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论道

作者: 冯俊龙 | 来源:发表于2019-12-26 00:34 被阅读0次

    《神仙也是人在做》四十集

    图片发自简书@坚挺的鼻子

    “这四十年来,你只待在上海?”

    张神仙见猴先生有条不紊地叙述一阵,突然就停下来,好久不再开口说话,把猴先生面前的茶盏里冷了的茶水又重新换了一遍,缓缓地问。

    猴先生终于从梦里醒来,沉思着说:“也不是,我去过好多地方。”

    “有人说,有在山西做生意的商人,头天在山西刚见过你,听同行说第二天又在江浙看见了你,我以前有些怀疑,但今天我相信了。”张神仙接着说。

    猴先生笑道:“你说可能吗?”

    “任何事情,在你身上都有可能发生。”张神仙胸有成竹地说:“比如,你在凤凰山上埋了一个刚生过娃儿的女人。”

    猴先生脸色微微一颤,这件事情除了和他在一起的老道士,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晓得的,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说:“这和我头天在山西第二天在江浙有关系么?”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张神仙头也不抬,有些模棱两可,似乎漫不经心:“我走洲过县那么多年,不说见多识广,至少也不会孤陋寡闻。你把我当朋友,没有对我隐瞒和傅状元的关系,我想你应该晓得我为什么要提凤凰山上那棺坟的事吧?”

    “不用说那里是乱坟岗来搪塞你了,我想你应该清楚我不想让一个好人暴尸街头。”猴先生终于下定决心,毫无惧色地说。

    两个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但却不说破,好像在猜哑谜。

    张神仙慢悠悠地开口,那声音突然变了,像从埋在地下千年的死人口中发出来的一样,把刚才还强装镇定的猴先生吓了一大跳:“那女人是不是叫葳蕤?”

    “你、你从哪里晓得这些的?”猴先生脸上毫无表情,说话却突然变得结巴起来。

    张神仙心里一颤,一脸无辜:“金华寺那么热闹,我还用去问么?”

    猴先生想了想,有些释然,喝了一口茶,在这密不透风的茶室里,接着摆起了龙门阵。

    图片发自简书@坚挺的鼻子

    太平军和清廷在江南激战,烧毁七宝教寺,已让竹禅心痛不已,一代宗师自是明白“度众需度杰,度杰先度己”和“擒贼先擒王”其实是一个道理。邀请傅状元与何震川去上海龙华寺的竹禅大和尚是没有*政*zhi*倾向的,但出家人慈悲为怀,既为僧,就想把“由戒生定、由定发慧”发扬光大,让一代女状元奉行“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通过“八正道”更好地诠释“十二因缘”,为众生作个示范。这也是傅善祥能在禅师的庇护下半公开地出入上海的重要原因。

    竹禅大和尚主持的龙华寺免遭兵燹,自然有他德高望重和佛法广播智慧过人的加持,这也和他常常在镇妖塔下为阴界鬼魂祷告、为阳间生民祈福的广结善缘有关。

    在傅、何两人未赴沪之前,竹禅就羡慕傅何二人的文采和胆略,特别是何震川代洪天王写的三方征讨檄文,不仅只是文采斐然,而且有股浩然之气,只可惜何洪等人把数教杂揉,最后竟然弄出了个“拜上*di教”来!以何洪心性,假如改弦易辙,结果可能又是另外一番风景;傅状元虽是女流,但在东王府里代拟诏书,除了保护文物、护教卫道,还让天下妇女真和男子平起平坐。这等风流人物,可惜另走他途方显本色。竹禅慈悲的心中,自知对智者的救赎只需内心的感化。正好在数教并存,历史比上海都还悠久得多的七宝古镇,亟需着手恢复筹建千年教寺,傅何二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竹禅便把这一艰巨重任托付给他们。

    傅何本是急急如丧考妣,又是朝廷严查密捕之人,能在竹禅大和尚的护佑之下平安出入,不谛再生。后来朝廷看天国已亡,洪天贵福也被凌迟,逐渐放松了对“逆贼”的追剿,傅何之流基本上可以在沪一带半公开地活动。

    平日里傅何二人都是经常暂住在七宝教寺残存的僧房,也就是莲涌堂里,但在龙华寺旁边的一座道观里,也有一间属于傅善祥的书房。平时傅善祥在那里读书,念经,习字,绘画,竹禅有时候也在何震川的陪同下,来这里吟诗作赋,几人一起研习绘画,傅善祥累了,偶尔也在那里过夜休息。

    那日在七宝偶然发现一尘在教寺前救人之后被官兵所围,傅善祥出手相救之后,便把一尘带到龙华寺。竹禅大和尚在这千里异乡,居然见到天赋异禀的小老乡,惊得连声感叹:“有缘千里来,无缘望穿眼。”安排了一尘的吃住,又给华亭青浦上海几方都打了招呼,这下再也没人敢把竹禅大师的老乡当成“长毛”,那七宝卖棺材的李掌柜,更是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哪敢再说三道四?

    重建七宝教寺所费资金不菲,竹禅大和尚尽心尽力化缘,无论官宦世家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愿意出具善资结缘,竹禅都是尽量安排时间和他们见面。傅何二人作为主要负责筹建人,当然也是每次在场。

    这一天,一个身穿长衫,面目清癯,戴着镶金边眼镜的老人,拄着一根手杖来到龙华寺,围绕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走进庙来,指名要见竹禅大和尚。

    正和傅何研习一阵绘画之后讨论募集化缘事宜的竹禅,听了咨客僧说了来者的样貌,心下一震,对傅何夫妇说:“二位先生今日就不和这位见面,只待我先去会会他。”

    图片发自简书@坚挺的鼻子

    事后,竹禅有些讶异,回来对傅何二人说:“竟然有这等事,卖盐的会来求卖卤的。”

    傅何齐问竹禅:“乃系何事?”

    竹禅沉吟半响,颔首回道:“你说怪也不怪?有个施主,自己懂得作法画符念咒,据说名声还大,但他居然来请我为他念经消灾。”

    “大师如炬普照十方,如月映现千江。”傅状元出口成章。

    竹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众生是佛,佛是众生。两千六百年前,佛陀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夜睹明星成正等正觉时,他发出的第一句宣言说:'奇哉奇哉,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道出了生命本是同等尊贵,无高低大小之别。又在《慧海请问经》中曾做偈语云:'譬如水滴落大海,大海未竭彼不尽,如是回向菩提善,未得菩提亦不尽。'

    《大宝积经》偈语说:'当于众生平等想,慎勿妄起我人心;常乐多闻持禁戒,捐弃舍宅坐道场'。佛自己也说'佛与众生,平等不二'。人人皆有佛性,差别只在于佛是已觉悟的众生,众生是未觉悟的佛。”

    “‘佛是已觉悟的众生,众生是未觉悟的佛’,说得好极!”何震川拍手叫好,然后眉头一皱,心似千结,沉思着问竹禅:“辛亥年(咸丰元年,1851年),我写了《诛妖檄文》,但那曾氏为虎作伥反倒要说得冠冕堂皇,又让人无处驳辩。今日室内除了我夫妇二人,只有一尘,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竹禅心念一动,似乎正等着何震川来问,朗声背诵起《太平天国讨清檄文》,也即是何震川口中的《诛妖檄文》来:“夫天下者,中国之天下,非满州之天下也;中国之宝位,非满洲之宝位也;子女玉帛,中国之子女玉帛,非满州之子女玉帛也。慨自明季凌夷,满州肆逆,乘衅窃入中国,盗窃神器,而当时官兵人民,未能共愤义勇,驱逐出境,扫清羶秽,反致低首下心,为其臣仆,迄今二百余年,浊乱中国,钳制兵民,刑禁法维,无所不至。而一切英雄豪杰,莫不为之制,甘为之用,是则令人恶之通心,恨之刺骨者矣……

    妖胡虐燄燔苍穹,淫毒秽辰极,腥风播于四海,妖气惨于五胡,中国之人民反低首下心,甘为婢仆,甚矣,中国之无人也!  夫中国,首也,胡虏,足也;中国,神州也,胡虏,妖人也;奈何足反加首,妖人反盗神州,驱我中国悉变妖魔……上为上帝报瞒天之仇,下为中国解倒悬之苦,务期肃清胡气,同享太平之乐”。

    何傅二人惊讶地看着这位睿智的大和尚,不想竹禅止住他们,继续下去:“曾国藩在他的《讨贼檄文》里却如此说‘……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持扶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为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贼役,皆以兄弟称之;惟谓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

    竹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尘一眼,又盯视着何傅二人,慢慢说道:“你说满清是妖,曾国藩反说你等是贼,是妖是贼孰是孰非暂且不说,以何君之才学智商,自是知曾乃偷换概念,不正面辩驳而已。但尔等是否反省过'天国不太平,太平自己人'这句天下人皆在传播的民谣是否没有颠倒是非黑白?你反对的正是你自己在做的,乌鸦说自己白罢了!”

    傅善祥脸色绯红,何震川一脸尴尬,一尘满面茫然。

    “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一句话:‘神仙打仗,百姓遭殃’?”竹禅大和尚手执念珠,长眉紧凑,喟然长叹。

    何震川自认代洪所写《讨清檄文》金句迭出,时时窃以为然,于是振振有词:“我等正是看生灵涂炭民怨沸腾,所以才共肃胡气,望天下人同享太平之乐。”

    竹禅大和尚对何震川才气横溢一直欣赏有加,但看事、时已至此,何还是如此执迷,只好一手抚珠急转,一掌单竖于胸,口念一声“阿弥陀佛”,随口吟道:“世事如棋诸子变,改朝换代旧人危。但看凡间花仍在,莫羡天堂笑影痴。”

    傅善祥闻听竹禅吟诗,心中默然。

    在经历了天国兴衰,眼看天国封王蔚然成风,天京城里笙歌燕舞,那东王杨秀清,“九千岁”也不满足,后来借“天父”之名要洪天王跪地承认给东王“封一万岁也不为过”,还要杨子孙后代世袭“万岁”,最后争斗闹剧变灭门惨剧。傅善祥懂得“平均”思想的出现,是华夏历史上是一次巨大迈进,但细而思之,人类的冲突又是源自对“平均”的不满。

    人人热衷追求高于“平均水平”,使得人们不断激起跨越的欲望。而朝代更迭是因为人人都想突破“平均值”,只愿居之上,不愿居之下,这就让世界开始动荡,也是各种宗*jiao、政ti、团队产生斗争的根本原因。

    天国兴,是人人求平均;天国亡,是人人想超越平均。这正是:“现在的人做的事情,也是过去的人做过的事情。”

    自来龙华寺,傅每思过去,那一颗颗鲜活脑袋瞬间搬家,身首异地血流成河的情景历历在目。而死的人,大多都是实在活不下去的无辜平头百姓。不说被人驱使的壮丁,就是那心甘情愿奋勇冲锋的将帅,又有几人知道拿性命换来的功名自己能享受得了几天?

    受高僧竹禅邀请并被庇护的傅状元,更加用心地遍读经史,对比省照,希望从中找出一条真正为众生谋取福乐的路来。前人经典,让傅善祥恍然如梦,又似有所悟。

    这些日子以来,傅状元把《道德经》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道德经》里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周易》也讲:“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佛经》里讲:“万物唯心所变,唯识所现”。

    按照傅善祥的理解,这道生一,“一”就是“德”,是从道中分离出来的,具有与道完全相同的属性,其合在道中就是“道”,分出来就是“一”。所以“道”和“德”在属性上没有任何区别,称为“道德”。

    在“一”这个维层中,浑然一体,没有事物的对立面。也就是没有好坏、善恶、真假、大小、时间、空间等等的分别。无私无欲无我,是人类理想社会至高境界。生活在这个维层中的应该都是人们所向往的至尊圣人,都是佛菩萨,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一生二,“二”就是阴阳,是对立统一的。所以在“二”这个维层中就出现了对立统一的事物,这个时候事物就有了好坏、善恶、真假、大小等等之分。也就是说在“二、三、万物”的层面,才受对立统一规律的制约。

    “一”的维层不受制约,产生“二”是因为有了“我”,其实就是有了“私心”,那么私心一动矛盾就出现了。

    二生三。“三”就是阴阳结合生成的物质。在华夏传统文化里划分为五大类属性物质。即水、木、火、土、金,也就是五行。五行相生相克,演生出宇宙万事万物,也就是“三生万物”。

    三生万物,这个层面是人类最普遍的层级,生命维度演化变迁,从而构成从高级到低级不同密度的生命。当然,在这个层面能够调动能量的能力也是越来越低。

    从“一”生“二”再生“三”,“德”会越来越低,原因是离“道”越来越远。

    这就好比是一颗大树,道,亦是零,是树根,深藏于地下人们是看不到的地方;德,亦是一,是树干;阴阳亦是二,是大树杈;五行,亦是三,是大树杈上发出的中树杈,再生小树杈,然后枝枝叶叶,离树根越来越远,获取营养的能力越来越弱,甚至背道而驰。

    所以,离开了道也就意味着走向死亡,枝繁叶茂也就变成枯枝败叶!这也是树越长越粗壮高大,但树叶每年会轮流更替的道理。

    人类是智商最高级的动物,但自以为是的觉醒却仅仅是“知道”一可生二,二可生三,三可生万物,不知道真正的觉醒还有“大道至简,万物归一”。

    傅善祥给大家讲了一遍自己读《道德经》的心得,又继续说:“人们之所以领悟不到这些秘密,是因为他们习惯于将自己桎梏在眼见为实的牢笼里,不允许自己尽情想象,大胆假设,从而掩盖了直觉的光芒。”

    “还是状元读书读得精透!”竹禅大和尚满意地笑起来:“华夏土生土长的道儒,和从外而来的释,共同拱卫华夏这座大厦,不应相互制约,而要取长补短,方能推陈出新。但像何先生之前所写檄文,是谓偏激?”

    何震川知竹禅并无责他之意,但心里苦笑:“这大和尚只是比曾氏多一些宽容,懂得变通而已。”假装糊涂,既不点头承认,也不摇头给了竹禅难堪。把那自认不是井底之蛙的一尘,在一旁看得心潮起伏,只不过面对这人精中的人精,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字和标点符号,都值得自己深思和学习。

    “大师,寺里喂了一只猫,猫要吃鱼。猫自己去河边抓鱼尚可罢了,但我看寺里还常常给猫买鱼来吃,佛曰‘不杀生’,这又作何解?”一尘看竹禅听完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姐——既端庄秀丽又知识渊博的傅状元讲解频频点头,似是打趣,实则认真地问竹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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