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昏。阴云好像一个黑色而巨大的盖子，悬于一座道观之上。
八个道士，趺坐在一口井前，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
井口呈八卦造型，每一面都刻着字。和常见的八卦不太一样。一般的八卦，都是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个字。这个八卦，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字。
是个阵法，也叫奇门遁甲。
天上的阴云越来越浓厚，黑压压的，细听还有阵阵爆裂声。
坐在生门位置的，是个老道士，另外七个道士，都是他的徒弟。除了老道士表情稍微舒展一些，其他七人脸上都紧张而惊惧，口中一刻不敢停地念着咒语，手却都有些微微发抖。
“不知道行不行啊……”
“能困住她么？看起来悬啊，你们看那云，我从来没见过黑得这么吓人的，好像天上开了个大洞。”
“那不会是地狱的入口吧？”
“胡说，地狱的入口怎么会在天上呢！”
“我看道士们要完，我们还是赶紧跑吧。要是惹怒了她，就不是一个月死一个人了，我怕村子里的人全都要死。”
道观外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七嘴八舌。大家不敢大声，大概是怕惊扰道士们，或是天上的黑云。
老道士突然停住了念咒，睁开眼睛，仰头看天上的黑云，好像充满好奇。此时黑云已经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在天上怒吼着，似要吞噬这个道观。甚至，整个村子。
“完了，完了，我说吧，斗不过的，老道士放弃了！” 有村民惊呼。
其他村民也一哄而散，往自己家的方向奔去。大概是要收拾点值钱的东西逃命去。
“等等，你们看，那黑云中间有光！” 一个胆大的村民喊道。其实他也不完全是胆大，主要是家里就他一个人了，光棍一个，穷得叮当响。人一穷，生死就看得淡些。
大家听到喊声，也都停下脚步，往天上看。
那道光，起初很微弱。像是大雾弥漫的黑夜中，一个迷路的人挑着灯笼，在黑云最中心的位置，忽明忽暗。渐渐地，那光不再闪烁，变得越发明亮起来。它渐渐扩大，似要挣脱着，撕裂黑暗。黑云恐惧了，往四周躲避，好像怕那光的灼烧。
老道士看了看眼前的香炉，一炷香即将燃尽。香灭的一瞬间，黑云彻底消散了。
道士们不再念咒，都好像虚脱一样，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表情明显不似刚才紧张了。
“道士们成了！那东西被消灭了！” 村民们都回到道观。
他们推门进去，给道士们下跪行礼，感念恩德。
“道长，那个东西被你们斩杀了么？” 一个村民问。
老道士轻轻摇头。
“啊？那她还会回来？那可怎么办啊？”
村民们又都紧张起来。
“此物乃是怨气所化，无形无迹，斩杀不了的。只是她已经被我们封印到了这井中，如同人被困于八卦阵之中，除了生门，别无出口。这口井，我设了六十四层八卦阵，只有最后一个生门，才是真正的出口。以她的能耐，要找到这个最终出口，起码也得是千年之后了。到那时，这怨气，大概也就很弱了，对人畜都不会有什么伤害。若她有机缘，或许还能修成个正果。”
老道士说完，摇头离去。
2
江雁准备卖了那把跟随自己六年的吉他。其实也卖不了几个钱，吉他已经很旧。死去的爱情，尚未泯灭的梦想，渺茫的前途，都住在里面，太沉重。灵感有些受不了，就率先出走了。
他妈的，该走的不走。想留的，却留不住。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我准备撤了。不玩了。” 江雁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淡淡地说了一句。
“啥意思，不玩音乐了？准备干嘛去？” 室友李星汉很惊诧。
江雁和李星汉是在街头卖艺的时候认识的，算是惺惺相惜，喝过几次酒，就熟了。后来干脆合租。租一套房子太贵，两人就只租了个大主卧，可以放下两张单人床。都是单身汉，这么租最省钱，还可以交流音乐。要不是两人音乐风格不同，搞个组合都没问题。
“说不好，看看能干嘛吧，实在不行，到工地搬砖去，这年头总不至于饿死。” 江雁说。
“倒也是个噱头。农民工歌手，励志得很。以前不就有人这么成功了么？”
“拉倒吧。我是说，不玩音乐了，找个踏踏实实的工作。”
“不能吧？真舍得放弃？你都写了那么多歌了。现在不玩，之前的六年不都白费了么？你也不算穷啊，我看你这几年，没事跑各种场子，应该也攒了些钱啊。比我强多了。” 李星汉从冰箱拿出两听啤酒，递了一听给江雁。
“嗯，不是钱的事儿，就是累了。不想过这种生活了。不是谁都有做明星的命。”江雁坐起身，接过啤酒，打开喝了一口。
“信命？”
“当然了。命还是要认的。”
“你听过那个八卦古井的故事么？”
“没有。”
“就是离咱这很近的一个村子，有个八卦枯井，说是里面镇了个女鬼，上千年了。后来说这个女鬼得道了，有求必应。那井据说灵验得很。” 李星汉一脸神秘。
“切，这种山野怪谈你也信？骗骗没文化的老百姓还行。不过倒是可以去拜一拜，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散散心了。这就叫，病急乱投医。” 江雁不屑地摇摇头，自嘲道。
“想得还真不错，你以为天上有掉馅饼的事？你想拜就能拜的？收费高着呢。有人不远千里过来拜，都排着队呢。”
“啥？还收费？不是跟庙一样，什么人都可以过去烧香的？最多收个门票钱吧？”
“不是，人家那是高端定制。有个道士在那，一次只接待一个客户，斋戒八天，有一套流程。”
“真能骗。” 江雁摇头。
“你还别说，不愁没有上门客，那些外地过来的，身份都神秘得很，有当官的，有做生意的，共同点就是不缺钱。你觉得这些有钱有势的人，都是傻子？我觉得还是有点门道的。”
“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我去过啊，观察过好几天呢。全是豪车，络绎不绝的，都是去预约的。我一问价格，啥都不说，直接回了。”
“多少钱？”
“20万。贵吧？别说20万，两万我都掏不出来。你倒是可以试试。”
“他妈的，你看我像傻子，还是像家里有矿的？” 江雁笑骂，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3
“姐夫，就20万，真有急用。” 李小楼苦苦哀求。
“没钱。” 张德刚脸色铁青。
“姐夫我跟你说，这次真的不一样，我那朋友的项目特别牛逼，我跟你说，很可能就是下一个阿里巴巴。这股我要是不入，得后悔一辈子。”
“你能有什么狐朋狗友？什么投资？你懂个屁投资。你哪次不说你朋友的项目牛逼？不是下一个腾讯，就是下一个阿里巴巴的。牛逼吹的，怎么没把你自己炸死？”
“这次真不一样。之前那些朋友，我已经跟他们断绝来往了，那些人确实不行，这次的哥们，是真牛逼。”
“行了，我跟你说了，没钱。你自己算算，已经从我们这借走多少钱了？我也不指望你能还，但是以后，一分钱都别想了。”
“最后一次，我保证，绝对没下次。这次的20万，直接决定了我下半辈子的命运。姐夫，就再信我一次。”
“你别烦你姐夫了。他的公司最近现金流也出了问题，几个亿的贷款没批下来，好几个工地都停工了。你吃完饭赶紧走，别碍他的眼了。他今天能对你这么客气，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小楼的姐姐李小月不耐烦地说。
“不是……这啥时候的事啊？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李小楼有些懵。
“你跟他说这个干啥？对牛弹琴。公司的事情，你不要乱跟外人讲，我之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他妈下次再这样，我连你也轰出去。” 张德刚气呼呼地指了指李小月。
“小楼也不是外人……得了得了，我不说了，我去收拾桌子。”李小月看了一眼张德刚的表情，不敢再多说。
“姐夫，这事我真不知道……你也没跟我说……”
“跟你说？你他妈老几啊？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跟你说了，你能给我找几个亿？”
“姐夫你这都是气话……我哪能找几个亿啊，几万我都找不来啊。不过你要是最近运气不行，我还真知道个地方，可以转运，特别牛逼。”
“啥地方？”
“就离咱这不到100公里吧，有个道观，说里面有个八卦古井，封印了一个千年女鬼，特别厉害，有求必应。”
“什么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张德刚狠狠瞪了一眼李小楼。
“宁可信其有嘛，你就去拜一拜嘛，反正也不远，开车不到两个小时的事情。” 李小月从厨房走出来说。
“行吧。那道观在哪？我哪天抽空去拜一拜。” 张德刚脸色缓和。
“这……不是想拜就能拜的。这道观他不对老百姓开放，只接待贵客。它收费有点高。不过那道士牛逼啊，据说一次只接待一个客户，都要斋戒八天，还要做法，挺复杂的。”
“收费高？要多少钱？”
“好像得20万。”
“什么？20万？抢钱吧。哦……我知道了，20万是吧，就是你要的20万是吧？你他妈脑子转得还挺快，我看那道士也是你朋友吧？借钱不行，你跟我玩这招。赶紧给我滚。”
“不是，这哪跟哪啊？怎么我好心还成了骗子了？这道士我真不认识，我要是认识这种高人，就好了。”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滚蛋。别逼我动粗。”
“姐夫你这……行！你自己去打听，江雁你知道吧，知名歌手，都是去拜过那个道士，才红起来的。算了算了，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信，你自己找别人问吧。”
“滚吧。”
“滚就滚！士可杀，不可辱！” 李小楼撇了撇嘴，拿起包扬长而去。
看着李小楼离开，张德刚陷入沉思。
4
今天是我第一天到市局报到，队长就带我出现场办案。
“八卦古井的故事，你听说过么？” 队长刘力发问我。
“没……” 我摇头。
“就你老家隔壁的村子。说有个八卦古井，里面有个千年女鬼，有求必应。一个骗子装成道士，利用这个诈骗了几百万。今天接到群众举报，说他父亲被骗了20万。”
“啊？这都可以？这年头不兴拜神，开始拜鬼了？”
“嗨，这些人哪有什么信仰，不都是实用主义么。你别说，那个道士宣传说，自己的客户还有不少名人，比如那个歌手江雁，你们年轻人一定知道。”
“嗯知道，不过他后来好像吸毒被抓了吧。”
“嗯，好像是吧，还有市里最大的房地产老板，张德刚，据说也去拜过。”
“张德刚？不是前一阵也出事了么，工程事故死了十几个人的，就是他吧。”
“嗯，就是他。”
“看来这个鬼还是不能拜，邪门得很。”
抓捕很顺利，假道士毫无防备，正在给一个老人做法，大概就是报案人的父亲，看到道士被抓，老人一脸怒气，骂我们惊扰神灵，没好下场。
一些村民见到道观门口停了警车，过来围观。
“哼哼，我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 一个中年男人摇头说。
我来了兴趣，从这人的口气判断，应该是一个知道不少内情的群众。
“你认识那个道士？” 我问。
“一个村子的，怎么不认识？他哪里是什么道士，就是村里的李三，出去打了几年工，好像在外面欠了别人的钱，又躲回来了。后来不知怎么住到这个废弃的道观，开始骗人了。”
“那个八卦古井是原来就有的？” 我问。
“什么八卦古井，那个井，还是我找人帮他打的。他在道观里住着，没个井，用水很不方便，他就托我找人给他打了个井。”
“你帮他打的井？你知道他要拿这个井去骗人么？”
“我当然不知道啊。” 中年男人连连摆手。
“那你没怀疑过么？为什么用水的井，要打成八卦型的呢？”
“什么八卦型？都是胡扯的，就是个六角井，很常见的那种。你不信自己去看。”
“哦？不是说是八卦井么？”
“不可能，我找人打的，我能不清楚？你跟我来，我倒要看看，它怎么就成了八卦井了。” 中年男人不信，大步流星带我走向道观的后面。
一面厚厚的黄布盖在一口井上。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揭开了。
“我把布揭开了啊，这不算是破坏犯罪现场吧？” 中年男人有些犹豫。
“没事，你揭开吧。”
中年男人揭开黄布，我凑近一看，果然，就是一口普通的六角井。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是六角井吧？什么八卦井，那些有钱人也真是牛逼，大把大把掏钱，连六边形和八边形都分不清楚，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挣到那么多钱的。” 中年男人摇摇头，走开了。
我呆立半晌，回味中年男人说的话。大概几何知识对挣钱确实是没什么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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