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的秋天，中国北方某偏远山区。
01
“哎，老天爷是不想让俺们活咧，丑丫，这要是你爹还弄不来水，可咋办咧？”
说话的是丑丫的娘，此刻，她正踩着板凳倾着身子向水缸里探着，然而，她的手只触到了缸底的一层泥，丑丫娘将沾满湿泥的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一股土腥味令她呕了一下，可还是伴着干巴巴的唾沫咽了下去。
“娘，爹总会想办法的。”
丑丫手里搓着几穗苞米，抬头看了眼门外，挠了挠满是油污的头皮，继续低下了头。
再过半个月，丑丫就要出嫁了。按老理儿，姑娘出嫁前得在娘家洗个澡，寓意洗去霉气。上次洗澡的时间，丑丫已不记得，可能是一个月前，也可能是半年前。
就连缸里有水的时间，也是在十几天以前，如今，水缸里的泥也成了干泥。
丑丫所在的村子，本是有一口水井的，可最近几年大旱小旱不断，水井也枯了。丑丫爹为了找水，和村里的男人们把土地挖成了筛子，也没见到一滴水。
两个月前，他们在离村子六十里远的地方发现了一眼泉水，于是，村里的男人们便赶着驴车往村里运来了水。
六十里的地，一桶水运回来只剩半桶。男人们心疼拉车的驴，硬是跟着驴车走回来，脚上的水泡流出的血水都洇湿了鞋底。
他们两天运一次水，上午走，下午赶在太阳下山以前回来。每当这个时候，除了哗哗的倒水声，便是男人们脱鞋时的疼叫声。
02
男人们辛苦运回来的水，女人们则得计划着用。丑丫娘总是做着最省水的饭，洗过碗的水浸湿手巾擦擦脸，再擦擦脚。
没水的日子，人身上总散着一股酸臭味，还全身发痒。刚开始还抬起胳膊肘闻闻，时间长了，味也闻不到了，身上也不痒了。
可这种感觉得分人，爱干净的丑丫就因为水挨了打。
那天下午，只有丑丫一个人在家，她看着缸里如油般的清水，再也抵不住内心的驱动。她烧了所有的水，洗了一下午澡。
丑丫爹娘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躲在房里，可还是被她娘揪着头发拽了出来。
丑丫数过，自己最少挨了十棍子。她娘边打边骂：“你个死丫头，你知道这水有多金贵吗？人都快渴死了，你还洗起澡来了！”
丑丫被打的躲在爹身后，她知道，爹一向是疼自己的，果然，丑丫爹说话了：“她娘，算了，孩子也是脏得没法了，洗就洗了吧，明天我再带豆娃去运。”
豆娃是丑丫的弟弟，丑丫挨打的时候，他还在和伙伴们商量着明天掏鸟的事。豆娃回家的后，那盆洗澡水又热了一遍，他成了家里第二个洗澡的人。
03
第二天一早，丑丫爹和豆娃就赶着驴车往运水的方向走去。刚走到半道，就看见同村的黑子驾着车往回跑。
等黑子走近的时候，丑丫爹才看到黑子的头和胳膊上全是血。
黑子捂着胳膊向丑丫爹喊：“叔，快回去吧，千万别去运水了，出人命了！”
丑丫爹赶紧拦住黑子，在衣服上扯了块布，给他绑了胳膊上的伤口，问他：“你这是咋了，黑子，哪里出人命了？”
“叔，咱们发现的那个泉眼被日本人给占了，老三叔和栓子要打水，日本人不让，他俩气不过，就给日本人动起了手，被日本人给打死了！”
“这是什么世道啊，不让咱们打水，咱们咋活咧?”
“叔，现在别说这些了，保命要紧，再去别的地方寻水吧。”
丑丫爹看着黑子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也赶着驴车返回了家。
04
自从丑丫洗澡之后，家里就彻底断了水。可人总得想办法活着，丑丫爹便从村里乡亲们那里一碗一碗的借。这样维持了几天，乡亲们家里也没了水。
有人提议，去后山坎一种叫水藤的植物来取水。那是一种藤蔓，过去在深山里打猎的人们经常坎断它们的枝条解渴。
丑丫爹带着豆娃和村里的男人走了一天，终于找到了这种植物，他们每个人都坎断了水藤的枝条，张开干裂的嘴，让清冽汁液流进身体里。
丑丫爹让豆娃打开带来的罐子，用无数根水藤的汁液灌满了罐子。
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是一种植物。只是几天的时间，山里再也找不出一根水藤，村里人又陷入了绝望。
而丑丫爹还面临丑丫出嫁的事。他答应过丑丫，在出嫁前要让她好好洗一次澡。
生活在一片干旱的土地上，又数月未降雨，洗澡这是村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05
丑丫爹没敢给家里人说，其实，他后来悄悄去看过那个泉眼，他想趁着日本人不注意，偷水回来。
可他看到的满是穿黄衣服的人，腰里别着枪，他没敢声张，又悄悄返了回来。
就在他返回的路上，他遇到一个在路边卖水的村民，村民告诉他，一碗粮食换一碗水。
丑丫爹看着那碗如琼浆玉液的水，咽了咽唾沫，在他心里，拿粮食换水，等于拿生命换性命。
可眼看着丑丫婚期将至，丑丫爹想到了卖水的人。在女儿心里，他这个爹就是大鼎。
他量了八十碗苞米，放了三个桶，带着豆娃去寻那个卖水的人家。
走了小半天，他找到了卖水的人。卖水的也是贫苦乡民，家里养活着四个孩子，饿的没活路了，才想到用水换粮食吃。
卖水人没想到丑丫爹会用这么多粮食换水，他引着丑丫爹来到一间杂物房，从一堆柴火中打开一个盖子。
顿时，一股清甜潮湿之气窜入丑丫爹的鼻腔，是水井的味道，两三年了，丑丫爹都没有再闻过这种味道，他激动的眼里泛了泪。
06
最后，卖水人多给了丑丫爹半桶水，丑丫爹像是捡到了宝。回家的路上，他小心翼翼的拉着车，唯恐洒出一滴水。
丑丫也没想到，爹真给她找来了洗澡水。她有些激动也有些害羞。
出嫁前的那晚，丑丫娘烧热了两桶水。
丑丫脱尽衣服，坐在温暖的水盆中，干净的水将身上的油污一点点化开，丑丫抹上了攒了很久的胰子，一股香气弥漫在水气中。
女儿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丑丫爹蹲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他心头真盼着一场透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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