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距离

文丨箽四四（原创）

０１

“妈妈，我可以看动画片吗？”五岁的桃子站在卧室门口问林静。

林静此时坐在地板上，手里捧着吴伟的照片，满脸眼泪，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桃子又站在门口：“妈妈，我可以玩玩具吗？”

林静没有任何反应。

又过了一会儿，桃子拿着一个不用的老式按键手机，“妈妈，我可以玩这个吗？”

林静回过神来，看了桃子一眼，点点头。

三天前，这还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而今，却变成了孤儿寡母。

林静还不愿相信这种变化，只是眼泪却停不下来。

她看到吴伟就在门口，手里提着女儿最喜欢的虫子家蛋糕。女儿奔过去，扑在他怀里，他抱着女儿，用满是胡渣的脸，亲的女儿在大喊“妈妈救命哟！”

看着桃子转身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昏暗的房子里。

林静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再也没了依靠，她要一个人撑起这个家。

吴伟再也不会回来，她没有了丈夫，孩子也没了爸爸。

桃子跑回来，站在门口，看了一会，然后走过来，钻进林静怀里也跟着哭起来。

这时，她心里恨极了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她打电话火急火燎非要让吴伟马上过去，他也不至于半夜还要出门，如果不出门，也不会遇上酒后醉驾的大货车。

就在那一瞬间，生活被毁了。那个女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尤其是，当林静知道她那么急，不过是因为和自己男人吵架，让吴伟过去劝架时，林静的愤怒再也无法控制。

林静像疯了一样，把那个女人从家里赶了出去。那一刻，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有意识。就想歇斯底里的闹一场，发泄一下心里的委屈。

看着那个女人哭肿的眼睛，看着那个女人苦苦对自己哀求的表情。林静没有一点怜惜，一脸冷漠咬牙切齿的吼：“从我家里滚出去，我永远不要再看见你们。”

那一声吼，把正在玩变形金刚的桃子吓哭了，扔了手里的玩具，抱着林静的脖子大哭起来。

０２

晚上哄睡了桃子，林静坐在地板上，脑袋里空空的。她不知道还能找谁发泄，自已的怨恨像泉水一样，不停向外涌，想要把她淹没。

此时她就像要溺水的人，迫切需要有人来救她。这一切，让她完全无法接受。

她想起二十年前，自已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妈妈拿了铜钱和红线去庙里拜菩萨。

那时候什么也不懂的林静，听母亲跟别人说：这孩子命太硬，来拜拜，也许能让她少点坎儿。

林静却什么也不信。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小时候算命先生的预言早被她抛在脑后。

那个说她“命里难长情，一世不相守”的人，也一直被她所鄙视。有了桃子后，当初的那些鬼话，更是经常被她拿来调笑。

直到三天前，吴伟突然出了车祸，她又想起小时候算命先生的预言。

越想心里越生气。这哪里是命运，分明是人为的事故，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个女人和男人过了三十多年，两口子还是像孩子一样不懂事，三天两头斗嘴吵架，一有事，就叫儿子来评理。

三天前的晚上，两个人因为一点小事，又开始了斗嘴。后来升级到了你死我活，两个人都脾气火爆，说了狠话︎下不来台。

十一点多，打电话非要儿子过来评理。本来累了一天的吴伟，已经准备上床休息。

电话那头不依不绕，“你不回来，好，就当我没生过你，我当初生个顶门杠都比你孝顺。”

林静在一边听着，撅着嘴：“太晚了。要不明天再去吧？”

吴伟是个孝子，最后没办法，只得换了衣服出门。

走到门口，林静在后面唠叨“多大年纪了，还天天闹，这是在你面前撒娇呢。”

看到她不高兴，吴伟还特意返回身，抱了抱她。

也许是太累，在转弯的地方，一辆司机喝了酒的大货车，就那样快速冲了过来。吴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撞的飞了起来。

医院打电话给林静的时候，林静刚把桃子哄睡。

听到电话，林静马上跟自已亲妈打了电话，让她过来照顾桃子。

等她火急火燎赶到医院时，医生说：“人不行了，看最后一眼吧。”看着面目全非，混身是血的人，林静一下就晕了过去。

吴伟连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这么走了。

她醒来时，那个女人和男人相互搀扶着，正哭天喊地的进来，看到已经血肉模糊人，那个女人一边哭，一边打自己。

“都是我害的呀，我不该打电话要你过来啊……”

林静心里在诅咒着那个女人。她想了一万多遍，如果不是那个催命的电话，吴伟现在应该还好好的在家睡觉。

她也在后悔自己压根不该放他出门，哪怕打一架，哪怕吵一架，就算头破血流，也是好的呀！

她翻来覆去的想，难道真的是注定：“命里难长情，一世不相守。”

去殡仪馆的路上，那个女人哭到几次昏厥过去。

林静看着那个近乎疯狂，不停撕打自己的女人，心像被一把尖刀狠狠戳着，鲜血淋漓。

她知道吴伟爱这个女人，虽然她霸道，任性，又不讲理，但他还是爱她。

她想起吴伟从前跟她说过：“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死去，她特别不容易，年轻时我爸好赌，又爱找女人，他们俩天天打架。我妈本来想一走了之，看到我可怜，所以才忍了下来。

我会一辈子对我妈好，如果没有她，就没有我，所以就算别人说她多不好，有多离谱，我都会包容她。从前，我是她的孩子，以后，她是我的孩子。”

那时候，林静虽然感动，但不以为然，她觉得哪会有那么不懂事的父母？

而现在这个母亲就在眼前。林静回味着吴伟说过的话，忍不住上前扶起那个女人。她叫了声“妈”，那个女人一下子哭倒在她怀里。

她心里叹着气，这个女人和她一样，爱着吴伟，甚至比她爱的更多。

她跟自己说，要说怨，就怨自己命不好吧！

03

料理完后事，把桃子送回母亲家。林静一个人待在屋里，一直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接着又哭。

一辈子的眼泪就这么哭完了，不知道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水，哭到最后，她听到自己身体干裂，枯萎的声音。

她的心在黑暗里，一点一点，慢慢死去。

在屋里整整待了十天，没有出门。窗帘挡的严严实实的房间一直像黑夜似的，安静的让人窒息。

林静一闭眼，就梦到吴伟。梦到他就站在那里，像从前一样，笑着，向她走来。刚要靠近，突然就不见了。

醒来，一个人哭的喘不过气。

她想到了死，没有吴伟，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这些年，两个人相依为命的走过。突然之间，留下她一个人，她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第十一天，母亲送来了桃子。

拉开窗帘那一刻，林静往后躲了躲，阳光太晃，刺的她睁不开眼。外面好像开始热起来，太阳炙热，屋里热浪一阵一阵，脑袋的血突然直往上涌。

桃子问外婆：我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爸爸去了一个地方，很远，要很久才能回来。”

“什么地方呀！”

“那个地方呀，叫天堂。离这里呀，太远，很多人都去了，以后外婆也要去。妈妈也会去。”

“那我想爸爸怎么办？”

“想爸爸，给爸爸写信呀，爸爸看到你的信，会很高兴的……”

外婆的声音哽咽着，耐心的跟桃子说话。

“我知道了，可我太小，不会写怎么办？”

“那桃子就用画的，这样爸爸也一样会明白桃子心里想什么！”

“我知道了，外婆。”

看着桃子，林静想死的心，一点一点慢慢醒过来。去天堂的路很近，也许只要几分钟，可桃子怎么办？她还小，离天堂的距离太远，还有一辈子。

林静抱着桃子哭了，她跟自己说，再哭最后一次。

后来，桃子喜欢上画画，每天画个不停。没事的时候，抱着原来的老式手机翻来覆去的玩，从不厌烦。

那天，突然醒来的林静，听到桃子声音“爸爸，我打了很多电话给你，你怎么都不接呀？天堂是不是很远，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和妈妈，我想你了。”

林静拿过桃子手里的电话，上面每天都有打给“爸爸”的电话，有时一天打好多次。

桃子看着林静：“妈妈，我每天都跟爸爸说话，爸爸说他在天堂等着我们，我跟爸爸说，我和你都很想他！”

林静看着桃子脸上挂着的泪珠，紧紧抱住桃子：“做的好，跟爸爸说，我也想他。”

翻开桃子的图画本，里面画了很多爸爸。

其中一幅画，一个孩子在打电话，一个爸爸飘在白云里，上面写着：

“爸爸，天堂距离好远，要走很久我才能找到你，你不要忘了我的样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