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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回来啦！”刚做好了晚饭，听到门响，知道孙女小洋洋从幼儿园回来了，张阿姨双手在围裙上擦试了一把，迎到门前，看到从小洋洋的小脸脏兮兮的，忍不住捏了捏，“你这个小花猫，告诉奶奶，今天玩了什么？弄得这么脏？玩得开心吗？”
“开心。”五岁的小洋洋仰起了头，看着奶奶，跺掉了脚上的鞋子，扑向沙发，“奶奶，我很开心，啊，累死我了，我要躺一下。”
“玩了什么那么开心啊？瞧把我们宝贝累得！”
“玩了滑滑梯，跑步......”小洋洋侧着脸蛋，一本正经掰着手指头数着。
“看你的大花脸，就知道你很开心。来，宝贝，奶奶给你洗个澡，把脸洗得白白的，洗得漂漂亮亮，舒服舒服。洗完澡，我们就吃饭，好不好？”张阿姨说着，爱怜地摘下小洋洋背上的书包，拉起小洋洋的手，往洗手间方向走了两步。
小洋洋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撅起了嘴，使劲扭着身子踢踏着腿脚，挣脱了奶奶的手：“不嘛，妈妈说，不要奶奶帮我洗澡，奶奶人老眼花，洗不干净。我要妈妈洗，我不要奶奶洗。”
张阿姨的脸黑了下来：“妈妈说奶奶洗不干净？你也嫌奶奶老了？”
小洋洋嘴撅得高高的，没有出声。
离小洋洋有一小段距离的吴瑶刚踏进家门，就听到了小洋洋和奶奶的对话，她拼了命地朝女儿努嘴、眨眼。
小洋洋注意到了妈妈的小动作，很奇怪：“妈妈，你的嘴和脸动来动去，不舒服吗？”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到吴瑶前面，抬起了手：“我摸摸，是不是发烧了？”
吴瑶尴尬极了：“宝贝，我没事。去吧，奶奶帮你洗澡。洗洗干净了，我们就吃饭。”
“不，你说过，奶奶洗不干净。妈妈，我要你洗。”
“妈妈累了。”吴瑶说着，进了卧室。
张阿姨看着她的背影，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满眼失望与落寞。
一直以来，她都有心要和吴瑶好好沟通，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吴瑶总把她创造的两人独处交谈的机会变成全家人在一起的聚会，她俩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和次数屈指可数，两人几乎没有长谈过，更交过心。自从有了小洋洋后，两人说的话多了些，表面上看，情况似乎好转了一点儿，可话题都落了在小洋洋身上，而且，就小洋洋的抚养和教育，两人产生过很多矛盾。
张阿姨爱说话，爱聊天，纵然她舌如巧簧，在不爱多说话的吴瑶面前，也难以营造和谐沟通，长时间畅聊的场景。
追根究底，是婆媳俩就没有交过心。
张阿姨喜欢看见小夫妻俩你侬我侬的样子。
只要儿子幸福，自己和儿媳妇交不交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说真没交过心，也不对。
那是小夫妻成婚没几天的晚饭桌上，吴瑶停下筷子，端正了坐姿，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爸妈，我和思远已经结婚了，也算成立了个小家庭。我们考虑来考虑去，为了给您们二老减轻负担，我们还是搬出去住。我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离我们这儿不远。放心，我们每天都会回来家里坐坐，和您们聊聊天，说说话。”
思远吃惊地看着吴瑶。
张阿姨明白，要搬出去住，是吴瑶的主意，她儿子思远没料到吴瑶会这么严肃认真地说，似乎在公司重要会议上宣布某项重要决定，不容任何人质疑或反驳。
张阿姨夫妻俩都出身于大家族，从小就喜欢并且享受一大家人在一起的生活，他们组建家庭后，孩子少，就只有一个儿子，心里总不免觉得冷清，也多次埋怨只能生一孩的计划生育政策。
儿子结婚后，老两口很高兴，家里多了个儿媳妇，就像多了个女儿一样，他们都希望家里热闹起来。
听到吴瑶的话，看到思远的表情，他们立即否定：“明天就把那房退了。你们年轻，哪知道世道艰难，在家里，不管怎样，有我们两个老的照应着。不会让你们难过。再说，一家人在一起，人人闹闹的，多好！”
思远孝顺：“爸妈，我们都知道你们不容易，能减轻你们的负担，最好不过了。是吧，老婆。不过，我们生活上能得到父母照顾，免去了后顾之忧，可以一心一意打拼事业。也是很好的。对吧，老婆。”他说一句，看一眼吴瑶，又看一眼父母，时不时用手肘碰一碰吴瑶的胳膊。
吴瑶从小到大生活在三口之间。做姑娘时，她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习惯了小家庭。婚前，她满心期待享受二人世界，期望有更多私人空间。没料到，只有离开了家，离开那个屋檐下，才能尽享二人空间。
她想要搬出去住，就是租房子，她也愿意，她不是一个吃不得苦的人。可是，无论怎么刮耳边风，搬出去住的梦想都得不到实现。她很不开心，总觉得丈夫思远愚孝；总觉得婆婆自私，狭隘，不通情理；总觉得公公没主见。小洋洋出生后，孩子需要照顾，工作需要有人照顾的生活做后盾，她逐渐打消了搬出去的念头。可是心里总是高兴不起来。婆媳俩的关系总是不冷不热。吴瑶喜欢加班，希望减少跟婆婆见面的时间。有时和婆婆单独在一起，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愿意说话。更多时候，干脆呆着房间里，眼不见心不烦。
小洋洋出生后，因为孩子，她们话多了些，但是，隔阂，不仅消失，反而因为教育观念不一致，矛盾越来越深。
卧室，吴瑶趴在床上，刷短视频。
小洋洋推门而入：“妈，你帮我洗澡！”她的嘴撅得可以挂上一个大油壶。
“不是说了让奶奶帮你洗吗？”
“可是，你明明说过，不要奶奶帮我的呀！我不管，我就要妈妈洗。”小洋洋拉扯吴瑶的衣服，使出了吃奶的力，要把她拉起来。
“是你不要奶奶帮你洗的，关我什么事？”吴瑶拍掉了小洋洋的手，生气地小声对着小洋洋嚷嚷，“你还说妈妈说过奶奶洗不干净。你看，把奶奶气得！哎，我都不敢和你说别人的坏话了，不然，就被你说给人听，让我多难堪啊！我还要不要做人啊！啊？”
“哼，你就是说过嘛！你还说，好孩子不能说假话的。”小洋洋委屈，“我自己洗好了。你这个坏人，坏妈妈，坏妈妈！”说罢，她嘟着嘴，慢吞吞地去了洗手间。
这时，门“哐当”一声响了，思远回来了。
“人呢？”放眼，不见一个人，只听见洗手间哗哗响的水声，思远大喊道，“妈，爸，吴瑶，小洋洋——”
张阿姨从厨房探出头来，把一碟碟菜“砰砰”地摆放到饭桌上，冷冷说道：“叫你老婆出来，吃饭。老头子，吃饭啦——”
“不吃，我不饿。”吴瑶趴着床上，盯着手机，眼都没有看思远一眼，“你有力气，就帮你女儿洗澡吧。不然，她不知道要在洗手间玩多久水。感冒了可不好。”
“你干嘛不去？”
“我累了。”
“哼！”思远鼻子发出的声音带着坚冰的寒气，“又是不想见到我爸妈，是吧？他们究竟怎么惹你啦？他们做饭，带孩子，没问过我们要伙食费。我们只要上班，回来吃饭，什么都不用操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啃老族，是巨婴。我们享着父母的福呢，知道吗？你知足吧，你！”
吴瑶忽地从床上蹦了起来：“这福你愿意享，给你享，我就不喜欢！我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人心不足，自私，自利，难以相处。”
“好，我难以相处，我走，谁好相处，你爱和谁相处，就和谁相处去。”吴瑶流着泪，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冲出了家门，厚重的房门发出了巨响，门框奋力抖动了一下，似乎在无奈叹息。
思远追了出来，冲家门大喊：“你走，有本事你就别回来了！”
“哇——”身上光溜溜的小洋洋站在洗手间门口，嚎啕大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你们又吵架啦？”张阿姨抱起小洋洋，赶紧给她披上浴巾，看着怒气冲冲的儿子，“怎么回事哦？有事情不会好好说啊？都说吃饭了吃饭了，你进房间去叫个人吃饭，还能吵起架来，真是！”
思远余怒未消：“让她去，我就不相信，离开了她，我们还不能活了！”
“你做老公的，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不想要你这个家啦？”张阿姨举起了手，就要朝思远头上落下去，“你想要小洋洋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你没听说过单亲家庭的孩子很多问题吗？就算为了孩子，你也要保住你这个家，留住你媳妇！”
“单亲怎么啦？我就见到多少单亲家庭的孩子很优秀！妈，有你照顾，我相信，小洋洋肯定很优秀。你看看我，就是你和老爸一手带大的，一点儿毛病没有！”
“没毛病？没毛病！把老婆气得离了家，你还说没毛病！”张阿姨越说越气，高高举起的手终于劈头盖脸落在了思远的肩膀上，“吴瑶心地不坏，我知道她为什么怨我。去，把她找回来。”
“不去！”
“不去，你也别回来了，出去。”张阿姨把思远推出了家门，“要回，你俩一起回。不回，就都不要回来！”
家门再一次“砰”一声巨响，挂在墙壁上的对讲机话筒发出了一声嗡鸣，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差点掉了下来。
“气死我了！”张阿姨使劲揉着胸口，“气死我了！老头子——这死老鬼，去哪儿啦？”
“黑脸的张飞叫喳喳——”门外，老思的歌声戛然而止，“儿子，你妈叫吃饭了，你去哪儿？怎么，你妈生气啦？”
思远深吸了口气，嚷道：“我妈不要我了。我走，我现在就走！”
“你妈又不讲理了？哎呀，我也去躲躲，迟点儿回去，迟点儿回去。儿子，我和你一起！她气消了，我们再回家吃饭。”老思说着，跟在思远后面，就要踏进电梯。
思远却把父亲推了出去，也不和他解释：“回去，回去，安慰安慰我妈。真把我妈气坏了，麻烦大了。”
“小洋洋，来，爷爷抱。”老思偷眼看了看老伴，伸手抱她怀里的孙女。
小洋洋张开了双臂，像一只小鸟儿从一棵树的枝头跃到另一棵树的枝头一样，轻盈地进了爷爷的怀抱，环住了爷爷的脖颈。
“这位尊贵的女士，请容许我邀请您跳一支舞。”老思左手抱着小洋洋，微微弯曲了腰，右手伸向老伴。
张阿姨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手臂软了，如清风吹拂下的柳枝，轻轻柔柔地搭在老伴的指尖。
“美丽的女士，太荣幸了。”老思握着掌中略显粗糙的指头，转了一个圈，顺势把老伴拥入了怀，“女士，笑一个。”
“奶奶，笑一个。”小洋洋在奶奶脸上“啵”地亲了一口。
老思的唇也凑了过去。
张阿姨老脸一红，推开了老伴：“正经点！”
“哈哈，你高兴就好！”老思爽声大笑。
小洋洋拍着小手：“奶奶笑了，奶奶笑了。”
“吃饭！”
“不等了？”
“不等了。”
老思洗碗时，小区花园散步时，老两口细细柔柔的谈话声一直没有停过。
晚上10点多钟，思远和吴瑶一起回来了。
四个大人围坐在客厅茶几旁边，家庭会议的气氛有点儿压抑，胜在畅所欲言，有红脸，但没人发脾气。
小家庭搬出去住后的每个傍晚，是张阿姨和老思最快乐的时光，一家五口围坐在餐桌旁，温馨，和谐，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也溢出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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