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双眼发愣,像是丢了魂那般游走着。看见车也不躲闪,满脑子都是那些人敲击着地面威胁爸爸的场景。
可能真的要倒闭了吧。摩托车刺耳的声音就在这时传来,我甚至来不及闪躲,四五辆车擦着我的衣袖一闪而过,速度之快,我来不及害怕,只是在它走后我才摸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回想着刚刚的一幕。
我差点被撞翻了。
我眯着眼睛看向前方,只有摩托车经过时扬起的一抹灰尘,硬生生将路人驱赶在街道两侧,我听见几个大人唉声叹气,“现在这些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骑这么快,万一出点事家人该多担心呐”
我苦笑一声,都是相互的吧,大人出事了,我们也一样担心。亲近之人的祸福旦夕是紧紧连在一起的,往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在旁边的大人们连连摇头时,几秒前离去的摩托车突然反身回来,一个急转弯便侧着停在我面前,我才看清楚头盔下那张面孔,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那张比女孩还要精致的面孔上偏偏藏着一双让人害怕的眼睛。
我迎着许归宁走了过去。越是不能,我越是要做,他仿佛早已料到我会过去,递给我头盔之后便发动马达,摩托车轰轰的声音响彻耳际,被压抑着的力量原来这样强大。
吵吵闹闹的街道在瞬间不存在了,我在背后几双诧异的眼神注目中,坐上了他的车。
我紧张地揪着他的衣服,却装作丝毫不害怕地大叫着,吵闹与沉默的间隙里我似乎听到他的笑声,而后他忽然地加速,我终于装不下去了,紧紧地抱着他,不断地惊叫着,可他却并未减速,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把头埋在他的背后,奇怪的是,我的心底却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发现我有些恶心后,他在路边停下来。
我蹲在草地上干呕着,许归宁在我背后站着。
“许归宁,我要死了”我边呕吐边含混不清地回头和他说。
“那老子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我要去学校”说完之后连我自己都感觉虚伪。
“走”,他忽然提着我的衣服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提起来。
“我还没吐完呢”,我不断地反抗着。其实我早已不恶心了,可我就是不愿意起来,直到重新被他拽回到摩托车上,我才意识到我到底在恐惧什么,说白了,就是我后悔了,后悔做出这个疯狂的决定。
我的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做好了再死一次的准备,但车的速度却很慢很慢,我似乎听到许归宁嘲笑的声音,我才意识到把手稍微松开,然后挪到身后,揪着他的衣服。
他又忽然加速了,我条件反射似地重新抱紧了他,恨不得连脚都用上,仿佛那样就能缓解我的恐惧。
“许归宁,你混蛋”我却仍然紧紧抱着这个混蛋,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不是去学校的路。
“你确定,这是去学校的路吗”我贴近他的耳边大声囔囔。
“你他妈给我闭嘴”,迎着风,他的声音送到我耳边的速度极快,我很快地闭上嘴。
我呼吸一紧,各种可怕的念头冒上我的心头,他可能会把我卖了,卖给某个山里的人当媳妇,或者把我打晕,然后把我的器官卖给别人,再或者把我带到荒郊野岭……想到这,我忽然害怕起来,眼前的这个人,我甚至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仅仅因为他一次的善意便相信他,这种信任简直找不到一点点根基。
言晞你活该,你就是个傻冒,我开始讨伐自己。
我的心理战正激烈时,车忽然停下来了,我一眼便看见那个有些破旧的孤零零的房子,我的腿立马软了下来,仿佛我的猜想得到了验证那般,我恐慌地看着许归宁,一动不动。
“过来啊”,他皱着眉,朝我招招手。
死就死吧,我抱着那样的心态几步便跟上了他。
他熟练地打开门,扑鼻而来的是浓烈的烟味,我看着一地的垃圾,开始捂着嘴巴咳嗽。
“操你妈的龙子”他走到床边坐下来。
房子不大,与屋外的破败比起来,倒像是重新被粉刷过,屋里放了一张桌子,一个沙发,再往后是一张床,旁边隔出来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东西不多,不像是常住的地方。
我走到桌旁想要开窗户,可桌子挡在中间,我的手像是被定在空中,就是够不着。我扭回头看向许归宁,他也看着我,但却不动。
我放弃了,转身准备离开,一回头许归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他一步步地靠近,我该死的心跳声像是装了扩声器,只觉得自己的脸一阵阵发热,他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最后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来,抬手开了窗户。
我逃一般地坐到沙发上。
“怕我吃了你啊”,许归宁淡然地重新坐到床上。
“……”
“哼,我对你这种的才没兴趣”
我哪种啊我,突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便抬头恶狠狠地瞥他一眼,却看到他扬起的嘴角。
“怎么,希望我对你有兴趣?那你过来啊”,他随手拍拍他身侧的床。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动作这么熟练,一定骗了好多姑娘。”
我回身不再看他,踢着我脚边小浣熊的袋子,还有各种辣条的袋子。
“我一个人住”。
许归宁忽然呢喃了一句,我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后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我不敢回头看他。只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又靠近。
过了一会,他将一桶泡面放在桌上,我才意识到原来已经中午了。
不知为何,我脑中却忽然闪过妈妈提着行李箱决绝地离开时的背影,她甚至没有回头。
于是吃着泡面我便开始抽泣,直到后来哽咽着再也吃不下去,许归宁看着还在往嘴里塞面的我,一把将泡面夺回。
“你他妈想噎死自己啊,别想着死在这儿啊”。
我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不说话。许归宁站在桌边,目光忽然变得平和。我或许一直在等这样的时刻,眼睛里的泪不受控制地出来了。
“爸爸为了,保住工厂,要卖房子,妈妈,不同意,争吵,威胁爸爸,她要,离婚。她并不是,随便说说。如今,工厂,就要倒闭了。”
我哽咽地絮叨着,字不成字句不成句,许归宁安静地看着我,从他逐渐加深的眼眸中我知道他听懂了。
说完后,我伏在桌上大声哭泣,似乎要把过往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才会停止,许归宁站在桌旁。
我内心里可能在等他对我说些什么,或是一个安慰,或是一句我听懂了,但他就是沉默着,一个原本躁动张扬的人,他的沉默对于我来说简直像是煎熬。
“你他妈别哭了”,他突然狠狠地将抽到一半的烟用脚踩灭,随后出去打了个电话,我在屋内愣愣地揉揉眼睛,不知被吓到了还是哭够了,眼泪竟就那样止住了。
我着急地翻开书包想给老爸打个电话,拉链刚拉开便想起手机落在家里。
我推开门,许归宁站在不远处抽烟,他左手插在口袋里,我向他借手机,他便把手抽出来,将手机递给我。
上面留有他掌心的余温。
我拨通老爸的电话,那边显得很着急的样子,我告诉他我在朵朵家里,隔着手机,我似乎听到他长出一口气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长串的嘱咐。
“晞晞啊,你这几天就在朵朵家里,先不要回家,听到没,学校也先不要去,你不要随便转悠,还有啊,记得别回家啊,等老爸把事情处理完了你再回来。不要告诉别人你在哪里”
我感觉到老爸语气里的严肃,便在手机这边狂点头,要他放心,并向他保证着,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乱跑,不会回家,不会告诉别人我在哪里。但就是不敢问,他要怎么解决。
我挂了电话后,看见门外的许归宁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倚在门边。
“挺好,尔朵就是操场那莽撞得要死的二货?”
我回头狠狠地宛了他一眼。
“好好说话会死吗”
“会啊,会”他像是怕我没听到一般又说了一次,随后漫不经心地走进房里。
“知不知道以前有个人也像你这么狂,现在他坟头草都一米高了”
“呵,那你知不知道以前有个人也像你这么蠢,现在他还在那儿移山呢”
“你……”
我还没说完,桌子上的手机振动了,我看见屏幕显示着“二凯”。
他出去外面接电话了,不知为何,我却有种预感,他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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