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火锅店(7)

作者: 磊哥很忙 | 来源:发表于2020-02-13 12:00 被阅读0次

第二天的新奇感和第一天不一样,主要来自对同事的好奇,不再是工作本身。这些人五花八门,各有各的可爱之处。就是他们的讨厌,也让我好奇——怎么还有这样的人?这种天然的好奇在船上更激动人心,同事们来自不同国家,用各种奇怪腔调的英语讲自己的见闻,真的假的,夸张的保留的……

我喜欢人,喜欢刺探他们的秘密,各种阴暗的秘密,煞费苦心深藏的脏兮兮的小秘密。我要把它们弄到手,成为自己独享的财富,不与他人分享——“烂肚子里”。只在不得已时才吝啬地拎出来,“哦,你说这个啊,这个我知道,只是没讲……”每当这时,我都有种辉煌的成就感,我攫取的小秘密价值得以实现。

人天生有倾吐秘密的渴望,因为秘密是一种可怕的重负。那些用谎言保护自己的罪犯所受的煎熬是我们这些勤恳的守法公民难以体会的。提供倾听并保守秘密的神父是基督教存在的主要价值之一。我就要做这样一个神父,分担他们所受的折磨。

今天更冷了。入了冬一天一个温度。早上醒来时,小冰已经走了。我飞速穿衣,刷牙洗脸,挎上棕色帆布包,叼上烟,朝车站快步走去。我不吃早餐的。

下了公汽,我精神抖擞地朝“惠民”走去,犹如刚开学的小学生。一个厨房阿姨店正在门口扫地,握扫帚的手背冻的乌青,她看起来很沮丧,大概在怀念厨房的火热。进了火锅店,我立马被热可可般浓稠的热情拥抱。我对它已有了奇怪的依赖感,不知是不是罂粟壳的熏陶。刘栋正在大堂拖地,今天他值班。作为收银,小怡也第一批到店,她对我比昨天大方一些,浅浅一笑,不再水莲花般低头。

“早啊,煜哥!”刘栋张着一口焦牙,笑嘻嘻:“小怡说你昨天很棒呢!”

厨房走出一个貌似刚换上工装的同事,远远地冲我喊:“早,煜哥!”他是昨晚那个少年版李逵。

我朝他扬手,说:“兄弟,早。”喊不出名字就叫“兄弟”。

“李逵”笑得很灿烂,脸上光彩四射,犹如一块闪亮的煤块。这人看来好来往,我问:“小兄弟怎么称呼?”

“李虎!老虎的虎!”他大声吆喝,说:“今天我和晓宁调换,她去楼上了!”

晓宁调上去了,没人八卦了,我一阵失落。希望刘栋和李虎有料。

郑伟伟也调上去了,换下来饶姐。饶姐只比我大一岁,孩子却三岁了。她属于那种一生孩子就步入中年的女人,我从她身上找不到同龄人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开口从她刺探秘密。

不一会儿,人纷纷来齐。最后是黄经理踩点到。上午照例一通忙,客人和昨天一样少,据说周二三四差不多都这样。

闲下来时我和刘栋靠着窗边的四人方桌聊天。上班聊天是服务业一忌,让客人看见不好,让经理看见更不好。白天的时候外面不需要蔡彤“站岗”,她不时去楼上招呼包厢的贵宾。只是苦了门口受冻的迎宾,老板要新店门面,谁也没办法。

我和刘栋说:“昨天去哪玩了?”

“能去哪啊,和大黄在网吧泡了一天。”他一副无奈的表情,对刚刚虚度的一天已有了悔意。

我说:“红包拿到了吧?”

“拿了,早上刚来小怡就给我了。充了个话费,没了。”

接着,我抛出正题:“听说彤姐的红包和我们的不一样……”

他点点头,没说话。

“彤姐和大老板是不是很熟?”

刘栋转身看看,说:“彤姐是个好人……我不能传她不好的话……”

我知道这个事该打住了。

吃完午饭,我和刘栋去后面抽烟,等厨师们不在了,我问道:“老猪肉是什么?”

“啊!”刘栋叫了出来,像挨了一记重击。他脸色灰白,连抽两口烟:“你,你听谁……”

我故作轻松地说:“厨子们闲聊时说的……”

“他们当着你的面聊这个?你……还是别问了吧……”说完他灭了烟准备回大堂。我触碰到了某个雷区,它牵连着许多人。试想引爆它会怎样?但我会守住它,前提是让我知道。

“你不说我就问别人去……”我在他身后说。

“别,千万别!问他们八成也不知道,而且你会有麻烦……”他向厨房看看,转身朝外走回几步,蹲下来琢磨着。我和他蹲在一起。他似乎昨天洗过头,可体质特殊,头发自带焗油。他慢吞吞地说:“黄经理之前有个姓郑的经理,和我说过一点“老猪肉”。起先我不相信,有一天大早上他和老大吵了一架,吵得很凶,就差打起来,整个厨房成了战场。当时还没上班,大堂除了我,只有坐在吧台的小怡。我不知道他们吵什么,只听见‘良心’什么的。当天晚上下了班,郑经理约我喝大酒……过了一天,他就不见人影,下午来了黄经理。知道吗?不见了,是不见了……”他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惊恐地说。

“辞职了?”

“不见了……微信不回,电话关机!”刘栋脸上粉刺通红,激动地要挣脱而出。脖子上的青筋暴胀。

“我以前有个女友也常这样。”

“如果你知道他前一天晚上和我说过什么,就不会开玩笑了……”他说得我更想知道。

我站起身,不耐烦了,“你告诉我啊。”

“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他又退后几步,一副“为你好“的欠揍表情,说:“煜哥,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小,不相关的事一概不会去招惹。郑经理找错人了,我不敢把这事抖出去……”

我拍着胸脯,大气凛然地说:“和我说,我抖。你是说郑经理已经被害了对吧?他信任你,提前告诉了你,对吧?”

他像一只被威逼的小鸡儿,几乎退到了墙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油腻的脏墙,说:“煜哥,你不要逼我了。哪天我离开这家店了,一定告诉你……”

我暂时放过他。我们又聊了一会就回大堂午休。

下午刚过五点,来了一个外国顾客,陪同他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外国人在这小地方是少见的。我猜测他是三个月前新开的机电厂的技术顾问。他大约五十来岁,一头又短又卷又灰的头发,一双忧郁的大眼睛,蓝得像玻璃珠做的。他的身材大小却像普通东亚人,和大脑袋不相称。

我上前递去菜谱,站一旁等他们点菜。陪同的男人显然是向导兼翻译,他拿着菜谱一通瞎翻译,说了一些自己都没听过的菜名。然后他指着娃娃菜问我这是不是就是大白菜,我用英语说,这是“袖珍型小株白菜”,并介绍了它的口感,味道。

可以想象顾客的表情,高兴加意外,翻译员有些难堪。一旁的同事冲我看过来。气氛大概有点“卧虎藏龙”的紧绷感。我的英语不好,但生活口语不错,借机卖弄了一把。接着外国人直接拿菜谱问我,我自然滔滔不绝,向他推荐了几款不便宜味道也不错的菜。他有法国口音,点完后我又卖弄了一句“Bon appétit!”

这次表现无疑为我加分不少,我成为火锅店唯一指定接待外宾的服务员,还更讨女同事喜欢了。尤其是小怡,她让我教她英语。这都是后话。

晚上忙起来的时候出了点事故。我在去柜台拿白酒的时候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一声“哐当”。我以为又是南哥跟大铁锅过不去了。假装经过,正看见老大掐着毛庆礼的后脖子朝厨房押解,毛庆礼挣扎着大喊“不是我”,老大恶狠狠地说“不是你还是谁”。另一个小个子地哩叫刘明,他呆呆地站着不动。地上泼了一份干锅甲鱼,乌龟壳扣在地上,汤汁从壳下面朝外流,小干滚到墙边,空空如也。刘明的裤腿沾了许多汤汁,冒着热气。他拿了一块脏兮兮的擦托盘的抹布擦,不仅没有不悦,反而像在笑。——这锅128元的甲鱼摔得很针对。

没走开多远,厨房传来毛庆礼的哭号声,然后是响亮的一声敲锅。

被老大拉去后面“修理”一顿后,毛庆礼暂时乖巧了,他一侧头发翻起来,像鸡公一样。貌似哭过的红眼睛仇视着刘明。刘明还是呆呆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地面。我从他们中间走过端菜,心想,这就是所谓的“越是平静的水越危险”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求生之道……

快熬下班的时候,李虎对离我不远的正在收桌子的刘栋说:“栋哥,等会我要去接女朋友,你看……”

刘栋生气地将筷子丢进小推车上的收碗箱,说:“又是接女朋友。她不是把你甩了吗?你总这样我一个人哪吃得消!不行不行……”

“哎哟……栋哥,好哥哥,请你吃饭行不行……”李逵的影子荡然无存,李虎回到十五六岁的小孩。

我赶紧凑上去说:“去吧,这里交给我。”

“谢谢煜哥,谢谢煜哥!”李虎连连作揖,说:“剩下这两桌交给我吧,你歇歇。”

刘栋冲我笑笑,说,“煜哥,以后他要赖上你了。”

晚上下班后,一楼的场子我和刘栋收。小怡算完账,将钥匙放在吧台前,对我说:“煜哥,我把门钥匙放这儿了。”

刘栋在里边大声嚷嚷:“知道了!哪次不知道!”

小怡冲刘栋叫道:“人家又没和你说,舌头真长!”然后降八度音调,冲我摆手:“煜哥,拜拜。”

“哎,路上小心。”

人走空后,大堂显得很空旷,像抽干水的泳池。二楼也有两个同事值班,大黄走下来,靠吧台旁点烟,仰头冲天花板吐去,说:“干!又一桌,昨天也是我,我真苦!”

“遵义厅?”刘栋说。

“还能谁。这两拨人换着来的!”大黄细长的一字胡随着他夸张的嘴型像蚯蚓一样扭动着。

刘栋嘲讽地说:“你不喜欢把我换上去,你不是刚买了新iPhone 吗?没有他们哪来你的iPhone ?”

“滚滚滚。”大黄走到大门口抽烟,精准地踩在寒热分割线的这一头。

我不需问刘栋“遵义厅”是不是在吃“老猪肉”,“遵义厅”是不是另有提成,答案显而易见。我有信心不久会知道“遵义厅”的秘密。最迟不需等到调班以后。

刘栋收完他那边后,过来帮我。我问道:“刘栋,你什么时候走?去干什么?”

他叹了口长气,说:“其实吧,我想开网吧。我出过一次远门,那时刚读完高中,我去北京找工作,见到了真正的网吧,一整栋楼都是,三层机房,一楼高级区,三四楼高级无烟区,五楼VIP包厢区。”

“低级和中级呢?”我说道。

他情绪高涨,说话时口水充沛:“没有低级,最低一级就是高级。你能想象那有多大吗?(我摇头。)听说整栋楼最多有4720人!4720!还不包括那些只站着看别人玩的……食堂在二楼,各类快餐,小炒,火锅都有。四楼全是宾馆房间,周末爆满。有的情侣专门跑这开房,玩完游戏玩男友……还没完呢!六楼是按摩休闲的,躺椅上也可以过夜,不过要花30块钱租张毯子。我在那睡过一星期,比租房便宜。据说那里有个人住了两年半。旁边就是大澡堂子。快递送货上门,你只要说89号躺椅,他就给你送到面前。二楼餐馆吃腻了,可以叫外卖。吃饱喝足了去旁边的大澡堂子蒸桑拿,搓澡。据说有个人来了半个月决定在那里定居。他是用电脑工作的,网吧成了他的家。除了我说的这六层楼,还有地下停车场,里面有两台备用发电机。整栋楼4个电工,7个网管,光服务员都有30多个。这家网吧的投资人有4个,养了6支战队。那是世界上最大的网吧。煜哥,你觉得我开网吧怎么样?”

“没什么看法。这个网吧可能也后无来者。网吧是夕阳产业,它的门槛只会越来越高。如果这就是你的梦想,我看你恐怕永远也离不开这里了。”

“煜哥,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我现在不是和你在一起端盘子吗?”

“每个人都有梦想,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万一实现了呢?”

我不想搭这蠢话,掏出烟盒,敲出两根烟,递给他一支。人走光后在大堂抽烟没人管。我说:“那你说说大家的梦想吧。”

“大黄,刚下来抽烟那个,他想开美发店,这个我绝对信。晓宁想在街角的弄子里开一家小美甲店,请一个人就够了。她手虽然粗糙,但我也信她。一家小店花不了多少钱,晓宁又努力,总不比在这端盘子难吧?我还知道冬哥要开寿司店,韩璐想开SPA,小怡开咖啡馆……”

“瑶瑶呢?你们不聊吗?”

“确实不熟,周小飞的事之后,我们男的谁还敢主动和她讲话?聊梦想?不过……小飞说过她想卖鞋,可能是开鞋店吧……”

“真是奇怪,为什么全都要开店呢?我看瑶瑶不像是一个能当店长的人……就算是,她的想法也比你的靠谱。”

大家收拾完已是十点半。冲出店的感觉就像赤裸着跳进冰河,比昨天更刺骨。我们锁了门道别,分道扬镳。

到家又是十一点,小冰已经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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