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这样漫长

回家的路这样漫长

前情回顾：
回家的路这样漫长
讲述了高勇强、高勇刚兄弟俩从相亲相爱到反目成仇的故事。
高勇强，大学毕业在省城工作十几年，经历下岗再就业，因在省城买房问父亲凑钱被弟弟把村里的房子强占，十年没有回家，日子慢慢好起来，高勇强决心跨出回家的步子。
高勇刚，初中未毕业就在本村给人打工，供哥哥上大学，不满哥哥大学毕业后对家里没有半点贡献，后被父亲为哥哥在省城买房四处凑钱的行为激怒，撬开哥哥的房子，将哥哥在家的物品全部扔出，将高家的房子全部据为己有。事隔十年，面对哥哥的融冰之举，高勇刚如何反应？

腊月三十除夕这天，高勇强一家三口早早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早到什么时候呢？早到早晨7:00就准时出了门。其实，省城离老家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但高勇强电话里答应了父亲，要早点回去，赶上今年的供献神主。逝去的先祖高勇强不敢不敬，但也只是有一颗虔诚的心而已，他唯独对五十岁就早早离开的母亲，充满了真真切切的想念之情。

母亲是在他上大学时没的，由于病 情来得突然，高勇强都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这也成为他多年难以释怀的遗憾。

虽然，母亲离开已经十五年了，但是，这些年来，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悲，只要情绪有剧烈的波动，高勇强都会想起母亲，只要想起母亲，他就止不住地掉眼泪，母亲是高勇强心中永远的痛。

然而，自从母亲过世后，正式祭奠母亲也只有一次。那是他结婚的早一天，按照老家当地的风俗，男方娶亲时，是要到祖坟上祭奠的，意思是告诉列祖列宗，家里要办喜事了，要添人口了，让祖宗先人们也跟着欢喜欢喜。

可明明是要办喜事了，高勇强跪在母亲的坟前却悲从中来，先是默默掉泪，后来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一场。他哭什么呢？哭母亲的短命苦命，还是哭自己在省城打拼的艰难，抑或是哭自己结婚成亲经济方面的捉襟见肘?

反正，他知道，那份伤感已不仅仅只为着和母亲的天人永隔，更多的是为着那一份不可知解的人生品味 。

今天，十年都没有迈进家门的高勇强终于要回家了。坐在回村里的公车上，与母亲有关的往事一幕一幕地在脑子里放映，以致于身边的妻子女儿好几次跟他说话他都没有听清，他只得一次一次强迫自己回到现在，合计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他心理默默地祷告，希望各方都能精诚合作，圆满完成这次自己主导的回家之举，让妻儿不受委屈，让父亲满意，让弟弟一家也舒服。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辗转奔波，高勇强终于走进了自己家的院子。父亲听见动静迅速迎了出来，一脸的风霜难掩喜悦和激动，他不住地说：“这么早，这么早，早饭也没吃吧？”

经过高勇强培训指点的女儿主动迎过去，拉了拉老高的衣角，叫了声“爷爷”，老高一面应着一边伸出手摸了摸孙女的头，说了声：“小雪饿不饿？”

勇强只看着父亲，又看了看手中的行李，父亲明白了，赶快指了指东屋，冲着媳妇丽丽说：“住处早就给你们收拾好了，赶快回屋去吧。”

正说话间，勇刚两口子和两个孩子也从西屋出来了，媳妇急走了几步，冲着丽丽过来了：“哎呀，嫂子，你们可真早办，又冷又饿吧？我这边有早晨的翻身火烧呢，给你们热一热立马就能吃。”

丽丽笑着摇头说：“不饿”。

勇强和勇刚对视一下，谁也不说话，勇刚只一把提过勇强手里的大行李箱，“哗啦啦”地拖着就往东屋走。

大人们应酬的空儿，勇刚家的俩孩子女儿笑笑和儿子欢欢，跟勇强家小雪凑到一块儿，禽言兽语的，在院子里玩耍开了。

高勇强夫妇进到结婚时住过的东房，十年的功夫，这里已经换了主人，当年的大炕还在，只是墙上挂着勇刚的结婚照，地上摆着几件半新不旧的家具，一看是勇刚结婚时的陈设，电视机、洗衣机等一应家电齐全，看来，近年来，勇刚一直在东屋居住。

还没等勇强开口，跟在身后的父亲说话了：“我说你们就住在西屋吧，勇刚非把东屋给你们让出来，说西屋一冬天没生火，刚生火墙皮吸热，怕你们住惯楼房回来再冻着。”

勇刚看父亲一眼不说话，勇强也笑了笑没吭声，丽丽沉着脸一言不发，勇刚媳妇接了话：“就是，哥和嫂子你们回来几天，可别受了冻，我给你们拿的都是新棉被，保证暖和着呢。”

简单收拾安顿好行李，勇强便急着问：“多会儿开神主堂呢？”

“快12点吧，你们先歇歇。”父亲回了句就走出去了。

“想早点就早点，和上坟一样，上午就行，我看十一点就能开了。”勇刚一副当家的样子。

说话间，勇刚媳妇已经把从微波炉里热好的火烧端了过来，冲着丽丽说:“嫂，这翻身火烧一定得吃，咱们老家就讲究个这，你们早晨肯定没来得及做。”

丽丽却并不伸手，说：“以前日子穷，年年喊翻身也翻不了，现在的日子好了，这翻身不是翻回去了？”

高勇强一听丽丽的话茬不对，便走过去把盘子接在手里，对丽丽说：“我小时候最爱吃火烧了，你尝尝吧，肯定比饺子香。”

“刚结婚回来过年时咱又不是没吃过，我现在不饿。”丽丽偏不配合。

高勇强把盘子放在炕边上，拿手捏起一个火烧就吃了起来，边吃还不住地说：“嗯，回来过年就是这点好，讲究这讲究那的，图个吉利嘛。要不，过年不就没意思了。”

丽丽趁人不注意，狠狠地白了高勇强一眼。高勇强边吃边使劲挤出笑脸，丽丽一阵心疼，也不好再作声了。

十一点刚过，勇刚招呼着开神主堂了。

神主堂应该是有各代先人的牌位和画像或照片，但高家的祠堂、家谱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毁坏，现在的神主堂也是母亲过世后，勇刚按照父亲的意思做的。他没有惊动本家，做了一个小小的类似桌柜一样的东西，只复原了爷爷奶奶的牌位，然后重点新做了母亲的牌位和照片放了进去。

神主堂放在外间的一个大红箱子上，坐北朝南放置着，勇刚招呼勇强走过去，兄弟俩一人一扇共同打开神主堂门，母亲的遗像一下子便映入眼帘，一种强烈的情绪一浪一浪地涌来，高勇强反反复复地克制，但，所有的情绪还是酣畅淋漓地爆发了，他等不及摆上供品，也没有上香，直接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全家人闻声都赶了过来，小雪吓得拉住丽丽的衣服不知所措，老高站在一边抹了抹眼角，只有勇刚不声不响地收拾供品，摆好香炉，上了三柱香。

老高赶快招呼欢欢过来，让给先人磕头，小雪也怯生生地往过凑，老高轻轻地说了声：“女娃就不用了。”

丽丽听见了，一把把小雪拉住，拽到自己身边，小雪连惊带吓的，看着高勇强的样子也咧开嘴哭了起来。丽丽边给小雪抹眼泪，边说了句：“你哭什么，你又不是高家的人。”

老高听到了，有点不自然地冲着丽丽看了两眼，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话来，丽丽赌气似的拉着小雪回里屋了。

高勇强只顾着自己嚎啕大哭，并未注意丽丽的情绪变化，哭了大半天，还是勇刚媳妇活络，过去说话了：“哥，你起来吧，想咱妈了以后多回来走走就是了，这神主供好几天呢，这几天你给上香就是了。”

高勇强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正是需要个人来劝的时候，就顺势站了起来。

中午在西屋吃饭时，高勇强敏感到丽丽的情绪不对。父亲仿佛做错事似的一个劲儿单给小雪夹菜，丽丽 一言不发地闷头吃饭，没吃多点儿便说自己有点不舒服回东屋炕上躺着去了。高勇强跟过去问了几句，丽丽只是不吭气，问急了，丽丽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说生个二胎吧，你就不想生。”

高勇强敏感到什么，便劝丽丽说：“大过年的，说好回来不生气的。”

“不生气，是委屈。”

高勇强眼睛刚刚哭得通红，强装着笑脸说了句：“委屈刚才不好好地哭一哭。谁也不容易，别老想自己。”

“你快吃去吧，我歇一会儿就过去。”丽丽突然想起了老高给小雪捎来的一万块钱，又觉得公公也怪可怜的，胸口的气也松了松。

高勇强看丽丽情绪缓和了，便自己过去继续吃饭，丽丽一会儿也过来了，帮着勇刚媳妇洗碗收拾，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高勇强痛痛快快地哭了母亲一场，看着丽丽也还算是配合着完成了一个又一个项目，直到全家安安稳稳地吃了年夜饭，他紧绷的心也慢慢地放下来了，踏踏实实地睡了后半夜。

第二天上午，高勇强带着妻儿走马灯似地串了大半个村子，他先去拜访了老大张向阳，张向阳立马给几个发小打了电话，告诉他们高勇强回来过年的消息。大家不约而同地说，今年弟兄们得大聚一次。很快，聚会的时间就敲定了，定在初三中午，就在张向阳家。

时隔十年，高勇强终于回来过年，还高兴地走亲访友，无异于村里的一条大新闻，他走到哪儿都是一群人围着问东问西，大家都为他能迈出这一步而高兴，高勇强心里也升起一种温暖的情绪，为自己主导的这次回家之举暗暗激动，眼角总有一种湿湿的感觉，他心里对自己说，也许早就该回来了。

过年最讲究的是大年初一中午的这顿团圆饭，丽丽惦记着帮厨的事，便催着高勇强往家走。好在勇刚媳妇很能干，一家三口到家时，饭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饺子又是昨天晚上包好的，看见他们进门，勇刚媳妇就张罗着大家坐桌子，准备开饭。

在家吃了几顿饭，连小雪也学会了，每个菜上桌，都先夹一筷子放到一个小碗里，最后由高勇强端着供到了神主前，然后恭敬地斟满一杯酒，点上三柱香。

他做这件事时，心里充满了少有的神圣感，虽然 ，他知道桌前的酒馔“一滴何曾到九泉”，但他却宁愿诗意地相信，先人特别是母亲一定能够领受到他的情意与思念，他暗暗下决心，不管经历什么，他还是要多回家来看看，看看父亲，也看看母亲。

正式开饭了。过年的零食空前的丰富，孩子们早在饭前就填饱了肚子，只象征性地吃两口就离了桌去玩了。

桌上只剩下老高和两个儿子儿媳，勇刚一个劲儿地给父亲和勇强倒酒，老高多日不喝了，今天高兴，喝得主动热情，满是褶皱的脸庞黑里开始透红。

勇刚看火候差不多了，对勇强说了句：“哥，咱爸有话说。”

老高嗓门明显大了起来：“是，今天大过年的，一家人难得的团圆了，趁两家都在，我得说个事。”

勇强看着父亲，这可是事前没料到的环节，之前老大张向阳穿针引线地说合他们回来过年，却从来没提还有这么一出呢。

容不得勇强细思量，父亲已经讲开了：“今年夏天村里土地确权，咱的这个院就算是归在勇刚名下了。”

“现在就得说去年了。”勇刚补充了句。

“我还头一次听说呢。”勇强听明白了，原来房子已经确权了，这下是真正意义上的家里没有一寸土地是他的了。

“哥、嫂，你们不用担心，多会儿回来，保证有你们住的地方。”勇刚媳妇说话了。

“我们回不回来其实都行，老人将来不需要我们就行。”丽丽气狠狠地接了句。

“不是这个意思，”勇强赶快打断了丽丽的话，对父亲说，“爸，丽丽说得也不是这个意思。”

老高猛地举起酒杯，又干了一口，说：“这么说也没错，我现在不用人伺候，将来老得不能动了，就由我自生自灭吧，你们谁也不用管我。”

“这是什么话，我们还要活人呢，”勇刚说，“你不能动了还能不管你了？”

勇强也想借着酒劲表个态，丽丽嘟着嘴沉下脸，公开显示着对父亲的不满，勇强只好不说话，心里祷告着，希望丽丽不再说什么过激的话就好。

勇刚见勇强没再说话，主动拿起酒瓶添满三个人的酒杯，端起来冲着勇强来了句：“哥，我先干了，你在外，父亲这儿我会多照应的。你有空就多回来看看，这院里的房子你随便住。”

勇强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劲慢慢上来了，勇强有点动情：“刚，这么多年来，哥确实惦念着这个家，惦念着爸和你们，但是哥做得确实不够好，爸上年龄了，以后还要靠你多照应了。”

“哥，弟弟今天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能的话，还是再生一个吧，一个终归是孤单了些。”

老高还在不停地自斟自饮，听了勇刚的话，他把端在手中的酒杯一放，说：“不生了，一个好，一个好，多了大人们一碗水端不平，心里反而难受。其实，哪个孩子身上不扯条儿心！”

丽丽一直没插话，听了老高的话一下来了精神：“对，一个好，大人孩子都是一条心，不用担心偏这个了向那个了，坚决不生了。”

“勇刚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城市里负担重，再生一个确实是经济上也来不了，生了就得负责任地养呀。”勇强接了句。

“这事哥嫂你们定，没有亲的叔伯的也亲，你看小雪和笑笑欢欢，一见面就玩得来，骨子里亲呢。”勇刚说得很动情。

勇强连连称是，丽丽也觉得奇怪，小雪平时和院里的小朋友都挺认生的，怎么和从来没见过面的两个叔伯哥哥、姐姐粘得好紧，一天跟屁虫似的形影不离。

父子三人继续推杯换盏的，十来年了，三个男人第一次这么融洽地坐在一起，借着酒精的作用，催生出不少的甜言蜜语。

“哥，以后你常回来，东屋我给你腾出来。”

“刚，哥是真的心里疼你呢。”

“强和刚，我不比你妈少疼你们，哪个有事我都真急呢。”

“爸，地里不忙了你就到我那儿住一段。”

“地里忙不忙都没事，家里有我呢，爸你就享点清福吧。”

“好，好，房子的事办了我就没啥大事了，该享享清福了。可怜你们的妈。”

“妈—呜呜—”

“妈—呜呜—”

……

看着三个男人越来越孩子气起来，两个女人无奈地笑笑，过年了，回家了，就让他们任性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