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娟
我在想,如果没有赵飞燕,班婕妤会成为另一个幸福的樊姬吗?
答案依然是,不可能。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没有秋风悲画扇,那该多好。
可是,即使她有樊姬的才志,却没有樊姬的命;他不是楚庄王,不仅成不了“春秋五霸”,更因为荒淫无度、老死温柔乡而遗臭万年;她有才,他无谋;她是阳春白雪,他是下里巴人。曲高和寡,少了那个懂琴的人,如同大家闺秀遇见蛮不讲理的士兵,她和他一开始就不般配。
她出身名门,一家三代无论男女,竟出豪杰;她是班彪的姑母,班固、班超、班昭的祖姑母;她才情兼具,以辞赋见长,兼通史书,精通丝竹管弦之音,又甚有妇德、妇容,这样的女子放在任何社会都是稀世珍宝,可她的一生却充满了悲剧色彩,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她嫁错了郎君。
嫁给谁不好,偏偏做了他的妃子,被封为婕妤。他不是秦皇汉武,连平庸之辈都算不上,徒留下赫赫有名的昏君形象在历史上任人骂来骂去。
“十五入汉宫,花颜笑春红。君王选玉色,侍寝金屏中。荐枕娇夕月,卷衣恋春风。”她的才情是显而易见的,他遇到难题的时候,她引经据典开导他,他豁然开朗;他抑郁的时候她弹起柔美的音律让他忘记烦恼;起初,许皇后色衰失宠,汉成帝专宠班婕妤,恨不得与她形影不离,便命人做了一辆很大的辇车,以便与她同车出游。
她一心想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全不顾他的眷恋正浓,也没料到日后情爱转薄,那辇车里会坐着别的女人,断然拒绝说:“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在座。”(圣贤之君都有名臣在侧,夏、商、周三代的亡国之君夏桀、商纣、周幽王,才有嬖幸的妃子在坐)天子无奈,一番好意被浇了回去。
太后王政君听说此事后,赞誉道:“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她最终也没有坐一回成帝为她特制的辇车,但她的希望还是落了空。她不愿重蹈亡国祸水,但是,她阻止不了其他嬖女和她一心想辅佐的男人,玩起了那亡国的游戏。
赵飞燕来了,带着她的妹妹赵合德一起飞进了汉宫。班婕妤没有赵氏姐妹那样妖媚的功夫,很快便被成帝扔在一边,不闻不问。
这个男人一开始就是个好色的酒肉之徒,在赵飞燕进宫前,面对端庄贤淑的班婕妤,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赵飞燕一来,唤醒了他所有的淫欲和贪恋,还有他那一直压抑着的丑陋人性。他甚至觉得,以前和班婕妤在一起的日子,都是虚伪的应付,那种波澜不惊毫无刺激的时光,他再也不要回去。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赵氏姐妹入宫后,飞扬跋扈,设计陷害许皇后和班婕妤,说他们诅咒皇帝,许皇后被废,面对昔日情深似海的成帝愤怒的逼问,班婕妤绝望了,情爱既已背弃,生死早已经置之度外,所以她从容不迫地说:“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得福,为邪欲以何望?若使鬼神有知,岂有听信谗思之理;倘若鬼神无知,则谗温又有何益?妾不但不敢为,也不屑为。”
如此淡定的回答令人心惊心凉,她一定是将身后所有的一切都看明白了,料到他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成帝听了之后,念及旧情,竟然没有处置她。
她是一个聪明睿智又清高的女子,她不愿意去搀和后宫的是是非非、勾心斗角,也不愿意放弃尊严去求一个已经变了心的男人回心转意。她急流勇退,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远离是非之地,未央宫中的桃红柳艳和她再无关系。
从此,长夜漫漫,照影自怜,只有青灯古卷将其陪伴。百无聊奈之时,她作辞赋以自伤,给后人留下了凄凉优美的《自伤赋》、《捣素赋》、《怨歌行》(亦称《团扇歌》),其中以《怨歌行》最为出名:
裁为合欢扇,团团如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置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她以团扇自喻,秋节已至,免不了遭抛弃的命运。
汉成帝老死温柔乡,王太后让班婕妤担任守护陵园的职务,从此班婕妤日夜陪伴着石人石马,聆听着松风天籁,看着烟雾缭绕,孤寂地回忆这个男人对她所有的宠爱和绝情,还有他荒淫无耻的一生,暗自神伤,就这样冷冷清清、凄凄凉凉、孤单落寞地度过了她的晚年。
汉成帝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生前将她“团扇”一般无情抛弃,他死后她竟然一直守候在他身旁、不离不弃。
多情不似无情苦。
她多情,他无情。
他本配不上她,奈何她一生情痴!
班婕妤,你天资聪慧,既然懂得明哲保身,急流勇退,为何走不出情爱的苦海?说什么“弃置箧笥中”,你不应难过,他没有福分,所以“抛弃”了你,不听劝谏,荒废朝政,惹来千古骂名。如果你早认清了他的庐山真面目,或许该是你抛弃他才对吧。
可是,我为你心伤,因为即便这个男人如此辜负你,如此无耻,你心中依然牵挂他,想念他,爱他。这爱,让你“寒苦不忍言,为君奏丝桐。肠断弦亦绝,悲心夜忡忡。”可他“正悦掌中舞”,又怎会“宁哀团扇诗”?他真的不值得你为他这样做,聪明一世的你为何就解不开这个结?
难道真的没有恨吗?或者,爱恨已经模糊,无法分辨罢了。
无爱就无伤,他绝情到底,真希望你大彻大悟。因为不忍瞧见你憔悴的模样。
可是,如果是那样,你就不是那个可歌可泣的班婕妤了。古代中国女人的悲哀,从《诗经》那么多弃妇诗开始,一代一代,就不得醒悟。明知道那是个极品男,即使被弃被负,依然深爱,依然盼望浪子回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终不悔,终不悔,辜负了大好青春,熬尽了一生心血。痴痴地等待,那痴心劲到了愚忠的地步,恨铁不成钢;又如同杜鹃滴血,听见的人都萧然落泪,只有那个男人不为所动。
他对她,确实是“恩情中道绝”;而她对他,却是一辈子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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