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在L那里噌了顿晚饭,大谈人生之后,才不慌不张地坐公交去了火车站。尽管已是半夜时分,火车站还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火车一路开过去,停停开开,凌晨五点半准时到达。天乌黑乌黑的。
一出车站,就有人前来询问是否去武当山,十块钱,送到门口。我二话没说,毅然坐上去,尽管我知道他欺负我人生地不熟。事实上,我晚上下山回来的时候,只花了五块钱,那对夫妻司机就带着我围着那个小镇转了好半天。
司机临走时,留了电话号码给我,顺便向我提供了一点经验:先去旁边早餐店吃个早饭,休息一下,等七点那里开门了,买了门票再去武当山。我当然没有听他的,早在火车上已经啃了几个馒头;至于门票的事,一开始我就是冲着逃票而来的。
只是当时正处黎明时分,天黑得很,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看到在进口处立的一个大牌坊。趁着天黑,我在旁边摸索了一番,寻思着怎样万无一失地逃票。围着停车场转了大半天,徒劳而终。在寒风冷冽中,嚼着还生的馒头,抿几口小酒,独待天明。烧酒下肚,顿时暖流充肺,感觉还是挺滋润的。
牌坊天一大亮,绕过买票站,踩着山路,穿过别人的桔子林,沿着上山的公路一直向前。路过桔子林时,间或看到停栖在枝头的红色橘子;不免动起邪念,以顺便路过的名义,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伸手摘了几个,为此还摔了一个彻底的仰面朝天。
沿着公路攀行向上,一路风景并无特别,荒草凋敝,枯树哑然,倒是自己一直在心里情不自禁自夸:吾乃真虔诚朝拜者也,除了门票的事对不起玄武真君外。然而,正在我自诩虔诚之际,一辆旅游车在我前边了下来,下来三个壮年男子,其中一个掏出查票的证件,向我要证件,问我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我当然不能像电视剧的高僧一样,回答说从何处来亦往何处去。我乖乖掏出证件,说从武汉远道而来,特来武当拜谒玄武大帝,为武汉人民求得福祉。我以为我一番咬文嚼字的虔诚能打动他们。没想到那人很坚决地伸出两个手指,给我两条出路:要么补票,要么下山。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跑,也只能暂且躲过一劫。同时我一看,此处离最近的紫霄宫还有二三十公里,我的徒步之旅不过是才刚刚开始。加之他们言语施压,我不情愿地掏出一百块钱递了给他;然后他撕几张发票给我,算是补票的证据。坐上旅游车,胃里一番惊世骇俗的汹涌澎湃,不过,从昨晚到此刻只啃了几个馒头充饥,胃里只有一些淀粉,干呕几声就哼哼没事了。
紫霄宫在紫霄宫下了车,宏伟壮丽的紫霄宫映刻眼前。红墙黑瓦,方正对称,古建筑以一条直线中轴向里延伸,两侧再以少许衬房加以填充,典型的“皇权中轴”的建筑思想。
或许,来得不是时候。深冬季节,树木枯槁,形容衰败,没有绿山衬古殿的幽静和典雅。旅游淡季,游人寥寥,更应得紫霄宫的寂寞。不过,经得住热闹,理应也耐得住寂寞的。
紫霄宫在一千多年的历史的战火烟云中,还能保存如此规模,也是它的命运造化。进去看看,还需收门票十五;不知何种念头作怪,竟只在前殿溜达了一圈,便转身走开了。
再沿蜿蜒弯折的公路步行两至三里,是一个停车场和很多买各种纪念品的商店。中国富有奇迹色彩的建筑、屹立于悬崖峭壁的南岩宫,就隔此处不远。沿着古老台阶拾级而上,四目远眺,群山争雄,独峭挺拔,沿山脉绵延而上,天柱金顶清晰可见。极具想象力的“七十二峰朝拜”,在这里仿佛身临其境了一般。
南岩宫南岩宫,是由元人张守清,“登万仞之层巅,构千间之大厦”,苦心经营了二十余年创建。“规模宏丽,古昔未有”。当然,那是鼎盛时期的磅礴气势了。就我眼中所见,并非古书中说得壮丽,只有庙宇一间,背靠灵山,面临万壁悬崖。屹立于此,到有一种把酒临风,气宇昂轩的豪迈之气。
再往前,便是飞身崖。传说玄帝修道于此,有一妙龄女子,不知何故要以身相许于玄帝,玄帝不肯。女子便纵身一跃,由飞身崖飘零而下,玄帝无片刻思索,也随女子一起纵身而下。危夷之际,云端突现五龙托住玄帝与女子飞天,随后又消失于云雾之中。至此,玄帝修道的传说终结。
还有雷神洞,是著名道士张守清修炼轻微雷法的祈雨的道场。据元代碑文记载,皇庆元年,京师不雨,皇帝求遍各名川大山都不得雨,最后求寻武当山。张守清稍施轻微雷法便大雨倾盆。此后多次为皇室祈雨,由此武当山道教威名大震。
然而,一千多年以后的今天,曾经的那个皇家道场只剩得神像一座,案几一张,不见往日的辉煌。只有无言的天然岩洞明晰其中一切,我拜访到此时,只见一道士手握铁锹,铲着冻结在地上的冰块。噌噌的响声,在幽旷的山谷里传得并不远。
另也抽身去了一趟太常观,并无其他特别,一间古朴院落,呈三合院结构。大门开敞,距门口两三米出有一石屏,有意遮挡进门者视线,不让其一眼将整个院落浏览于尽。正房里供奉着老子像,门前扁上写着“紫气东来”四个大字。两侧的厢房,房门紧锁,旁边一间小房子里传来熟悉的电视声音。门前有一个古老的参天大树,只剩光秃秃枝杈的大树,没有绿叶的装扮,上面被系满了信徒们祈福的红带子。
朝天宫太常观游毕,原路折身回来,金顶的诱惑便在艰难困苦的懈怠和坚持中隐了又现。从踏入武当伊始,便注定这只是一场与信仰有关的朝圣。从乌鸦岭开始,途经黄龙洞,再至朝天宫,金顶的朝拜才出现端倪。
数以万计的石阶,随着峭立危延的群山峰回路转,百转千回。数众量多的石阶,或不急不暖,或垂直而上,或有山脚延至山顶,或短暂的拐个弯。最长的一段,可达三百多级,而这三百多级不过只是整体中的冰山一角。行至一天门,便觉得已是身临绝顶。
然而,还不够,还有二天门,三天门,朝天门等,或引领或阻止你朝前向上的天门。这些天门的真正含义,非抽象文字所能传达,唯来此爬梭的人们才深刻懂得,手脚并用和无休无止的登梯究竟是怎么回事。山高路远,其意义不在于形容山川的姿态,而是在于匿藏其中的累苦艰辛,以及最初始的不弃不离的信念。
就像身处半腰的朝天宫,尽管是人仙分界处。然而,越过朝天宫并不意味着你已经修仙的终结,而才是真正修仙的开始。一层层半腰难截的天门,不仅意味着道行的深浅,更考验着朝圣的人:要么到此为止,要么继续前行。在此意义上,太和宫就有了另一种象征。
太和宫然而,当我不懈努力的翻山越岭攀至太和宫时,却还是意料之中的让我失望了。在去往金顶的门口,一条板凳上,坐着两个收钱的道士,头发蓬乱,俗不可耐,铜臭满身。或许“名山无高人”和”当代无大家“在某些程度上的确是翼翼相通的。
众人朝拜的金顶,传说玄武神游的仙地还是人间所在,世俗的烟火,依旧随着信徒灼烧的香火绕绕升天。所谓不可道的非常之“道”,早在一千多年前对皇家权势的趋炎附势中销声匿迹了,而苟延残喘至今的,也不过是有辱道门的装腔作势的浮华过场罢了。
站在太和宫前面,隔着寂寂无声的金顶,极目远眺群山朝拜的姿态,并无君临天下的绝对权威的王者霸气;反倒一种不可遏制的寂寞透骨沁心,身处缥缈绝顶的错觉,增生我内心的恐慌;耸现眼前在道气荒芜惨淡的太和宫和与京都遥呼相应的紫金城,只让我有一种迫切逃离的孤寂之感。想在文化里寻得的归属感荡然无存,空虚早已愈涌愈烈。没作过多停歇,便又徒步下山。
寂寥空明的山林,幽长深远的石道,依旧会遇上不少上山来烧香拜佛的信徒们。他们带着心中的期许和信仰苦行至此,不管祈求得是如何的大富大贵,怀抱一颗诚心而来,又揣着一点忐忑而去,远比那些打着幌子裝虚弄假的伪道士要可宽可恕得多。
毕竟,心存敬畏,才是虔诚信仰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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