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出差,当地下属单位的部门负责人来接我。因他刚调来不久,我们并不熟悉,但是他提起一个人名,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他问,听说你是张明的同学?我和他原来在一个单位,都是副总,他负责安全,我负责质量。我们还因为一起事故同时挨过行政处分,降级后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了一年,然后又前后脚了恢复职务,可以说是难兄难弟。可惜,他走得太早了。
真实故事| 因没在48小时内死亡,英年早逝的同学没有得到工伤待遇他提到的张明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几年前,在单位突发脑溢血,最后抢救无效死亡。这件事刚刚发生时在我们同学中震动很大,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个人也总是忙于应付眼前的杂事,好像已经逐渐被淡忘了。现在经他一提,一些早已尘封的记忆又被唤醒了。
张明是东北人,外貌和性格也是典型的东北人。他身材结实魁梧,笑容憨厚爽朗,平时虽然话不多,但却很热心。
我记得毕业离校前,他还陪我去火车站取过一次车票。
因为暑运期间车票紧张,我事先没有订到有座位的票。而去北京报到需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大夏天闷在当年严重超员老式绿皮火车车厢里站上全程,会怎样辛苦真是难以想象。
我们一个女同学的姐姐在火车站工作,她平时一般不为这种事麻烦姐姐,因为一旦开了口子,那么多同学实在管不过来,所以索性硬起心肠。这次,女同学破天荒地让她姐姐帮我找了一张票,大概是因为不用说,也是下不为例了。
印象里这张票似乎是需要到车站的什么地方去取(不是售票口),我怕自己找不到,就在教室里问了一声谁能跟我一起去。 那时临近毕业,大家人心惶惶,已经谁也顾不得谁。谁知,张明马上自告奋勇。
其实我们平时来往并不多,他肯花时间陪我还是很出乎我的意料的,而那也是我们仅有的一次单独交往。我还记得因为错过了饭点儿,我们自车站买了一个面包分着吃了,他还说,他特别喜欢吃面包。
工作之后,因为离得远,当时通讯业不发达,很多同学就渐渐失去联系,其中就包括张明。再听到他的消息时,知道他已结婚生子,当上了副总,心里还是挺为他高兴的。后来又听说他因为单位发生事故被免去了领导职务,又替他惋惜不已。不过,因为帮不上什么忙,也就没有专门打电话开导过他 。
我们所在的行业是名副其实的、传统的高危行业。即便是技术已显著进步,管理手段也越来越先进,跟以往相比,事故率也大幅降低,尤其是大事故、重大事故等高等级事故已很少发生,但是无论安全的弦绷得多紧,故障和事故还是难免的。而一旦分析事故责任,作为分管单位安全工作的副总,虽然不是事故的直接责任人,甚至不是直接的领导,但还是难免被定性为负有领导责任,轻则被通报批评,扣月度奖金、年度的风险抵押金,重则给与不同的等级的行政处分。
按照社会上的一般观点,处在他们那样的领导岗位,已经算是事业上的成功人士,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正是因为来自安全的巨大压力,他们却很难以成功人士自居,反而时刻不敢掉以轻心,用行话说是“如临深渊、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有时也难免有撞大运的感觉。而现在看来,张明无疑属于运气不好的。
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这种行业特点和习惯上的管理理念,出了问题不是说怎么客观地分析原因,吸取教训,改进管理,而是简单粗暴地撤人换人,所以新上任的也难免没干多长时间就又发生问题,然后开始再一轮的撤换。
张明后来恢复职务也是因为换他的人运气也不太好,没有干长。
重新担任副总之后,可想而知,张明心里的压力肯定比之前更大。因为,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撤吧,如果再发生问题,很难说还有恢复职务的机会。
那一年元旦,我们在北京搞过一次“同学会”,很多分散到天南地北的同学都赶来了,大家把酒言欢,抚今追昔,痛快淋漓地玩了两天。
分手后,同学们把各自拍的照片发来,有一张是张明和另外两位同学在北京火车站的合影,我还给那张照片取名为“送战友”。
谁知竟会一语成谶,春天还没有过完,我们就听到了张明病危的消息。
据说他是在单位发病的。发病的前一天,他在外地开了一天会,又不顾车马劳顿,当天赶了回来,晚上肯定没有休息好。第二天有一个被单位分流的职工到他的办公室,那人情绪很激动,说话不好听。张明也很生气,两人吵了几句。那人走后,其他同事就发现张明状况不好。送到医院后也没抢救过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有几个同学听说后就赶去他所在的城市,听他们讲,他当时是靠呼吸机维持着呼吸,医生说他实际已是脑死亡状态。同学们在医院里还见到了他的老母亲。这时我们才知道,张明的父亲去世早,是母亲辛辛苦苦把他们带大,他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弟弟在老家务农,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爷爷。
当时,单位领导已经开始做家属的思想工作,商量着撤掉呼吸机。单位说在工作时间发病,但是48小时之内没死亡的,按照规定不能定为工伤,不能享受因工伤死亡的相关政策,但是,单位可以适当多补偿些。
据说张明的老母亲说什么也不让撤呼吸机。母亲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她在感情上肯定接受不了孩子实际已死亡这个现实,即便孩子再也醒不过来,只要是能看见他就行,她也情愿一辈子伺候他。中年丧夫,老年丧子,想想老母亲的命也是够苦的。
张明的夫人是位通情达理的教师,她知道总这样维持着也不是办法,而且,张明的皮肤也已经开始不好了。所以,她也请同学们帮忙劝解老母亲。
又过了几天,呼吸机终于还是撤掉了。
张明终于还是抛开贤妻幼子,以及年迈的祖父和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也终于不用再参与这世上功与名的游戏。
张明去世后,同学们纷纷给他募捐,托当地的校友带给他的夫人和母亲。
现在,又见到他原来的同事,我们不禁又唏嘘感叹一番。而他又给我讲了更多具体的细节,其中一点让我没想到的是,当年单位因为这件事给张明的家属的经济补偿并不多,还不如一名因工伤死亡的工人多。而那几年,单位的效益很好,上级的管理也比较松,如果真心想补偿,不是没有办法,也不违反什么规定。他说,其实这件事的处理让他们另外几位副手也都挺寒心,因为张明当时是单位老总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张明死了都这样,他们更不敢想象自己万一有什么事的话结果会怎么。
工作这些年,我见过一些因工伤死亡的家属,他们时不时地就去找单位提这条件、那条件,而单位一般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家里的住房,家属的工作,孩子的上学、就业,老人的赡养等问题......能解决的尽量解决。
估计张明的夫人和母亲都是讲究体面的人,不是那些能拉下脸来去闹的人。
好在张明的夫人把儿子教育得不错,去年,她还托一个校友告诉我们,孩子已经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也算是给我们,这些当年曾经给与过一点同情和帮助的人一个交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