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肥胖的男人必定是大老板,魁梧的是二老板。大老板175左右,没有200也有180,下巴堆成三层,冬天不用裹围巾。眼睛很大,眼白几乎吞掉了眼眸子,霸占整个眼眶。肥大的鼻子,假得像橡皮做的。一张大嘴咧着,让人联想到鲨鱼。他穿着黑色厚呢子大衣,里面是墨绿色驼毛西装。左手戴着夸张的扳指,上面镶着弹子大的玛瑙。右手小拇指是一只红宝石戒指。他的形象丝毫不逊于那些阔气的大财阀。
二老板身高足有1米85,方正大脸,浓黑的剑眉尽显阳刚之气。大眼精光四射,几乎可以喷火。高挺的鼻梁,刚毅的脸部线条。这绝对是一个大帅哥,但是过于威严,叫人害怕。他的妻子一定比小羊羔还温顺,因为激怒他没有好下场。他穿了一身量身定做的大黑皮衣,结结实实地包住那饱满的胸肌和浑圆的四肢。他从前可能是一个重量级拳击手。
看见他们,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发怵。是气场吗?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孱弱,会被两个小生意人镇住?不,他们看起来可不是一般的小生意人!
他们站在一张大圆桌旁,大老板面带冰霜。二老板怒目圆睁。一冰一火,需兑一下才和谐。
同事们已经坐得差不多,除了二楼的一个服务员,厨房老大,冬哥。我向近处的一张大圆桌走去,刚准备落座,黄经理起身递给我一个红包,说:“老板的一点关心。”。我接过来,对两个老板说:“谢谢老板!”大胖子无动于衷,要么走神了,要么聋了,要么就是这样子。
红包口没封,我可以一眼看见里面,顿时心里一凉。坐下后倒出细看:50块!准确的说是5张10块!新得扎手。黄经理的“一两百”犹在耳畔……算了,第一天就能拿到2包烟,算不错了。其他同事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有两个明显不高兴。20年前过年时收50的红包我还会乐一阵子。如今还有抠成这样的老板……这时,二老板身后钻出一个瘦小的男人,身高只有1米6,瘦得像一具干尸,不足90斤。他将两瓶白云边白酒分别放在两张桌子上,然后站到一旁,退进大老板的阴影中。
接着,老大和冬哥一个人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托盘里是一盘辣子鸡,一盘蒜炒红菜苔。桌上的火锅食料倒是丰富,但没什么值钱的,素多荤少。总的来说,这顿饭相当寒酸。
黄经理和蔡彤分别把两瓶酒开了,为大老板斟上一杯,二老板摆手谢绝。大家传递着酒瓶,往各自的塑料杯倒上一小口。到最后所剩无多,两个人匀了剩下的一口。
两个老板没坐。大老板举起塑料杯,粗厚的声音说道:“来,我敬各位兄弟姐妹一杯!大家好好干,我不会亏待大家的!黄经理和蔡主管带好这群年轻人,加油!”大家一齐举杯,饮尽。喝完后,二老板走上前来发言,他声音尖锐,与身材不般配,听起来像脱轨的滑轮。他说:“庆祝归庆祝,不过最近一个礼拜生意不好,大家不要偷懒!对自己人像家人,对客人要像对上帝!天气越来越冷,生意应该越来越好,知道没有!”我听不出他是在激励还是在呵斥,大家都低下头不吭声。我的胃口顿时少了一半,相信其他人一样。累死累活,做牛做马,才拿了50块钱红包。想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到头还训一顿。
生意好不好和服务员关系不大,小地方还没到以服务质量抢客源的程度。大家的服务差不多,不必去学海底捞那一套。管理太严苛,又不涨工资,管理层为难,下面的人也不满。
两个老板显然不打算久待。二老板对厨师那桌说道:“老大明天把厨房的事安排一下,后天去湖南学几个新菜。那个用完了没有?”老大有点吞吐,说:“还有,还有不少。”
那个是哪个?我的好奇心很重,而且想象力丰富。前任曾说我总是疑神疑鬼。后来证明她就是鬼。所以,不如说我的第六感很靠谱。二老板那眼神,微表情,下意识动作,语气,都告诉我:那个东西不是个好东西。不是好东西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我的心思仿佛被听到了,他把老大招过去,避开其他人。同时,大老板对黄经理和蔡主管说:“你们来一下。”我看见大老板单独塞了两个红包给他们。这是什么套路?他真的不在意我们多想吗?
最后,大老板对大家说:“我和陈总还有事,你们大家慢慢吃……”说着,他们扫了一眼大家和天花板的吊灯,带着小跟班,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大家正开始夹菜,大老板又回头说:“门口的花篮不撤,再摆一个月!”
他们的车开走后,冬哥嘟囔着:“才他妈80块!这不是搞笑吗?是要我发财吗?老子想发火!”
“少说两句你!我不也才100!比你多20块!”老大抽出红包里的两张50,塞进皮夹,将红包一把抓成团,甩地上。“还要老子后天去湖南,搞不好要亏本跑一趟!”
黄经理马上接上:“我也100。你们小家伙们估计就50吧?算了,这大老板就是死抠……”
大家都把红包里的钱抽了,小红纸袋捏了丢了。我注意到蔡彤没说话,也没拆红包。
大家开始动筷子,不愉快的气氛很快过去了。老大对黄经理说:“黄哥,我们来点啤酒怎么样?把这红包用了。晦气!”
黄经理朝空中做了个扬灰的手势,说:“花了花了!小郑,大黄,拿两箱啤酒,记我和老大名下。”
郑伟伟和一个黄毛放下筷子去拎啤酒。然后大家喝酒,讲段子。饭桌上很快欢乐起来。
吃了一会儿,我大概是有些日子没吃火锅了,感叹道:“这锅好香啊!放了什么?”谁知大家突然愣了一下,黄经理搁住筷子,说:“老大,你没放吧?我可不碰那个的啊!”
老大灌了一大口酒,说:“放心吧,你们就是想吃,还不一定有呢!我们都有数的,刚才老板还问起……”
我大致猜到“那个”是什么了……我和冬哥挨着坐。我敬了他一杯酒,凑他耳边说:“冬哥,你身上有吧?给我看看……”
他看了我一眼,嘿嘿笑着,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装胡椒粉的小玻璃瓶,里面是褐色的粉末。他只是拿在桌下,我低下头对着筛孔深吸几口,没什么味道。还以为罂粟壳会有点香味……
火锅里放罂粟壳不是秘密。尤其小地方,没人管这点事。罂粟壳是争夺和留住客人最粗暴有效的手段。我怀疑二老板刚才叫老大过去是要让他“加料”……
我又琢磨大老板给了蔡彤多大的红包。看样子不会少。黄经理没问她,一定是不好问。为什么大老板要给蔡彤更大的红包呢?只因为她是从老店带来的员工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吃到一半的时候,黄经理对郑伟伟说:“小郑,你上去替一下小黄。”郑伟伟答应了一声,上楼去了。替下来的这个叫小黄的服务员长得不起眼。17、8岁,170出头,冲锋衣,牛仔裤,眼睛不大,睫毛长。他唯一的特色就是右耳上的耳钉。而我最讨厌一个男人打耳钉。
酒过三巡过后,不能喝的女孩已有想走的意思了。于是黄经理让那个大黄去把郑伟伟替回来。大黄是个潮男,麦穗般金黄的头发,刘海波浪般向上翻起,双耳被头发遮盖。八字胡的上半截用剃刀小心翼翼地修去,剩下的连成一条线,紧紧贴着上唇,成为一道精致的一字胡。脖子上挂着一串链子,上面吊着各种廉价的像附了魔的小挂件,不知道在辟什么邪魔。左手中指,右手小指各一只银戒指。那小指指甲特别长,省了牙签和掏耳勺。
之前晓宁和我提过大黄,他以前是个小混混,不是打人就是被人打,听说还给老板做过事……他刚来这里有几次吃女同事豆腐,但人不算坏。想不到他酒量这么差。“大黄”为了区别“小黄”,这里有三个姓黄的。
坐我对面的女人是饶姐。有一个服务员结婚了,还生了小孩。女人生了小孩容易看出来,就是她。
隔壁桌还有一个男服务员我没看清楚,我们没打照面,还不知道叫什么。他也不喝酒,看起来16、7岁,脑袋圆圆的,还挺黑,张飞或李逵小时候大概也就这模样。
我点了一下,包括我在内共12个服务员,2个地哩,3个阿姨,4个厨师,1个配菜,1个糕点师傅,加上主管和经理,共计25人。有几个同事我还没接触,不过大部分都有了一点印象。
这时,饶姐缓缓起身,对黄经理说:“经理,我要回家了。家里还有事……”几个女服务员也紧跟着说要回宿舍休息。
黄经理点点头,说:“要回的回吧,不急着回的再坐一会儿,酒还没喝完呢。大黄收拾完楼上最后关门……”黄经理的脸红成猪肝,他难得不急不忙了,酒精为他暂时卸下了生活的压力。他需要的可能只是当下的与人亲密的幻觉。
正巧,小冰发消息来,问我什么时候回。于是我和那些女同事一起走了。黄经理没强留我。刚才我们连碰几杯,估计他还想继续。
出了店,虽然有酒顶着,还是觉得一阵苦寒袭来。瑶瑶声音打颤:“好……冷啊……”我有脱下外套的冲动,可那样冻死的就是我。
走出没几步,店内传来吵闹声,还有一句脏话。但是我不愿再回去,每次从里面出来,感觉都像一次灵魂的考验。小冰在家等我,我得赶紧回去,投入她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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