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和鸭蛋

三儿脑袋上裹着纱布，摆着外八字的两只脚，从卫生所里走了出来。他走出去没有多远，就听到身后的一群人嘁嘁嚓嚓，还有人在笑：就为一个鸭蛋，脑袋打出血了。三儿才不在乎呢，管你们说啥，我吃下了那只鸭蛋，我现在肚子里装着两只鸭蛋。

三儿家有兄弟姐妹五人，还有一个和他同岁的小叔叔。小叔叔个头和他般般高，就是没有他长的壮实。小叔叔是他的影子，他走到哪，小叔叔跟到哪。因为有他，一群狗都嫌的淘气男孩，谁也不敢欺负小叔叔。就这样一个跟屁虫似的小叔叔，今天却翻脸了，居然敢对自己下手了。

三儿妈今天早晨给六个小孩子分鸡蛋鸭蛋，每人两个，一个红皮鸡蛋，一个绿皮鸭蛋。吃鸡蛋鸭蛋就是过了五月节。三儿不知道屈原，不知道爱国，也不知道五月节还有粽子这个东西。他只知道五月节有鸡蛋鸭蛋。鸭蛋是三儿奶奶从乡下给他们带来的，一共二十个。三儿看着妈一共煮了八个，还剩下十二个。妈妈说那十二个鸭蛋要送给常常接济他们的两家邻居，还人家的人情。

三儿把那两个蛋揣在兜里，热热的，摸上去有点烫手。烫手他也想摸，摸上去心里舒服。他看着妹妹拿过来鸭蛋，对着太阳的光影仔细地照，照够了就往桌角一敲，敲开的那头很准的就有点空隙。妹妹剥开了皮，用一根筷子向里面扎，一股红油顺着筷子就流了出来，她就用舌尖去舔，舔得很小心，很陶醉。

三儿才不会那样去吃。他想把这鸭蛋带到学校去，向他的小伙伴炫耀一下，可是他等不极了。当两只蛋不再烫手时，他心急火燎地剥了皮，然后就往嘴里填。他本想慢慢吃，可不知怎么搞的，那蛋到了嘴里，就那么顺畅地滑进了肚里，以至于他还没有品出蛋的滋味来，蛋就没了。他有点羡慕妹妹了，那样吃，吃得时间够久，美的时间够长，一定能品出蛋的香味来。

他把蛋吃完了，就喊他的小叔叔上学去。小叔叔正蹲在茅厕，就让三儿进屋把书包给他带上，他马上就好。三儿就进屋去取书包。

书包一拿到手中，三儿就闻到了煮蛋的味儿，那味道就是从小叔叔的书包中散发出来的。三儿下意识地一摸，两个蛋全在里面。看来小叔叔也是要拿学校去显摆的。三儿自己都不知怎么想的，那手就伸进了书包里，就摸出了那个稍大的鸭蛋。他把鸭蛋往门框上一嗑，三下两下剥了皮，三口两口就吞进了肚里。

三儿还在咂巴嘴，小叔叔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小叔叔突然想起蛋的事来，情知不妙，便提拎着裤子，跑了出来。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他一把抢过三儿手中的书包，向里一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大叫着你偷了我的蛋，向三儿扑了过去。他忘记了自己裤子没系，手一松开，裤子刷的一下褪到了脚面上，他也一下被绊倒了。倒下的地方正好有一个小木棒，他就势拿在手中，一高蹿起来就向三儿的脑袋上砸了下去。三儿没有防备，也没想到一向言听计从的小叔叔敢对自己下狠手，脑袋就这样被砸开了一道大口子。

三儿的妈妈听到了小叔叔的哭喊，跑过来看，不得了了，那血顺着三儿的额头往下流，把衣服领子都染红了一小块。小叔叔也吓呆了，扔下木棒，拎着裤子，傻傻地站在那里。最有钢的还是三儿，他对妈妈说，没事没事，就要往外走。妈妈急了，说还没事儿，赶紧去卫生所包包吧。就急忙找了块旧布，按在那个伤口上，拽着三儿去了卫生所。

三儿从卫生所出来，想去学校，却看见小叔叔站在不远处，怯怯地等他。三儿也知自己有错在先，就奔小叔叔去了。小叔叔说，我这还有一个鸡蛋，也给你吧。三儿说，吃你一个鸭蛋就这样了，再吃一个鸡蛋，你还不要了我的命？两个人又一同上学去了。

多少年以后，三儿参加了工作，在一个矿山选矿厂的球磨车间。有人好奇地问三儿额头上的疤瘌是怎么回事儿？三儿就如实说了，大家就知道了三儿爱吃咸鸭蛋，都爱拿吃咸鸭蛋来开三儿的玩笑。三儿就说，鸭屁股里下出那么一个小圆球，腌好了怎么就变得那样好吃，还出油呢？大家就笑，笑三儿还有点童年的小可爱。

三儿的车间里来了两个冶金学校的实习生，有一天工作时不小心，一个实习生掉落进球磨机，三儿奋不顾身地去救她，结果救出了那个女生，他却被球磨机带到了漏斗口……

在三儿的坟前，有很多人前来祭奠。没有鲜花，没有纸钱，只摆了许多咸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