖边的木屋。他把从山上采来的山花放到屋子旁，同时喊了一句：“兰若，我回来了。”

    然而，没有回音。

    萧辞愣了一下，往常妻子都会出来帮他整理采来的山花，但这一次连声音也没有，难道她又带着那只小猫去森林里散步了吗？

    就在萧辞疑惑之际，兰若养的小猫突然在屋里不停地叫唤起来。

    萧辞皱起了眉头，心里一阵疑惑，他急忙来到木屋门口，就在他推开门的瞬间，整个人顿时感到一阵天昏地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晃动，破碎，然后，坠入看不见的深渊……

    他看到一地的鲜血，而他心爱的妻子兰若倒在了血泊里，奄奄一息，她的身体被一把剑穿过，鲜血不停地从伤口处流出来。

    墙上写着一行血字：你所爱之人，必死于利剑之下。

    “兰若……”他泪流满面地抱住兰若，试图给妻子身上的伤口止血，“兰若……你会没事的…...没事的......”

    他流着泪要去找药草给兰若止伤口上的血，兰若却紧紧地抓住了他，她强忍着巨大的疼痛，露出满是痛苦的惨笑，声音虚弱地说道：“没用的，辞，我活不了了，只是……苦了腹里我们还没出生的孩子……辞……我……”

    兰若苍白的脸上沾满了泪痕，她强忍着痛苦最后看了一眼心爱的男人，目光里尽是柔情与不舍，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再见，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萧辞知道，她最后想说的话，是——“辞，我爱你”。

    只是，她永远都无法说出口了。

    “兰若……兰若！”萧辞抱着兰若的尸体痛哭不已。

    兰若养的那只小猫似乎明白了什么，它不停地用小脑袋蹭兰若垂落下来的手，在旁边喵喵地哀叫。

    那天晚上萧辞独自坐在悬崖边，旁边石头上放着那把杀死兰若的剑，这把剑曾经是属于他的，名为嗜血宝剑。凡是被它刺到的人，都将血流不止，乃至死去。这把剑是他义父给他，而他是由义父抚养长大，义父却把他培养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他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义父命令他去杀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侥幸存活，因此，江湖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外号，嗜血。

    萧辞在十岁那年开始杀人，杀到二十五的时候，他遇见了兰若，一个彻底改变他生命的女孩。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琴女，她曾背着一把木琴行走江湖。在遇到萧辞之前，她立志要游遍九州大地，遇到萧辞后，她只想有一个安定的小家。

    那年在昆仑湖边，兰若问萧辞，辞，你愿意为我放下屠刀吗，跟我一块去隐居山林，从此不再过问江湖恩怨，你愿意吗？

    萧辞温柔地看着眼前心爱的女子，点了点头，他说，我愿意。

    他托人把嗜血宝剑还给义父，随后便带着兰若远离了江湖。然而义父当时却冷冰冰让人传一句话给他：“今日你若离开琅琊城，日后你所爱之人，必将死于这把宝剑之下。”

    而今，预言成真。

    坐在悬崖边的萧辞狠狠地握紧拳头，他丝毫都不敢相信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义父竟然如此残忍无情。

    既然你无情，那就别怪我无义了！

    萧辞拿着嗜血宝剑缓缓站起来，在山巅之上，他的影子嵌在了刚升起的苍月里，那一刻，他似乎又做回了当年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他的名字，叫嗜血。

    当年，他为了心爱之人而放下屠刀，如今，他又为了心爱之人而拾起屠刀，刹那间，他忽然明白什么才是他的江湖。

    他把兰若埋葬在森林旁边的山巅之上。

    萧辞在兰若的坟墓前坐了一天一夜，最后他站起来深情地吻了一下兰若的墓碑。

    转过身离去的那一刻，这个侠骨柔情的男人已泪流满面。

    他带着一把剑，带着兰若生前养的猫，离开了家园。

    黄昏下，他的背影，格外独孤。

    来到琅琊城的城门前，他抬头看了一眼城门上面的三个大字：琅琊城。

    里面住着他的义父，琅琊城的城主。过去他培养了很多杀手，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杀害无数的生命，而萧辞，便是众多杀手里的一员，也是最厉害的一个。

    萧辞把蹲在肩膀上的猫放下来，他温柔地对兰若的猫说道：“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瞄……”猫似乎听懂了萧辞说的话，只见它用脑袋温柔地蹭了一下萧辞，便爬到路边的大树上，然后目送着萧辞远去。

    萧辞拔出泛着红光的嗜血宝剑，慢慢地往城门走去。这时守在城门两边的护卫都看见了萧辞，他们仿佛看到一个浑身散发杀气的恶魔在逼近，于是急忙拿起兵器上去阻拦。

    “挡我者，皆死！”萧辞狠狠地咬着牙根，拿着嗜血宝剑一路挥杀过去，在他所经过的道路上，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他已经杀红了眼，凡是胆敢过来阻挡他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倒在了地上。

    猎猎而过的大风似乎在说，看啊！当年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嗜血，他又回来了！

    这位杀手就这样从城门一直杀到王宫，在宫殿门前的一座石阶上，琅琊城城主缓缓地走了下来。他的脸上挂着一种俯视群雄的笑意，看着已经杀红眼的萧辞，他笑道：“我知道你准会来，因此，我给你准备了一位对手，等你打败他，再来跟我打，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石阶上面就出现了一位蒙面人，他背着一把宝剑，轻移莲步地走下来，他来到萧辞的面前，揭开了遮住脸的黑布。

    这蒙面人是一位女子。

    萧辞不由地愣住了，那一刻，他竟然看见一张跟兰若一模一样的脸：“兰若……”

    “可以说，我是兰若，也可以说，我不是兰若。”女子露出妖艳的笑意。

    “不！你不是兰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兰若！”萧辞痛苦地低下了头，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布满泪痕。

    萧辞无比痛苦地拿着嗜血宝剑跟那位长相与兰若如出一辙的女子打了起来，然而每次要伤到她的时候，他总会急忙收手，虽说他心里明白那并不是兰若，但他始终无法下狠手伤她。

    站在石阶上的琅琊城城主正得意地看着这出好戏，这一切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无法容忍任何人违背他的意愿，这样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违背他意愿的人痛苦不堪。

    “嗜血，你不过是我培养的一个杀人工具，我可以给你一切，我也可以让你失去一切，而此刻，让你跟一个长相与兰若相似的人决斗，是不是感觉很不一样。”琅琊城城主站在石阶上，高声嘲笑道。

    正在打斗的萧辞听到这话时，不由地想起妻子死在自己怀里的画面，他痛苦不堪地握住拳头，忽然间就明白了——兰若已永远地离开，而眼前的女子，即使长得再像兰若，也无法替代兰若。

    因为，这世间，兰若只有一个。

    “是的，我深爱的兰若，只有一个！”萧辞一剑刺穿了眼前的假兰若，他愤怒而痛苦地说道，“而你，并不是！”

    假兰若死在了萧辞的剑下，当她倒地的那一刻，终于现出原来的模样，原来，她用了易容术。

    萧辞从假兰若身上拔出剑，转过身面对琅琊城城主的时候，眼睛已经一片通红，里面夹杂着痛苦，愤怒，以及杀气，还有很多复杂的东西。

    他拿着嗜血宝剑，如同野兽般地向琅琊城城主走去……

    那天的夕阳一片透红，仿佛染了血一样。

    萧辞提着琅琊城城主的脑袋往城外走去时，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阻拦他，因为那些先前阻拦过他的人，都已经躺在了地上。而仍活着的守卫看着这尸横遍野的场景，早已吓得落荒而逃。

    萧辞提着城主脑袋经过一棵大树下面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树上，那只猫仍蹲在那里，而它也看到了萧辞，只见它很快从树上跳下来，欢迎他归来似地围着他蹭了好久，然后，爬上萧辞的肩膀。

    黄昏下，他们向远处走去了。

    萧辞又回到那片森林，回到已没有兰若的家，他每天都会带着兰若生前养的猫上山，然后坐在兰若的墓碑前，陪着她一起看落日，看星星。

    在兰若的墓碑上，多了这样一行字：这里，埋藏着我的江湖。

后记：我因为在上海遇见一只叫“江湖”的猫，偶然间想到了一个有关江湖的悲情故事，因此就把这个故事写了下来，说来算是我的第一篇武侠短篇吧，写于2018.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