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二踢脚

作者: 蛋小壳 | 来源:发表于2018-03-06 00:03 被阅读108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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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方的冬天永远像一个冰窖,哪怕临近过年,也依然是风该刮就刮,雪该下照下。可再寒冷的天儿也无法冻住人们过年的热情,毕竟这是纷纷扰扰的一年中唯一有着充分理由,想怎么开心就怎么开心的为数不多的几天。

    小菲的记忆中,过年总是从父亲满大街小巷找卖二踢脚开始。二踢脚是种炮仗的名字,因为爆炸时会发出两声巨响而得名,这个炮仗杀伤力挺大,所以买的人越来越少,卖得人自然也越来越少。每每小菲父亲总是拉着小菲去买,而这又是小菲最不愿意的事。不知是动物的天性尚未褪去,还是真的就是胆小鬼,小菲很怕火,怕一切会爆炸的东西,过年期间的出门总是让小菲烦之又烦。

    在那个烟花还没有禁放的时代,小男孩子们最大的乐趣,怕就是小心拆那几百挂的大地红,然后各个装上满满两口袋,蹲在路边,看路人来了,便点上一个扔到人家脚下。女孩到大妈还有偶尔路过的流浪狗都是他们戏弄的对象。

    小菲曾经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她怕放炮,也跟着男孩子们恶作剧过。小菲还记得,他们恶作剧的第一个对象是条流浪狗。那是一只黄色的小土狗,长期的营养不良弄得小狗的耳朵耷拉着,配着两个黑豆子般的眼睛,也甚是可爱。小菲有时会在包里装些家里吃剩的东西,带给小黄——小菲给它取名字。小菲觉得,名字可以赋予一个生物一种存在的价值感,否则真的“白来尘世走一遭,化为黄沙形骸无”了。小黄摇着快乐的尾巴颠儿颠儿得小跑,兴许是看到了躲在男孩子后面的小菲,也兴许只是单纯得跑出那条路线,小菲其实很想跑过去把从家里拿的牛肉块给它,可有害怕那群男孩子要她放炮吓唬小黄,小菲打小就不敢划火柴,更别说点燃炮竹还要扔出去了。男孩子们不知道这些,如果知道了,怕以后他们的作弄对象便只有小菲了。男孩子看着小黄近了,便开始准备,大概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小炮仗飞了出去,狠准得落着小黄脚下,小黄也许被吓过,爆炸的同时朝斜后跳着,四条腿蹦得紧紧的,那模样确实滑稽可笑又可怜。

    小菲觉得自己就像被惊吓得小黄——被她的表哥们。那是幼年的事,按着往年的习惯,过年总是要凑在外婆家。夜里十二点是小菲最恐惧的时刻,表哥们总是拉着要一起放炮,小菲害怕极了那种噼里啪啦的巨响,也讨厌极了弥漫在空气中重重的火药味儿。那是极不愿意出去但又不得不出去的时刻,人总是隐藏自己的弱点,哪怕是那么突出根本无法隐藏。假装着不害怕的小菲站在表哥们中间,装着不知道小菲害怕的表哥们递给小菲长长的点燃的烟花。小菲想学着其他人一样将烟花插在雪中再飞快得跑回来,但源于动物的本能让小菲的手脚都在发抖,哪怕脸上挂着假假的笑意。恐惧的本能就像是黑暗中的火苗,漫延着吞噬寄存的理智。最终,小菲还是捂住耳朵躲在了人群后面。

    “还出不出门儿啊?” 小菲被父亲的叫喊拉回了现实。

    “去,这就走。”小菲收拾着东西边答道。小菲总认为父亲对于过年必须要有二踢脚,否则不算年这个想法极为奇怪。其实,二踢脚的声音在满是烟花和噼里啪啦连成一片的大地红的喧闹中总是那么不合群,两声闷响,极为孤独。过去,做鞭炮的工艺和花样没那么多,二踢脚的声儿大,映着大地红也算喜庆。现而今,烟花的绚烂早已把漆黑的天空绘满了各色的花样,窜天猴儿的呼啸划破天空,配上大地红的密响,那喜庆怎是过去比得上的呢?

    今天已经是三十了,卖烟花爆竹的点下午怕也是要撤摊了,小菲和父亲走过了一个又一个,问了一个又一个。老板们的摇头和父亲的失望接踵而至。“要不,买些烟花好了?”小菲怯怯得问着父亲。父亲没有回答,继续拉着小菲找二踢脚……

    小菲还记得小时候,大概是五岁吧。那时过年总是全家上姥姥家去,小菲母亲那边姐妹多,姨夫也多。但小菲记忆中,过年时总是姨夫们谈天说地拿着二钱杯子小口嘬,而父亲总是自己个儿拿着大茶杯子,一大杯一大杯得喝,就着春晚喝。喝到十二点,该放炮仗了,父亲便会点支烟,拎着早已准备好的二踢脚出门。小菲有时觉得自己的胆子是不是都被父亲用完了,因为面对这种杀伤力极强的炮仗,父亲总是捏在手里放。那会儿还没什么微信,微博,互联网,只记得新闻里总是报道谁谁谁的眼睛被二踢脚炸瞎了。小菲每次总是怕到不行,父亲总是一脸无视,啼里跨啦手捏着放完一袋子二踢脚,回屋继续喝酒。姨夫们忙着教训各自的儿子可不能学他们小姨夫,小菲母亲也跟着帮腔,说小菲父亲从小那么玩惯了,他们小孩子家家的可不敢学。小菲其实觉得父亲特牛,别说这一屋子的人,哪怕这一条街呢,手里拿着二踢脚放,有几个敢。但小菲又不敢说,因为父亲眼中分明对小菲的胆小而失望透顶……

    那次之后,再后来的春节,父亲便不再一起去过年,总是自己和他的二踢脚呆在家里。

    再后来,随着姥姥的去世,便再也没有聚在一起的年了。一个家散成很多小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过各自的年。

    “二踢脚,有嘞,要多少?” 小菲没想到居然还真买到了,父亲兴冲冲买了一袋子,一扫之前的失望。

    和父亲一起打道回府的小菲帮着母亲准备晚饭。小时候,那时还都凑在姥姥家过年时候,母亲总是一人弄三大桌子的菜,母亲做饭好吃,是几个姨姨中最好的,表哥们总是缠着他们各自的妈和小菲母亲学他们喜欢的菜肴。三大桌子的菜是个纯粹的体力活,而母亲总是满眼笑意。而现在呢,只是三个人的晚饭,确像是一项工作,不得不完成而已。

    不知是春晚一年不如一年,还是现在有趣儿的东西太多,开着的电视播着声音,像是不想让气氛太过冷清,各自叨着盘中的菜,却也像尝不出什么滋味,唯一不变的是,各自喝着自己大茶杯子里的酒,像是完成一种仪式。其实,热热闹闹的年,哪里有很多呢?小菲知道,对门老王伯伯家只有他们老两口和刚一岁的小外孙女,早早吃完晚饭的他们便来了小菲家,像是躲着寂寞和孤独……

    看着有一搭没一搭的电视,包着晚上交子时要吃的饺子,手边继续是装在大茶杯子里的酒。

    喝酒其实算是小菲无师自通的,十五岁的时候就偷父亲泡的药酒,开始是二钱杯子,偷过几次,觉得不过瘾。有一次胆儿肥了些,拿了大茶缸子到了满杯,咂巴咂巴几口就干净了,药酒这东西后劲儿大,待父母亲回家,发现仰在沙发上的小菲。小菲当时其实酒也醒了,只不过觉得热,皮沙发躺着冰凉舒服些,闭着眼睛在养神。父母亲突然回家,这藏也没法藏了,索性躺着装醉,母亲没说什么,反正说了也没用。父亲念叨一句:“偷我不少,也该醉了。”小菲记得语气中其实没有责备,反而有些高兴。

    现在光面正大得喝着酒,小菲觉得自己越发理解为何当初父亲那么看不惯拿着二钱杯子小口嘬的姨夫们,也越发明白为什么后来父亲更愿意一个人过年也不一块上姥姥家去。过年对于中国人算是最有仪式感的日子,这种日子里,如果硬和因为着一些姻亲关系而成为的“家人”挤在一起,到不如自己一人躲个清静自在。

    母亲也在那呆着,看着电视嗑着瓜子儿。小菲印象中,以前在姥姥家全然不是这光景,也许是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的缘故,也许是身边有自己的母亲。做完三大桌子菜的母亲,眼稍里也尽是笑意。

    十二点了,父亲还像以前那样,手捏着二踢脚放炮。二十响那么清冷寂寞,交杂在满是绚烂的夜空和大地红的密响之中韩,那么突兀。

    小菲没有出门而是进了书房,想着翻本有些意思的书,可以守岁。这个习惯一直没变,以前是和表哥表姐们一起,一晚上打打扑克牌叽叽喳喳也就过去了,后来是和父母亲一块儿,三人想凑桌麻将都不成,就租些片子,在家看。再后来,片子也懒得看了,各自变干各自的,看书的看书,看片子的看片子,实在守不住的,要睡便也睡了。只不过,这睡也只是咪一咪罢了。

    可今天,有些意外,小菲看到了书桌上父亲写的一篇只写了开头小文章:

    “昨夜的雪下个不停,想起了幼年,那时我们还没来新疆,过年时节,鞭炮声总是密密响着一夜,像蝉吃桑叶的声儿,不停歇。吾爸最爱放二踢脚,和别人不同,总是捏在手中让它爆炸。那时,那么喜欢炮声,现在确怕听到了,尤其是那二踢脚,声儿总是透着凄凉……一幕幕往事想忘也忘不了,他给与我带与我的,是什么也换不来的财富,我现在真想吾爸……”

    小菲看着那没有写完的文章,眼睛模糊了。时间就像一个牢笼,尽管它像水一样不断得流逝,但每个人都被困在其中,失去的一切就像一条条巨大的锁链,牢牢得捆着父亲,母亲,把他们困在自己的枷锁里,同时也捆着自己。小菲觉得自己这一家人都被定格在各自的格子里,尽管都处在同一间屋子,但快乐是各自的,寂寞是各自的……

    捏着书,喝着酒,陪父亲守岁的小菲假装着什么也没看到,哗啦哗啦翻着书,只是书上写得什么也全然不知了。窗外的鞭炮,仍然在噼啪作响,小菲觉得一点儿也不像父亲写的那种像蝉吃食的那种密响,而这响儿里也再也没有加着的二踢脚的响声儿,倒是时不时得听得见窜天猴儿的喧嚣。以前没怎么觉着得小菲,觉得着窜天猴儿特别刺耳。以前觉得特别怕的炮仗声,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母亲的饺子端了上来,照旧例,韭菜鸡蛋不包钱的。小菲记得父亲总是念叨,韭菜鸡蛋饺子是经得住历史考验的饺子。别的馅儿都比不上它。小菲觉得自己从未见过的爷爷一定也是特别喜欢韭菜鸡蛋馅饺子的。母亲爱的是冬瓜虾仁的,冬天冬瓜不好买,前几天办年货,小菲陪着母亲找了好久就看到一小块,只能勉勉强强够做个汤的,现在想来姥姥也是喜欢冬瓜虾仁的……

    天,蒙蒙亮了。窗外的炮仗声又开始大作了,依然是噼里啪啦的大地红,伴着破晓响着自己特有的声音。

    小菲合上了书,小菲父母早就迷糊睡着了。又是新的一年了,时间慢慢流过,过一会,拜年的电话就该响了,现在是过年中最安静的时间,时间就是这样,不长不短,各自有各自的时间,各自有各自的枷锁,各自有属于各自的年。

    注:

    二踢脚,即双响爆竹,是一种传统民俗用品,常用于节日、婚庆、祭奠等诸多场合,是依靠底部火药爆炸时对地的冲击力造成的反作用力升空的原理:双响爆竹的纸筒内分两层安放火药,下层火药的作用是将爆竹送上天空,上层火药在升空10~20米后,凌空爆响,杀伤力很强。早年间,常有报道说其炸伤人。

    窜天猴:是利用火箭原理制成的一种鞭炮,又名钻天猴、穿天猴、穿天吼或冲天炮。冲天炮,北方人借以称之为窜天猴,实际上南方人以及烟花之乡浏阳都称其为冲天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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