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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1000块的小钱,也不是“储备干部”的虚职,更不是“推荐店长”的空头支票。是生活方式。
每次出店,都深刻体验到难忍的苦寒,那是因为我已经被它困住。它是一艘大船,恰巧也是25名员工。船在大洋中航行,四面是水,哪里也出不去。火锅店何尝不是?不同在于,客观上我毕竟可以走出去;钱少许多——但也基本够花(我的生活水准较低)。有广泛的多的交际圈——虽然他们都想离开这里,独立开店。目前为止只要三个人“成功”离开了:郑经理不知所踪。黄经理被扫地出门。晓宁被遗弃。其他人,一个也走不出去。他们待的越久,越被火锅店困囿。我终于明白“惠民”火锅店的本质,它是一座囚牢,对我是另一座囚牢。我想起《加州旅馆》的歌词:“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你随时可以结账,但永远离不开)。
刚刚的办公室对话在我的脑海中幻化出一个情景:陈如果坐在那张冷冰冰的办公桌后,用食指尖敲着桌面,一字一顿地说:“李擎煜,我告诉你,你走不了!”我走不了?我的腿难道不是长在我的身上?一个菲律宾大副也曾对我说过:“Mr. Lee, just be ware of that, no matter where you go, you just jump from one ship to another. ”(李先生,搞明白一点——无论你跑去哪里,只是从一条船到另一条。)多么充满哲理的话!他真是一个他妈的思想家!大副给我灌过许多毒鸡汤,例如,人类从未从诺亚方舟上下来过;每个人都是“忒修斯之船”,在不知不觉中被异化,等等。他似乎精通与船相关的智慧。而他最无可辩驳的一句总结是: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都会明白了。
我似乎已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船员遭遇灾难,可能被逼吃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陆地上,人一样吃人,而且不吐骨头。“惠民”火锅店,不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奇幻”火锅店?接着我突然蹦出一个“瞎想”:郑经理会不会……已经被他们吃了?……
陈如果让我考虑一下,我在后门考虑了两支烟,依然拿不定主意。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招聘网上还没有回应,去广州“打电话”?或许能与小冰复合?(虽然我并无过多期望,只为一时彼此慰藉的微弱可能),还是回船上?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咳!你在这儿哪!”
我回头,是郑伟伟。他像长臂猿一般举起双臂,抓着门框上的边缘。我不知道这姿态有什么含义,但在他身上看起来很自然。
“有事?”我心想是不是陈如果要催我给回复,现在距离营业还有一些时间。
他松开手,回到人形,站去一旁,说:“条幅到了,陈总让我挂。我就想到找你。”他找到我了,似乎也不急了,摸口袋要掏烟,我递给他一支,为他点了。
他从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嘴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烟,心情舒畅,然后说出了原因:“煜哥(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我‘煜哥’),昨天晚上小怡在微信上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恭喜恭喜,男才女貌,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幸福。”我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舒畅,希望以后小怡不会给我脸色了。
“谢谢煜哥,这个我信。”他不谦虚,又说:“煜哥,说真的,我一开始还以为小怡喜欢你呢……”他的语气不无得意。
我故作惊讶,“哎,你怎么会有这想法。我是喜欢和女生说笑,无聊时也约会,但那只是普普通通的约会,平常也没事嘛,你可不要想多。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小怡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瑶瑶,看见了吧,我喜欢的是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我不是要走了吗?是我撒谎成性?
“那你可要当心了。大王已经出来了,瑶瑶男人——不好意思,我是说那个人——可能会来找她。到时你不一定打得过。”郑伟伟的口吻是友善的,似乎要做我知心朋友……
至少我可以帮他一把——把条幅挂起来。
我们回去大堂,正迎来蔡彤,她急匆匆地说:“哎,你们两个!快快快!”
陈如果站在办公室外,注视着我们。
郑伟伟从吧台下拿出红色的条幅,领我走去大门外。
阳光灿烂,好得不像话。好天气刺激了人们出门消费的欲望,想买点什么不需要的东西。街上人来人往,像到了周末。这时店外不算冷。
我和郑伟伟一人一边搭起梯子,蔡彤在下面指挥。
“左边一点,右边再高一点,好好好,不要动……就这样,完美。”
挂好后我才看清楚上面写的字:“热烈欢迎我省领导郑可是暨市长董国庆莅临惠民火锅店检查工作!”
每个经过的路人看见条幅都忍不住驻足片刻——还有什么比这更“权威”的广告?同行们一定嫉妒的要死,乱七八糟的人也不会对这儿有想法了。而我好奇的是,这三个老板到底哪来的神通?大老板只是一个商人,二老板充其量武夫,难道是至今未露面的三老板?
挂好条幅我突然无所事事,如果要走,该和陈如果打招呼了。我回到店里,瑶瑶忽然靠过来,几乎是当着正在吧台的小怡的面说:“煜哥,下班了去看电影不?最近有一部电影听说很好看。”我第一反应是前天刚和小怡看的愚蠢爱情片。
瑶瑶八成是已经把我当她男朋友了(她似乎相当确定昨晚答应了做我女朋友)。我突然纠结……这种情况下我还要离开吗?如花似玉的瑶瑶成了我女朋友?我的脑垂体突然喷出一股促激素,身体一热,打了个哆嗦。而且……我心里还堵着一股气。
我当即答应:“好啊!那边还有一家热饮店,热可可好喝!”
我才不在乎小怡在一旁什么心情。让郑伟伟去哄吧!
进了大堂,我远远地朝陈总点点头。他回以点头。
又是忙碌的周五,我已经习惯了。火锅店的罂粟壳香味,热燥的暖气,同事间的配合,无一不说明我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晚上忙过去后,瑶瑶凑过来,对我说:“煜哥,我看了个怪事。”这还是瑶瑶第一次给我八卦。男朋友的待遇吧。
“你说,我烂肚子里。”
“半个钟头前,正忙的时候,小怡去洗手间了,彤姐也在招呼客人。有桌客人要白酒,我就自己去吧台拿。拿了酒我想在便签纸上留句话给小怡,看见账本摊着,然后想到个事,就翻到包厢那块,没看见遵义厅。我忍不住又往前翻……一个没有。你猜我怎么想的,煜哥?”
“说说。”我也有点想法了。
“遵义厅从来就没入账……”
“知道了,这事别和任何人说……”
“嗯,我就只和你说了,你也不许说出去……”瑶瑶可能已经忘了和我说起过“老猪肉”的事,所以也不会想到我能把遵义厅不入账和“老猪肉”联系起来。
小怡的香奈儿皮包看来就是这样来的。她只需要对遵义厅假账守口如瓶就行了。我不知道封口费从何而来,客人还是老板,总之她拿到手了。
下班后我和瑶瑶提前下班约会,让刘栋和李虎代为收场。李虎自然还了我人情,刘栋也乐意。
先看愚蠢爱情片,再打包热可可去小公园,那里已经漆黑,万籁俱寂,阒无一人。因为是开放式公园,无人看护,昏黄凄惨的路灯站在鹅卵石小径右侧。
“冷吗?”我说。今天天气的确好,风也小。
“嗯。”她挽过我的臂弯,轻轻靠上来。这样虽然甜蜜,却不方便走路。我说:“找个地方坐坐吧,趁可可还没凉。那儿有个亭子。”
我带她去到上次和小怡去的石亭,我和小怡曾在那儿互相伤害。
我们一边喝着香甜的热可可,一边谈恋爱。她说起自己的哥哥,现在深圳做软装设计师。她很喜欢哥哥,说起他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美好时光。然后说好久没见他了,很想他。
还是那句话,就是这时机。
不用迟疑,就像疲倦了躺进摇椅,口渴了含入一口水,伤心了噙着泪水,高兴了露出笑容。我右手弯过她的背,她倾在我的脖子和肩膀之间那块恰好的空间。我的右手抱住她柔软的肩头,左手朝她的手探去。她的手背像白玉一般冰凉,手心被热可可烘得暖热。她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冰凉的手背……
我稍稍偏过脸颊,贴在她温暖的头发上。我想换和她一样的洗发水。
我们不说话了,大自然沉睡了,空气中有股甜丝丝的甘怡。她轻轻转过脸来,我凑下去与她接了吻……每个女生的嘴唇给我的联想都不一样,有的像橘瓣,有的像黄柠,有的像樱花,有的乳浆……瑶瑶的唇就像可可……我被这绵长的吻治愈着,接连被两个女生开除地球籍,也是值得的。
我和小冰的吻激烈,火热,像焚烧浇了滚油的松树刨木。这个吻不同,这是瑶瑶主导的吻。舌尖相触,如蜻蜓点水,如风拂杨柳,如花落涟漪。这时的时间毫无意义,它既短暂又永恒。忽然,一股悲伤涌起,无缘由的怅惘使我胸闷。我不得不止住,端起瑶瑶的脸——多精致的一张脸,像一颗温润的珍珠。她的眼神闪烁着,睫毛跟着抖动,试图弄明白我为什么停下。
“瑶瑶,我们离开好不好?”我说,“离开火锅店。”
她带着一点悲怜的苦笑说:“去哪里呢?我还没攒够钱……我哥哥他……在深圳买房……”
我抱住她,紧紧的,说:“我们去广州,那里有很多机会,我们可以一起生活……”
“可以吗?”她的身体更柔软了,犹如融化的巧克力。
“可以的。我们开始准备吧,过年前离开,年后去广州闯荡。”
她被我的话振奋了,紧紧抱住我,说:“嗯!”
把她送回宿舍后我就直接回家了,哪里也没有逗留。对于完美的一天,我什么也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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