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还只蒙蒙亮,整个大地还是一片睡眼惺忪的景象。一个男人坐在海边的沙滩上,身边摆放着一瓶酒,海风呼呼地吹,冷,而且急,男人的衣襟在风中被胡乱摆动着,衣领口围着的两片面颊泛出点点红晕,许多绿色的海带堆积在沙滩上,那是海浪带上来的。
男人从凌晨起就一直坐在这儿了,整整一瓶威士忌酒已被他喝得只剩薄薄一片,海浪一阵接一阵,不停歇一刻,扑腾的声音如同电光扑闪,使他感到阵阵茫然。
远处这时正起着白雾,一座小岛被遮蔽,男人的视线眺及远处,接着跟随着几只正在海面上空飞翔的海鸟,一直到它们隐没在白雾之中。
男人站了起来,可身子摇摇晃晃,重心很不稳,在他视野里的一切事物都在疯狂转动,紧接着,他扑通一声趴倒在了沙滩上。
他感到很疲惫,困意正如同甜蜜的糖浆迅速将他的身躯包裹,尽管眉头努力向上挑,可两只眼皮还是慢慢地下垂合拢,闭上眼睛后,他感到一阵惬意,瞬间就进入了虚幻的梦中,梦里什么也没有,只闪着一片金白色的光,就在梦中将要出现人与物的时候,他眉头紧地一皱,一把将自己抽离出来,又睁开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趴着,贴着沙子的脸已经麻木,不一会,他双手撑起,再次站了起来,这次他把双脚打开,同时弓着背,双手扶住地面,在感到视野里的事物渐渐稳定下来后,他慢慢直起身子,接着摇摇晃晃地往海中走去,海浪这时突然变得更大也更高,扑腾而下的声音如同猛兽的嘶吼。
他踏进了海水之中,水冰凉冰凉,使他感到自己正渐渐清醒。
他不停往海中更深处走着,一步比一步沉重,脚下的浪水一阵接一阵,好像极力想把自己淹没进深渊之中。
终于,在走到海水没过了男人半个身躯的地方时,一阵高高的海浪从远方迅速扑来,盖过了男人的头顶,猛地将男人扑倒,顿时,他感到一阵失重感,紧接着,他的身躯向后躺去,双脚已经踩不到地面,近乎腾空,摔下去后,他的双手在水里慌忙地四处乱抓,可除了海水,他始终碰触不到其他任何东西,底下无形的波浪如同众多的壮汉,将男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推来打去,慌乱之中,男人吸了口气,海水接着瞬间就淹没了他的咽喉,阵阵胀痛感在他的鼻子和胸腔中蔓延,他赶忙用手捂住口鼻,可再没了用处,海水一点一点灌满他的肺部,渐渐地,男人的身躯不再动弹,最后,只剩下了阵阵抽搐。
不久,日出了,四下美丽一片。
二
下午时分,太阳已由烈而渐转柔和,街道上嘈杂、拥挤不堪,海滩上更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尽是人头攒动。
在一处海滩边上,竖立有一座高墙,墙面由于海风的吹拂,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黄沙,墙顶部是由青色石砖铺就的路面,衔接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在墙的边缘建有一长排白石栏杆。
一个留着一头花白长发,还有一丛乱羊毛须的老人,正坐在白石栏杆上,在他的一旁还放着一瓶威士忌酒,他一只脚搭着,一只脚垂着,海风向他迎面吹拂不断,他皱着眉头和脸庞,眼睛眯缝着看向海中一座孤岛。
老人穿一件白灰色短袖,背脊一片已经旧得发黄,其中不少地方还有被剪烂的痕迹,看上去是人为的,他的裤子也是灰色的,好像跟衣服是一套,不少地方已磨损得如同细纱,使人能看得见肉色,同样很多地方已经泛黄了,他没穿鞋子,一双脚不像是活物,更像是一丛枯老干燥的树根。
老人迎面望着大海,眯缝着眼睛,咸味的风吹来,老人那一头长头发腾空而起,好像极力想挣脱开去。
突然,老人拖起长调,同时双手不时在空中挥舞,开始念诵起一些诗样的句子。
树叶被风吹得漱漱作响,不过声音并不高过老人。
人群喧哗不断,可声音并不盖过老人。
老人抿上一口威士忌酒,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老人面露出无谓的神色,并摆着手。
“啊!”
老人低下了头,一头长发遮盖住了他的面容。
不少过路人见到老人念诵的情形都停下来围看,很多人拿出手机来拍视频,嘻嘻哈哈大声议论着,可老人丝毫不受影响。
不一会,老人抬起头,望向海面,再次开始念诵了来。
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她双手交叉摆在胸前,脸上流露出烦躁、轻蔑的神色。她脸上的妆容涂抹得夸张,只是脸上由于轻蔑引起的皱纹和皱缩的皮肤还不足以被遮盖,叫人能窥见得出这是一个老女人。
老女人的脸上略显着不悦,噘着嘴,目光锋利,整个神态无不透露着尖酸刻薄。她紧抿着嘴唇,鼻孔里喘出阵阵莫名其妙的怒气,凶狠的眼神如同刀子,好像正质疑着什么真理似的。
她之所以发出怒火,是因为她觉得老人一定是个精神病患者,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众多旅人集结之地,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老人所在的位置是一个非常适合拍照的地方,从那里能使人和那座白雾迷蒙的孤岛一起出现在照片里,可那位置这时却被一个疯老人占据着,还一直不走,她好不容易大老远从南方跑来,为的就是能给自己拍上几张好照片,至于领略风景什么的,她倒还没那么在乎,因此心里自然来气。
她好几次都想上去制止老人的行为,把他轰走,可奈何她自晓其力气之小,如果去制止的话,可能会被老人反制,这怎么行呢?这将使她在众人面前受辱不堪,脸上无光!难道她画这么浓厚的妆为的是叫众人取笑,成为一个受人笑弄的小丑吗?当然不是。就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时,她把眼光投向了对街一个身着制服的保安身上。
女人离开人群,走过去等红绿灯。
女人穿着一身五彩斑斓的服装,身上的衣服不像是衣服,更像是几块围裹起来的斑驳布料,裤子一边红,一边绿,薄如轻纱,在风的吹拂下翩翩起舞,脚下穿一双红亮的高跟鞋,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女人端庄着姿态,头向上昂起,墨镜下的眼睛看似是在盯着红绿灯看,实际上用着余光疯狂扫视着周边众人的神态,并暗自感觉众人皆被其服装与气质给迷倒了去。她双手握着昂贵包包的金银色链条,链条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璀璨无比,使她不禁低下高昂着的头瞟了一眼,脸上露出满意一笑,等绿灯一亮,她就迈着忸怩作态的步子向对街的保安走去。
一走到对街,她傲气的神态就收敛起来了,并把身子微微低垂着。
“保安大哥,”她的声音尖细做作,同时满脸堆着笑,“请你管管那边那个人吧,好像是个疯子。”
保安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看上去很壮实。
“管他干嘛,人家又没碍着你。”保安瞥了一眼那个女人,明显对女人的故作姿态感到几分厌恶。
“你听听他在说些什么疯话哩,”女人语气慢条斯理的,并用涂满红指甲油的手指向老人那边,“万一他突然出手伤人怎么办,这里这么多人,其中还有不少小孩子呢。”
“哎呀,不会的啦。”保安的身子动了动,语气很不耐烦,连看都没看女人一眼。
看到保安无动于衷,甚至说话的时候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女人脸色立时变了,前一时的笑容瞬间全无,嘴又开始噘起来,眼神再次锋利无比,背杆子也不再微微弯曲,挺直了起来,头也高昂着,方才那副傲然的神态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你们保安就是这样干工作的吗!怪不得网上经常传保安什么也保不了,就会混饭吃!”
保安听后,脸上露出不悦,开始不断将身子向女人逼近,气氛瞬间紧张无比。
女人和保安对视着,内心里感到害怕,可是得装作不怕,因为周边有很多人围观起来了。
就在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另一位身着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这人是保安队的队长,脸色蜡黄,身子微微发胖。
“哎!哎!怎么回事!”说着,保安将那个身子壮实的保安推开。
女人这时借机又变换了姿态,背又开始微微弯着,说话又开始慢条斯理起来。
“哎呀,您是他队长吧,我来跟您说说怎么回事,那边有一个疯子,我怕他突然出手伤人,就过来让保安去管管,或许他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呢,那也太危险了,可这小伙子非但不管,倒还想跟我动起手来了。”女人看着身子壮实的保安,一脸无辜的样子。
身子壮实的保安轻蔑地望着女人,说:“对,我是觉得那不必要管,毕竟那是人家的自由,而且从他来的那时到现在,我并没看到他有过出手伤人的趋向。”
“他是疯子!疯子的正常都是装的,他随时可能伤人!”女人手直指着保安,声音尖锐无比。
“可你怎么能确定他是……”
“诶,好啦,好啦,不吵了,我们保安为人民服务,怎么还能跟人民吵起来呢,小杨,还是去管管吧,我看那人也像个疯子。”说着,胖点的保安对壮点的保安使了个眼色。
“是啊,就是疯子!出手伤人怎么办?!”刻薄的女人尖声叫喊道。
“哎,好啦好啦,我们工作没做好实在是对您感到抱歉呀,不过也多谢女士您的提醒,不然真有可能会有人受伤呢。”胖点的保安一脸谄笑地说道。
女人听了这话,心情顿时好转,前一时的傲气神态又回到了她身上。
“好啦,没事啦,小伙子,刚刚阿姨的失态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也是为大家着想,万一伤人了……”
没等女人把话说完,那个叫小杨的保安就僵着脸连看都不看女人一眼便走了,当他走过街道,到了围观的人群中时,老人口里还在念叨着。
小杨望着老人,有点举棋不定,最终他还是没去制止,而是向队长申请在老人旁边守着,等老人一有伤人趋向,就马上出手制止,队长同意了。
念了不知多久,老人突然不说话了,头低着,长发再次遮住他的脸庞。
见老人不再说话,围观的人群也准备散开去,可突然一个身着粉色小裙的小女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老人走去。于是众人又收回准备离去的脚步,张望着等待“趣事”的来临。
小女孩眼神躲闪,脸上明显有害怕的神色,在走到隔老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她伸出抓着糖果的手,声音低低地对老人说:“爷爷,你吃糖么……”
众人脸上皆露出惊诧的神色。
虽然人声很嘈杂,可老人还是听见了这烂漫而细腻的声音。老人抬起头,脸上泛着红晕,望了望小女孩,接着双眼立时放出光芒,老人嘿嘿笑着,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由于小女孩跟他隔的有些远,他只好从栏杆上下来,并小心翼翼地向小女孩走去,围观的人群见到后立马后退了好几步,有人在喊让小女孩回来。
老人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下身子,伸出沧桑的手拿上小女孩手上的糖果。
“谢谢你。”老人嘿嘿笑着,也像个小孩子。
接着,老人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立马像栏杆边走去,拿起那里的酒。
“你,你喝么!很好喝!”老人对小女孩说。
围观的人听到这话,立马站不住了,正想要上去制止,可小女孩说话了:“不,我不喝,酒好苦的……”女孩声音弱弱的。
就在人们已经渐渐在心里确定老人就是小女孩的爷爷时,小女孩的妈妈从人群里慌乱地跑了出来。
“云云!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呀!”小女孩的妈妈一把抱起她,并对那个老人露出惊恐的神色。
“你在这干嘛?怎么一个人乱跑?”小女孩妈妈边说边抱起小女孩,说话很急促,显然是受惊了。
老人见此又坐到了栏杆上。
“不要乱跑,知道么,很危险的。”小女孩的爸爸轻轻拍了拍小女孩,脸上也是一脸担忧的神色。
等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后,小女孩的母亲问她:“你刚刚在这干什么呢?”
“给老爷爷吃糖……”
“为什么要给老爷爷吃糖呀?”
“我看老爷爷很可怜……”
小女孩的妈妈不禁笑了笑,并看了一眼那个老人。接着他们走开了,小女孩被妈妈抱在身上。
“老爷爷可能精神有问题你知不知道,”在走的路上小女孩的妈妈对她说,“他可能会打你的知道吗,以后看到这样的老爷爷一定不能靠近。”
小女孩趴在妈妈肩膀上,心情有些低落。
“睡着了吗,云云?”过了一会,小女孩母亲头微微转过来问道。可小女孩没有做声。等小女孩父亲凑过去看时惊讶地发现:小女孩正在低声缀泣。
三
小女孩走后,老人坐在栏杆上,正笑嘻嘻地剥着小女该刚刚递给他的糖果。
围观的人群这时一哄而散,三两个人并走着,大肆地讨论刚刚发生的一幕,各人都感到有趣极了。在这些离去人流中,有一个身子瘦削且挺拔的青年,他像洪流中一栋屹立不倒的房子,站着,正用目光注视着老人。
等人群散去,青年向老人走了过去,并在老人身边坐下。老人瞥了眼青年,欲言又止,感到有些疑惑。
青年从口袋掏出来一包烟,并递给了老人一支。
老人望着青年手中的烟,伸出那只蜡黄沧桑的手接过。青年为他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
“谢谢。”老人说,他感到有些拘束,眼睛不敢直视青年的脸庞。
“你喝酒么?”老人举起旁边的威士忌酒,递到青年的面前。青年接过,猛喝了一口。
“我最喜欢威士忌酒了。”青年笑着说,边把酒放回原来位置,老人这时望了一眼青年,发现他的鼻梁高高的。
“你念诵的些句子,可都是谁写的?”青年问。
“哦,那个,那是我哥写的。”
“你哥是个作家吧?”
“不是,不过他倒蛮想当一个作家。”
“你为何拿你哥做的这些文字在这大肆念诵呢?”
“我哥……去世了……”老人欲言又止。
“哦,很抱歉……”
“不过,这跟你哥去世有什么关系。”青年说。
“他曾经说过,尽管有一天他死去了,但只要还有人不断念诵他的句子,他就一定有一天还能再回来。”
“你相信吗?”青年笑了。
“我相信。”
“可如果这仅仅只是一句可望而不可即的浪漫主义的诗句呢?”
“我知道,可我还是相信。”
“你哥是怎么去世的?”青年又递给老人一支烟。
“自杀。”老人说。青年给老人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
“你知道原因吗?”青年吐出的烟迅速被风吹散。
“不太清楚,不过他临别前给我寄过来一封信。”
“信上都写着什么?”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都是些愤世嫉俗的句子,当时我正在学校备考,因此我就没当回事,因为平时他给我写信也总喜欢写些那样的内容,只是那一次他写的要比平时多得多。”
青年凝神望着老人。
“当时我正备考,”老人说,“后来考试完我回到家中,立马发现氛围不对,母亲和嫂子正埋着头哭泣,我惊愕无比,接着问母亲怎么了,母亲抬起满脸泪水的脸庞对我说哥哥去世了,我顿时身子一阵发软,瘫坐在了地上,内心涌起无限痛苦,同时一阵海潮似的麻木向我侵袭而来,我看着客厅里放着的一张哥哥生前的照片,照片中的哥哥露齿笑着,我撕裂着喉咙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可是没人应答,周围只有哭泣的声音。
“后来,我们去哥哥家里收拾遗物,嫂子那几日哭得脸庞苍白无比,像一朵经历了狂风暴雨后萎缩的牡丹。嫂子跟着我们一起清理,眼里不时掉下几滴泪水,他们说要把跟哥哥有关的东西全部烧掉,我事先就知道了,于是趁着他们不在,我偷摸把哥哥的那些笔记本全装在一个袋子里,然后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有机会我再来把它们取走。
“哥哥的笔记本就是这样被我留了下来,安葬完哥哥后我每天夜里就看他的笔记,边看边回想着关于哥哥的许多事情,有时候我会感觉哥哥就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看他的笔记,可每当我向他的怀里扑去,却总是只能扑到无形的空气,每到这时,我总会哇哇大哭起来。
“一天,我在哥哥的笔记本上看到了一段句子,具体内容我已记不清了,总之是关于婚姻与爱情的,大意是仇视婚姻,我现在回想起这些内心总是感到无限悔恨,可又无能为力,当时我心里马上产生一种想法:哥哥自杀是因为嫂子。后来,这种想法在我心里日益牢固,仇恨在我心里肆意增长,进而渐渐控制了我的整个身躯。
“一天过节,嫂子来到我家拜访,父母亲特别高兴,给嫂子又是端茶又是切水果,然后叫嫂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他们则去做饭,嫂子坐在沙发上时,母亲正给嫂子找遥控器,这时,嫂子突然喊起我来了:‘青青!’我听到了,可是不做声,母亲于是对嫂子说:‘这孩子,最近老是喜欢闷在房间里,别管他,等下喊吃饭自然就乖乖地出来了。’母亲把遥控递给嫂子,并嘱咐嫂子吃水果。等母亲走后,我走出门了,嫂子一见到我马上说:‘青青呀,刚刚嫂子叫你你咋不应!我给你带了礼物来哩。’可我低着头,阴着脸,不理会嫂子,嫂子见我不说话,正要说什么时,我突然用极阴森恐怖的语气说:‘哥哥死了你们怎么还这么开心。’嫂子听后,顿然意识到不对,正要起身时,我掏出早藏好的水果刀,捅了她。
“后来,我被送去了政府收容所受教育,因为我那时年龄还小,在那里面,我渐渐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什么样的伤天害理之事,我开始不断陷入自责、愧疚之中,觉得自己再无脸面活在人世,我那时想自杀,可好几次都被人救下来了,他们告诉我,知错能改就好,接下来好好地活,可是,我怎么还好意思活呢,嫂子那么善良一个人,在哥哥死后对我们一家依旧热情,从没有过改嫁的想法,我却将嫂子杀了,我怎么好活呢?……
“从收容所出来后,我心理就不正常了,患上了抑郁症,而且总是有自杀自残的倾向,父母亲对此担忧不已,只好将我送进精神病医院,之后,我就再也没出来过。”老人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似的,讲述时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四
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线的上方,火烧云壮观无比,像是一片被火烘红的洁白雪地,海滩上的一切这时都笼罩在一片金黄之中,海水已经退潮,大海渐渐熄灭愤怒,海鸥在远处飞,如同一个影子,每个人,现在只要朝太阳的方向望去,都能望见一条亮灿灿的死亡之路。
“我今天是跑出来的。”老人对青年说,“不一会,他们就该要找到我了。”
“你想回去吗。”
“不想。”
“我们跑吧,跑,他们就找不到我们。”青年说着向老人伸出一只手。
老人望向青年,青年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坚定。
青年拉上老人的手,两人于是开始没命地狂奔起来,老人感到很奇妙,因为发觉到自己身上正有着使不完的劲。
不知跑了多久,夕阳已经一片血红,就要落到海平线下了,海水通红一片,宛如岩浆。海浪小心扑腾,声音好像水在沸腾。他们这时跑到了一处无人的沙滩上,两人都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老人低垂着头,一头长发被风胡乱地吹动着。
“好好活下去。”青年对老人说。
“可我杀了一个善良无比的人,我无法原谅自己,人们也无法原谅我,人们都驱逐我。”
“不,他们驱逐你不是因为你杀了你嫂子,而是因为你是疯子。”
“我是疯子吗?”
“不,你不是!”
突然,天空放射出一片刺眼光芒,使得整个天地瞬间失去了原有色彩,只剩了金白色,人们无法睁开眼,尽管是这样,人们还是感到刺眼,好像正直视着正午的烈阳,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后,光芒渐渐淡去,一切又恢复原样,马路上这时混乱一片,因为发生了许多起车祸。
老人慢慢睁开刺痛的双眼,眼角迸出了许多泪花子,等他缓过来后,发现青年已不在身旁,他马上从坐着的沙上站起,四处张望,可就是不见青年的身影,不一会,一群身着白衣服的人向他跑了过来,他知道,他又要回到那个压抑的地方了,他转过身,又望向海面,海面这时已经黯淡,潮水再次汹涌,太阳也不见了身影。
“他们也曾如此这般地向你奔来么?”
日落了,黑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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