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晞,快要要考试了,你怎么会招惹一些那种人”,在文具店里何逸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我回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文具店的老板张叔叔是我爸爸的战友,退役后曾在小学当过体育老师,后来遭遇一场车祸,左腿被截肢,如今和妻子二人靠经营文具店为生。每年的八月十五他们都带着张远哥哥和我们一起过。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爸一个人太孤单。
我扯了扯被何逸拽着的衣袖,“出去说,你想干嘛”,我偷偷瞥一眼张叔叔,见他正给一群人结账,我松了一口气。
饭店内,我抠着油腻的桌子,何逸将一次性筷子扳开递给我,“不嫌脏吗”,他的目光笔直又柔软,我却无法回以同样的目光,只得别过脸看向窗外。
一群服装怪异的学生正发着怪异的叫声,穿着滑板鞋从街对面滑过来,穿过人群,所经过之处吓坏了路人,他们惊叫着躲开,那些人却像听到了夸奖,哇哦地叫着,不断加快速度,其中一个几乎擦着一位路人的衣袖滑过,只是看着,我的心便咚咚地跳着。
一旁的何逸嘴角扬起,略带讥讽地笑了一声,“只这个就受不了了,许归宁和唐昕他们,”他停下来看着我,指着外面那群人“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吗?他们比他们还要可怕得多”。
此刻我才明白,原来我心底那种不敢靠近只想要逃离的感觉叫害怕,我搓着筷子,我只知道我的脆弱最不想让他看到。我扭回头忽然对着他笑了。
“可怕?我只知道那次为我披上校服使我不再成为一个笑话的人是他,何逸,我从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可你……”明明也看到了啊。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捏着杯子,愣愣地看着我,“下一个上台发言的人就是我啊”。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何逸嘴唇蠕动,却终究没有再辩解。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我和你道歉”,很奇怪地,他明明鼓起了勇气,可我却一点也没有得偿所愿。
“道什么歉呀,你又没做错什么”,我装作豁达地笑着看向他,为了使自己显得更从容我甚至拿起筷子朝碗里伸去,才想起来面条还没来,我的筷子伸进了杯子里。
“言晞,你别这样”,他哭笑不得地看向我,“你生气就生气,骂我也行”。不知为何,无论什么话,因了他的温和,一切都是那样和谐。
“吃饭吧,我好饿”,服务员真是贴心,在我们聊不下去时,终于带着热气腾腾的面出来了。
我终于意识到,哪怕是再微小的一件事,如果它出现的时机是恰好的,那么它便会拥有某种能力,命运的齿轮从那时便开始转动了,朝着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的方向,带走了我一部分的记忆。
我到家时,看见张叔叔着急忙慌地拄着拐杖来了,看着他慌张的神色,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没等我张口问他,他说话了。
“晞晞,你回家去,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听到没”,我被张叔叔推着从后门进了别院,我回头看时,忽然被一个大手抓进了屋里,是张远哥哥,他把我拽到身后,然后插上了门,并对我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我抓着书包袋子惶惑地看着他,他正趴在窗户上看,只听见了哐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还有一群人争吵的声音。许是意识到我要看,他反身回来挡在我面前。
“我家怎么了”,我用力地推着他,“我也有权利知道!”
“别叫”,他捂住了我的嘴,“你保证听话,我就告诉你”
我用力地点点头,他慢慢放开了手,最后我趁他不注意从侧边开门跑了出去,我看到了一群拿着棍子的地痞流氓聚集在我爸爸周围,地上满是鱼缸里的水草,几条鱼在地上扑腾着,他们骂骂咧咧地拿棍子不断地敲打着地面。
我藏在墙后面捂着嘴,突然不敢上前了。
爸爸的化肥厂前几天死了一个工人,死亡原因是工作时触电身亡,这个工人一个月前才来到工厂,由于死后联系不到家人,爸爸便想着把他葬了。没想到在入葬的前一天,他的家人找来了,当时家属索要了八万的赔偿款,爸爸一次性给清了。本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没想到他们又找来了。
他们带着一群地痞流氓直接找到了家里,理由是死者前几天还给他们打电话说太累,结果没过几天就在工作岗位上死了,怀疑我爸爸虐待劳工,如果不给他们二十万,他们就会报警。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信誉和良心,双方都知道,一旦闹上法庭,无论是谁赢,最后这个厂都很难和以前一样了。
看着一院子的地痞流氓,很明显他们是在敲诈,爸爸闯荡江湖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难免心高气傲,不同意给赔偿费,冷冷地看着那群人:“你们要告就告吧”,他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而且给了他们二十万,工厂里其他工人就发不了工资了。
没想到带头的一个人忽然拿起手中的棍子砸向了鱼缸,缸里的水随着玻璃洒落一地。然后便是赤裸裸的威胁。眼看着那群人即将挥着棍子走向别院,赵叔叔拄着拐杖吼叫着,“我报警了,警察快来了”,那群人才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记威胁。
“我们会常常来的”,那句话成为我们家好长时间的梦靥。
我颤抖着抓住张远哥哥的手臂,他只是拍着我的背,不停地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喃喃自语,“不会好起来了,不会了,他们还会来的,还会来的,他们说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开始小声地哭泣。
第一次,我终于知道为了钱,有时候人可以做出多么残忍的事情,但其实我错了,更残忍的往往不是语言的威胁,因为如果没有行动它便是苍白的,无力的。
好像一夜之间,爸爸便苍老了许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苍老是水滴石穿的过程,但于我家来说,似乎什么都是在那一瞬完成的,在那之后,爸爸进入了生命的另一个阶段,而我在一瞬间成熟。
那晚我一夜没睡,张远哥哥和他爸爸走后,我在床上坐着直到天亮,另一间房里,灯也一直亮着。
“晞晞不怕,有爸爸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天快亮时,爸爸来到我的床头摸着我的头,我闭着眼睛装睡,泪水直到他走后才敢顺着眼窝流下来。
从小到大,我受过什么委屈呢,除了爸爸妈妈离婚后,同学们取笑我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其实我过得比谁都好,家里的这个男人给了我倾其所有的爱。
吃过早饭后,我背着书包挪到门口,手拧着门把手迟迟不想出去。
手机在这时响了,接着便听到了何逸的声音,“在哪呢,一起去学校吧,我现在到你家?”,他用试探的语气问我,我便知道他也知道了。
“我已经到学校了”,隔着听筒,我说谎了。
那边恩了一声后挂断了电话,天知道我多么希望有个人此时能陪在我身边,可是何逸,如此狼狈的我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对不起。
我想在何逸面前保持的始终是最美好的我。只因他过于一尘不染,太过于美好的东西就连靠近也是需要勇气的。
就像,雪花很美,可你就是不敢伸手去接。
街上每个人都脚步匆忙,我站在人群中无言无语,满心惆怅。即使我的笑容能骗了所有人,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开心。
可惜,没人知道,因为他们都相信了我的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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