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I末渡
【1】
母亲今年七十有六了。中秋前个月开始,她就隔三差五地给我打过几个电话。当然,老规矩,铃声最多三下,她挂断,我回回去。每次,问她有无紧要的事时,她总支吾着东拉西扯,说家里的电器不好使、或又坏了的话题最多。
“你姐买的碟片机又坏了,每张碟片放进去,都播个十分钟的样子就卡死,动也不动了。”中秋前天,她又是这样子给我来电话。
我对影碟机这类电器不太了解,几十年来都没空闲玩弄过、享受过。只记得父亲还在的时候,每次回家,他放他的影碟,母亲看她自己的电视,一人一个房间,一人一台17寸小屏幕,互不干涉。只有我跟姐姐回家带几版古戏剧碟片去的时候,母亲才会搬个小椅子凑到父亲的房里看“戏”,父亲便很得意的把他自己的“老头帮”也叫来一起听“戏”,他的小房间成了小戏场,闹闹热热的。母亲的房间却经常是门庭冷清。
上一辈的恩怨,做儿女的自然是无法细数。总之,他们打年轻时就开始吵起,一直吵到父亲前几年去世。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从小被吵得无法在家安身,便个个逃离,能多远就多远。等我们成人,早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无论自己成未成家,故乡,就很少回去了。
【2】
父亲走后,母亲没有了吵架的对手。开前一段时间,想得很通彻,缝人便说她终于得到了解脱,我听了是既生气又欣慰。生气的是她的话音里有巴不得父亲早走早好的意思非常明显,欣慰的是,父亲的死,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他生命的最后两年,几乎都在医院里度过,他得癌症而死。
父亲走后没多久,母亲似乎沉默了些,也很少出门,重新把大量的时间放在了电视上。因她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使,记性也越来越差,常常把遥控器当成我们给她专门配备的“找人”(我们突击回家时总看不到她)手机一样,到处乱放乱丢,等她找到,便又看不清哪个才是她刚刚看过的电视节目,很是扫兴。
母亲不识字,也听不太懂普通话,一般就只看一个说家乡话的地方台。其实那也不叫看,只是用耳朵听,电视机倒成了一台放在她床头的收音机。
说实话,父母亲的脾气都一样不好,而作为儿女的我们,还不能说他们有什么不好。我们从小的家教很严,父母亲最怎么坏,也轮不到儿女去对抗去反驳。我们只能乘着外出打工的大潮,找要赚钱的借口尽量躲避。我们都是依照“天大地大不如父母大”的家训长大的,家最不好,还有父母在那里,回得去也得回,回不去也得回。但没有了父亲的家开始不像个家了,只有母亲的家,我们都把她叫成了娘家。
可能是母亲意识到了我兄弟他们对她的怨恨,她碰到的所有难题,都会打电话给我等几个姐妹,从不告诉她的儿子和儿媳。姐妹们便跟我诉苦说,那是母亲偏心,不去烦儿子,专门烦女儿。
其实,我何尝不理解母亲的意思,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重男轻女的。尽管她自己也是个女人,但她并未意识到女儿才是父母最贴心最贴身的棉袄。而儿子,特别是现如今社会的儿子,一般都是为别家的女儿养的多,很难亲力亲为的来侍候病中的父母,更别说是儿媳了,她们有自己的父母要贴心。就像我父亲躺在病床上的那两年,端水倒茶、洗脸擦身的全是我等几个姐妹,兄弟们却成了探望一个好像与他们并无血缘关系的客人,客套的送些“探望金”来打声招呼,转身就可离去,看得人很寒心:养儿防老?全特么的狗屁!
二姐是最不会记恨、记仇的那种没记性的直爽人,又离家最近,所以,她回娘家的次数最多。每次回去,母亲就跟她诉说她所有一切的不好:眼睛不好、耳朵不好、腿脚不好,仿佛,全身没一个部位是好的。还有,电视机也不好、洗衣机、电冰箱、电热水器等统统都不好,经常坏,迫切需要我们回家给她看看,修理修理。
在父亲去世之前,每当二姐把母亲的话搬给我听时,我就会“蹭蹭蹭”立即火冒三丈。十多年的时间里,我给家里至少买过四台电视机,两台冰箱,两台洗衣机,一台热水器,至于电饭煲、电饼铛、电热水壶这些使用便捷的小家电,加上二姐给买的,简直不计其数。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用的,就那么容易坏。而我自己用的一台电冰箱,与父母亲使用的第一台冰箱是同款同价同时买的,我用了整整十五年还完好如新,他们那台怕是连残劾都找不到半片了。
二姐说,“没办法,他们都是老人家,不懂维护保养,电器自然容易坏。”
于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二姐就给母亲买了台电视碟片一体机,提携式的,很薄很轻,很方便移动。至此后,母亲就叫弟弟断掉了有线电视,她说没必要花那一年几百元的有线费。她像个老一代从事乡村电影事业的放映员,把她的宝贝从房间里捧出来,放到堂前,塞进一张经众老太举手表决的戏剧碟片,很骄傲地向众人炫耀自己也能用上现代的高科技产物,玩的非常开心。
我却在想,这哪有什么高科技?这只是一次性的一个老年玩具。但即便是玩具,我也根本不懂,因为我连玩具也没玩过。所以,当母亲为她不能再玩的影碟机夜不能寐的时候,我像是辜负了她对我“什么问题都会解决”的信任一样,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才好。
有人肯定会说,不值钱的东西,给她重新买一个不就行了。买一个容易,必定要回去一趟、呆在她身边教会她使用,对我来说,才不容易。我离我的故乡,远不止千里之遥。
【3】
我把母亲在电话里说的意思转告了二姐,让她去看看影碟机坏了的状况。二姐第二天就赶到娘家,还没听清楚母亲对影碟机所怀疑的坏点在哪里,就急忙忙提着影碟机去了县城,花了六七十块钱换了个充电器回来,结果,毛病照旧。
母亲就又给我来电说二姐办事不牢靠,白花了六七十块钱。我说,那就叫真正懂家电的、居住在县城的弟弟回娘家一趟,给她的碟机看看究竟是什么问题。她却说我弟弟要工作,来回路费也不划算,还是叫我二姐拿去县城找个维修店修回来最好。放之以前,我听到这样的话又会立即生气:难道二姐的钱就不叫钱了?但此刻,我已没这样的想法了。
我很清楚的知道:娘家,是一个去一次就少一次的地方。娘不在了,家也在真正意义上的没有了。
老家有句土话叫“兄弟姐妹、各人自累”,意思是说兄弟姐妹都是自己活自己的,没多少与父母情一般深重的牵累。我很清楚的知道,没有了父母的家,我将再也走不进去长住久歇了。
我告诉母亲说:“等我中秋回去,就给你修影碟机。”母亲听了按捺不住得欣喜说道:“没事没事,回家的路上不要赶太急,我也不是非要看,不急的......”
我心头一热:母亲应该知道那台廉价的影碟机只是个报废了的一次性老年玩具,就算我有天大的本领把它修回来,所要花掉的路费都够买它十几二十台。她老了,她只是想让我回家看看她,她也想看看我。
这就是有血缘的亲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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