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晚了

                       

我来晚了

                                一

陶龙接到电话就往乡里赶，他不相信电话里的内容。假如是真的，那父亲陶珍还不在家里，还要赶快通知父亲回家。

陶龙气喘吁吁地跑到乡里广播室。

“喏，你父亲的电报，市里来的。”广播员递给陶龙一张电报单。陶龙接过来一看：父亡，速来市！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闭上眼，再睁开眼仔细看着：这五个字是那样的刺眼。

“妈，市里来电报说：爷爷去世了。”陶龙拿着电报急匆匆跑回家，告诉妈妈这事。

“不会吧？都没听你爸说过他生病什么不舒服的事。不会这么巧吧？你奶奶到这个月刚好去世满三年。”妈妈不相信，说。

“我还是去县里邮局确认下！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几个月前还去了市里，他是那样的健朗，怎么会突然去世呢？都没听说过生病什么的。”陶龙说完骑上自行车就去了县里。

半小时后，他回来了。

“是真的！现在要马上想办法通知爸爸回家。只有请乡里打电话到那个乡里，再找爸爸。这样今天是没法去市里，最早都要到是明天早上。”

每年冬天，总有很多修坝或是挖鱼苗池的任务分到各家各户，如果是近的本乡的，陶龙妈妈可以慢慢去做。这次的任务是去别的乡里，要在那里住上几天。所以陶龙父亲陶珍请假去做这任务了。

晚上十一点，陶珍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了家中。

                                                                                            二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点，陶燕就起来了。她是差不多一个晚上没睡的，爸爸回来她是知道的。爸爸和妈妈说的话，她也听到。

“明天我和龙儿坐最早的那班的车去市里。应该是六点半的车。”爸爸说。

“爸爸只带哥哥去？我也想去。”陶燕在心里说。是的。她想去见爷爷最后一面，也是此生中的第二面，虽然爷爷已不能说话。自奶奶去世后，陶燕给爷爷写过两三封信，而且这些信都不是寄去的，而是偷偷放在爸爸送给爷爷的家乡特产中捎去的。她确信爷爷是看到那些信了。在信中，她说了对爷爷的不满，说了奶奶的可怜可敬，说了父亲的孤单无依。此时，她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爷爷，不该写那些信。

特别是前不久，她得知前几年家里建房子时，爷爷把抽烟喝洒的钱省下来给父亲修房子的事。她明白，当年爷爷没有管父亲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当时，他自己也是一无所有。她觉得自己太任性太无知！

但爷爷看到那些信后，什么也没说。反而是几个叔叔知道后很生气，说是陶燕父亲叫陶燕这样写的。但是爷爷说：他相信不是儿子叫孙女写的。

“爸，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市里。”陶燕说。

“你？”父亲很愕然。“可是，你还在生病呢？”

“已经没事了。药可以带在身上。我想见爷爷最后一面。”陶燕说。

“那快点准备！”父亲表情严肃，很着急。

很快，陶燕他们三人坐上了开往市里最早的那班车。车子一路飞驰一路颠簸。四小时后，他们在市里下了车。

天空灰蒙蒙的，还下着毛毛细雨。似是有伤心事，在哭泣一样！

“龙儿，你们俩先去爷爷家，我在街上买点香烛和纸钱。”父亲边走边说。

“嗯。”陶龙应道，带着陶燕直奔“刘子弄”去。

                                                                                          三

三天前，也就是一个周四的晚上。在市人民医院的病房里。陶燕爷爷吃了女儿送来的晚饭后，坐在床头，靠着墙休息。他想回家，不想呆在这白色的房间里，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被子，进进出出穿着白大褂脚步匆匆，表情严肃的医生、护士，看着给人压抑，心慌的感觉！

几个月前，他去体检，查出肺部有点阴影。他也没放在心上。结果有次和朋友聊天时，聊到了这事。朋友推荐他吃一种药。没想到吃了这药后，身体感觉很不舒服，竟到了要住院这地步。“唉，也不知这一住要住多久？”陶燕爷爷叹息了一声。

“爸，你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出院的。”大女儿笑说。她这是安慰老父亲，其实，医生跟他们兄妹打过招呼，父亲的病不是很乐观！

“嗯。在这住着，真是难受！没办法，谁叫我的身体不争气，病了，只能任人摆布了。”

“爸，明天我请假不上班，来医院陪你下棋。”大女婿说。

“不要不要，你工作那么忙。我不要人陪，我有这个就可以。”他说完拿起桌上的半导体收音机在手中晃了晃。

“那好吧。”大女婿不和岳父争了。在这个时候，听话就是最好的孝顺。兄妹几个肯定是要派人来照顾陪伴父亲的。

“你们几个都在，我有两件事想和你们说。”陶燕爷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表情很郑重！

“我不知这个坎能不能迈过去。假如没迈过去，我跟你们说，我死后，不要火葬，要土葬。你们就是找几块木板拼成一个盒子都可以。”

几个儿女听到父亲这样说，心里一惊，个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难道父亲感应到什么？”然后，大家一起向父亲点点头。大儿子说：“爸，你放心，一定能迈过去的！就是点小毛病而已。”

“能迈过去更好！还有一件事，我想请大家帮忙。”陶燕爷爷说，此时，表情没有那么严肃郑重，而是脸上有一种期待，一种深情！

“爸，您说吧！”几个儿女齐声说道。

“我想见见你们的大哥和龙儿他们。”陶燕爷爷从心底说出这句话。

“好啊。这个星期六，我开车去接大哥他们来。今天星期四，后天就星期六了。”大女婿说。

“好！”陶燕爷爷很开心。满心期待着和乡下儿子见面的情景！

儿女都回家了。陶燕爷爷很快也安静平和地睡着了。也许，在晚上，他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他乡下的大儿子来了。

                                                                                          四

陶龙带着妹妹陶燕快步走着，左弯右拐地走了几个狭窄巷子后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的中间是一条石板和麻石相间铺成的路，两边各是一排低矮的瓦房。路的尽头也有一间低矮的瓦房，两边木门都打开着，一个满脸写满悲伤的老妇站在门口向外面张望着。

“前面就是爷爷家，那个站在门口的就是市里的奶奶。”陶龙小声对妹妹说。

“哦”，陶燕应了声。

“奶奶，我们来了！”陶龙叫道。

“奶奶。”陶燕也叫道。

“崽呀，你们现在才来啊！怎么你爸爸没来？”市里奶奶见到陶龙兄妹又是惊喜又是遗憾，还有失望地说。

“爸爸去街上给爷爷买纸钱了，让我们先来家里。”陶龙说。

“我们昨天等你们来，可是等了一天也没见你们来，以为你们不来了。所以今天早上就把你爷爷送到山上去了。”奶奶难过地说。

“啊？那现在？”陶龙不知所措，“就您一人在家吗？”

“我在家，我带你们去！”小姑从里屋房间走出来说。

“好，等爸爸来了一起去。爸爸很快就到了。”陶龙说。

“来了，来了！”陶珍刚进小院门，奶奶就叫道。

陶珍明白怎么回事，马上掉头就往外走。陶龙他们跟在后面快步走着。

走过弯弯曲曲的巷子胡弄，终于走到了大马路上。陶珍问明了方向就疾步快走着。他本来走路就快如飞，现在加上心急，脚上就像装了哪吒两个风火轮，能飞起来一样快！陶燕跟在父亲后面一路小跑着，脚后跟因新皮鞋的原因也磨破了皮。小姑长到这么大，可能也没有这样小跑着追人赶路的。所以她是一路气喘吁吁，到目的地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了！

半个多小时后，陶燕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陶燕看到爷爷的灵柩已经下葬到土穴中，几个叔叔们都在用铁锹往里面填土而且已经填埋了差不多了，陶燕只能看到爷爷棺木的红盖。

叔叔们停下了手中的活，都默默地看着陶燕他们。表情里有惊喜，有失落，有遗憾，或许还有愧疚！

“多等一天就好啦！”也许他们心里在想！

“我来晚了！”陶珍双膝跪在地上，痛声说道，然后是泪如雨下！这一句“我来晚了！”带走了陶珍心中对父亲一切的怨恨，留下的是“子欲亲而亲不在”的遗憾！

这是陶燕第三次看到父亲流眼泪！前两次是三年前奶奶去世时和同年村子上一个和父亲亲如兄弟的一个人去世时。陶燕哭了，默默地留着眼泪！她希望爷爷能原谅她的无知！希望爷爷见到奶奶后，能和奶奶好好相处！

大叔和二叔上前扶起了他们的大哥，拍了拍肩膀！

“春，你带陶燕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在就可以。”大叔对着靠在一棵树干上喘气的陶燕小姑说。

陶燕跟着小姑慢慢走回了爷爷家。陶龙和父亲还有叔叔们在给爷爷安葬！

                                  五

陶燕和小姑回到爷爷家中，在屋子里看了看，心说：爷爷家的房子好小啊，还没有自己乡下的房子一半大！其实每个人生活得都不容易！”陶燕心想。

小姑一边问陶燕乡下的情况，一边帮母亲择菜，准备中午的饭。

不久，陶珍兄弟都回来吃饭了。

陶燕听着叔叔们讲爷爷去世后的一些事，听着想流泪，可能世间只有爷爷才有这样的“福份”！

星期五晚上，陶燕大姑从家里拿了面条给陶燕爷爷吃，爷爷味口很好，吃了一碗面条，精神状态都不错。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坐在床头靠着墙休息。

突然，“咳，咳……”几声，陶燕爷爷不停地咳了起来，很辛苦的样子，把几个儿女都吓到了，赶紧给父亲拍后背，倒水喝……可是，终究因一口痰堵在了气管，陶燕爷爷睁着眼，没有了呼吸……

儿女们，不敢喊医生来，也不敢哭出声，只能强忍着悲伤。帮陶燕爷爷躺好，盖好被子。

二叔回家喊来正在上班的四叔，还有在家的小姑，兄弟姐妹都倒了，大家小声商量着，怎样把父亲偷回家。

“等到再晚点，医院进出人不多，路上人也不多时，我们几个把父亲抱回家。我们有五个男的，应该没问题。”大姑父说。

“值班医生现在可能不会来，来了，我们就说今晚有事，回家去住。”大叔说。

“明天一清早，邮局一开门就给大哥发电报，告诉他父亲去世了。”二叔说。

“我去发电报！”小叔说。

“明天早上，我去棺材铺给父亲选口好点的棺材。”大叔说。

“还有，要到山上去看看位置，选块好点的地方。这个要请舅舅帮忙。还有寿衣寿鞋等都要准备。”二叔说。

“寿衣寿鞋都有，妈已经准备了。”大姑说。

“还有，明天要记得来办出院手续……”

时间差不多时，兄弟几个把老父亲当活人一样趁着夜色偷偷抱回了家。因为不能让医院知道人已经去世了，不然是要火葬的。

爷爷回家了，就躺在之前睡觉的床上。大家小声的哭泣着，不敢出声，怕邻居知道。

第二天，大家按着分工去办事，或许是老天照应，所以事还都比较顺利！

小叔发完电报回家了。大家都在心里期盼着大哥早点来到。因为父亲不能留在家里太久，要是被发现，不但人要拖去火葬，还要受处罚。

等啊等啊，等到天黑，也没有见到大哥的身影！

“大哥肯定是恨父亲，不来了。”

“不会啊，就算有再大的恨，父亲都已经去世了，也要来看看啊。”

“大哥不是那种人，如果是那种人，这几年，也不会经常来家里。”

“是啊，上次大哥和父亲聊天时，还问到父亲百年之后的事。”

“那，为什么现在还没来，那么早就发了电报，就算中午收到，再来，现在也到了。”

“唉，不知为什么，又没法联系。”

“算了，不等了，明天早上必须把父亲抬到山上去下葬，不然夜长梦多！”

就这样，没有道士没有八仙没有亲戚朋友吊唁，女儿给他洗脸，妻子给他擦身穿衣，儿子女婿一起把他放入棺木。天蒙蒙亮时，儿子抬着他去了他的新家，一座树木青翠的山上。等到他的大儿子带着他的孙子孙女赶到时，只看到那暗红的棺材盖。从此阴阳两隔！

“我来晚了！”四个字，诉说着无尽的深情和满腔的遗憾！陶燕想，此时父亲肯定想放声大哭一场，把心中的爱和恨一并哭出来！

奶奶带着遗憾走了，爷爷带着遗憾走了，而父亲也终将带着遗憾离开！或许，每个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有几个遗憾留在心底，有的直至死去时也无法弥补！

让我们且行且珍惜！

愿爷爷奶奶在天堂安好！如有缘，愿他们能好好相处！愿我们在爷爷奶奶的庇佑下，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