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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二期：秘密
一
那是1993年冬天的一个周末，寒风夹杂着漫天飞雪，刮在人脸上仿佛刀削般疼痛。慧玲站在大门口望着眼前白茫茫的积雪，心急如焚。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看这天气，两三天都无法晴天，难道要放弃考试不成！
“慧玲，赶紧回家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去学校，如果今天不走，明天大雪封山就更走不了了。”慧玲看见前面来人，头上、脸上、衣服上都覆盖着一层雪花，仿佛一个雪人。听声音原来是住在隔壁村的同学大鹏。
一筹莫展的慧玲看见仿佛从天而降的同学，好像看见了救星：“太好了！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就来。”
“慧玲，这么大的雪，你可千万当心，就算雪停了再走也不当紧。”慧玲妈妈跟在孩子后面一个劲叮嘱，还给慧玲找了一根木棍。
看见慧玲提着行李走出来，大鹏不由分说从慧玲手中夺过行李背在自己背上，手里拎着自己的书包，径直朝前走去。
“慧玲你走我刚走过的脚印，即可以节省一些力气，还能避免踩坑。”看着慧玲有些狼狈的样子，大鹏说。
慧玲用手拄着木棍跟在大鹏后面，好几次还险些滑倒。
此时，望着大鹏的背影，慧玲感觉他是那样高大，那样伟岸。
两个年轻人跌跌撞撞行走了近两小时，才走到公路上。
雪天路滑，汽车稀少，他俩好不容易才拦住一辆大卡车，好心的司机答应捎他们一程。
冬去春来，一晃三年即将过去，马上面临高考。
由于家庭实在困难，大鹏放弃了高考。慧玲也因几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
这一对患难与共的同学在此期间早已成为要好的朋友，毕业季变成了心心相惜的恋人。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慧玲如约来到大鹏家在野外的瓜棚。
“慧玲，明天我就要到上海打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叫我担心。”
“大鹏哥，我也想和你一道去上海打工。”慧玲耷拉着脑袋坐在瓜棚里，抬头望一眼即将远走他乡的恋人暗自伤心。
“慧玲，外出打工，风餐露宿，我怎忍心让你和我一起遭罪。”
“可是我会想你的。”说着说着，慧玲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等我工作稳定了，我会想办法接你过去，现在一起去，你爸妈肯定不放心。”说完大鹏一把把慧玲紧紧搂在怀里，舍不得松开。
“大鹏哥，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人。可是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慧玲强忍着内心得悲痛，深情地望着面前的男孩。
“你放心，不管我走向何方，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就在这依依惜别的夜晚，这对相爱的恋人把自己神圣的第一次奉献给了对方。
大鹏走了，慧玲的心仿佛也跟着去了，她每天魂不守舍地等待着，等待着大鹏的来信，等待着大鹏的归期。
一个月后，那天使般的邮递员终于送来了慧玲期盼已久的书信。她手捧着信件，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泪如雨下。
第二个月，第三个月……
这个深情的女孩，突然发觉自己的例假好像很久没来了，她有些发慌。
难道第一次偷尝禁果，就中招了不成。
慧玲担心他人知晓，不敢在镇上买验孕棒，一个人偷偷去了县城。买了验孕棒，她迫不及待的在公共厕所验了尿。看到那鲜红的两道杠，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慧玲按照大鹏信中提到的号码，第一次尝试着在电话亭给大鹏所在的工地打了个电话。
接听电话的大爷说：“我们这个工地有几百人，我上哪给你找大鹏，你还是等他联系你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村里还没接通电话线，遇到这么大的事，慧玲却无法第一时间与心爱的男孩商量。
她按照大鹏上次写信的地址给他拍了一份电报，却石沉大海。
又给大鹏写了好几封书信，也没有收到大鹏得只言片语。
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紧勒的腹带已经很难掩盖那凸起的肚子。
慧玲真是叫天天不应，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好把自己与大鹏的事告诉母亲。
“我得老天爷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才生出你这个没出息的闺女，你还读过高中，尽然不知道保护自己。”妈妈仿佛被当头棒喝，顿时失了分寸。
在封建、闭塞的小山村，一个未婚先孕的妈妈会遭人指点，令人唾弃的。
无奈之下，慧玲第一次踏进了大鹏的家门，她多么希望能在大鹏家人那儿得到他的音讯。
大鹏妈却说：“闺女，大鹏已经三四个月没给我们写信了，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看着大鹏家的破墙烂院，还有那几间东倒西歪的土坯房，慧玲怎好告诉大鹏父母实情。
眼看着肚子里的娃已经六个多月，大鹏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慧玲不想把孩子打掉，她想保住她和大鹏的亲骨肉。
只是，在封闭落后的农村，一个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女孩，怎样才能独立抚养孩子？
她对着山谷呼喊：“谁来救救我？”
她对着苍天痛哭：“我该怎么办？”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好一个远方亲戚给慧玲说了门亲事，对方是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早些年因为家里穷，没娶上亲，如今因为种大棚蔬菜，生活逐渐富裕起来，却过了娶亲的最佳年龄。
慧玲不想欺骗他人，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那个叫来福的男人。
看着面前眉清目秀，却遭遇不幸的女孩，来福生出一丝爱慕与同情。
“慧玲，只要你愿意，我会好好照顾你一生，我会把孩子当成亲骨肉一样疼。”
慧玲不想自己的孩子刚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迫不得已答应下来。
新婚那天，慧玲躲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晚。
看着伤心欲绝的新媳妇，来福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抱着被子去了另一个房间。
此后，来福每天都会给慧玲做好可口的饭菜，再去地里干活。这个忠厚的男人在默默守候着他的妻子。直到孩子满月，他都没有再上慧玲的床。
孩子出生五个月了，大鹏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或许是被来福的温情感动，或许是对大鹏已经心灰意冷，慧玲主动把丈夫的被子抱到了自己床上。
二
大鹏去上海打工，一没技术，二没文凭，单凭一腔热情，实在是找不到心仪的工作。
他在饭店端过盘子，洗过碗；也给搬家公司打过零工，可是工作不固定，工资很低。无奈之下，他只好走进了建筑工地。
炎炎烈日下，大鹏穿着大背心、短裤奔走在工地上，泥里来水里去，不到一个月身上就被晒得蜕了一层皮。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学生，面对超强的体力劳动，有时真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只要想到在家等着自己的慧玲，大鹏就觉得身上有了无穷的力量。他发誓一定要给慧玲更好的生活，只有这时候才觉得人生有奔头。
晚上大家都睡着了，大鹏会借着院子里唯一的一束灯光看书，他多么希望能自学一张建筑方面的文凭，再另谋职业，身边的工友都戏称他为“一介书生”。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大鹏和工友在工地上用小推车运送砖头。
工友走在前面，大鹏跟在后面。可能是因为地面不平，也可能是因为风大。眼看着前面的三脚架有些倾斜，而此时前面的工友正低着头推着一车砖使劲往前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鹏扔下小推车，猛地把工友推到一旁。自己却因躲避不及被倒下来的三脚架砸伤了双腿。
赶来的工友急忙把大鹏送往医院。经检查，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粉碎性骨折，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忍心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更不想告诉心爱的女孩。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使拆了石膏，大鹏却只能依靠拐杖行走。
医生说恢复一段时间后会有好转，大鹏却非常担心落下残疾。他一直在想，如果不能痊愈，就和慧玲果断分手，绝不能用残缺的身体拖累慧玲。只因心里的不确定让他迟迟不敢和慧玲联系。
公司老总人品还算不错，不仅给这个没签劳务合同的临时工付了全部医药费，还给他提供了一间简易房让他休养。
大鹏利用休养这段时间，自学了大学建筑学的建筑工程设计、工程施工、工程测量等所有课程，并做了大量习题。
经过一年努力学习，大鹏终于考取了建筑行业的二级建造师证书。当他手捧着建造师证书，拍下在上海的第一张照片时，他的腿已经痊愈，并与所在建筑公司签订了聘任合同。
大鹏真想插上翅膀飞到慧玲身旁，让心爱的姑娘一块分享他的喜悦。他打算适应了新工作，就接慧玲来上海。大鹏连夜把这一年多来所有的经历用书信的方式写给了慧玲，并发出热烈邀请。他多么希望慧玲收到信后，会像他一样开心。
与此同时，大鹏给爸妈也写了一封长信。
在漫长地等待中，终于收到了妈妈找人代写的来信。当大鹏看到信中提到慧玲已结婚时，这个痴情的大男孩脑袋一片空白，差点栽倒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慧玲会弃他而去。
大鹏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他没来上海，慧玲没有结婚。
为了心爱女孩地离弃，这个大男孩病了一场。由于太过伤心、失望，大鹏好多年都没有回老家。
多年以后，大鹏也只因父母先后病逝回过老家两趟。
三十岁时，大鹏在上海郊区买了一套小平米的房子独自生活。身边不乏有女孩出现，却没有一个令他心动。
如果不是陈年往事都释然了，大鹏断然不会答应班长锦明回老家一聚。
20多年过去，再次见到慧玲，大鹏或许只想问问她，为什么说好的等待成了泡影？或许慧玲也只是想知道，当时大鹏一去不复返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
在送慧玲回家的路上，他们相约到一起成长的故乡，为彼此的曾经，为逝去的青春岁月画上句号。
说好得彻夜长谈，只可惜有时天不从人愿。
三
“北分呼呼地刮，雪花飘飘洒洒……”在这寂静的早晨，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真是让人无语。
“你他妈催命呢？还让不让人睡觉？”锦明揉揉惺忪的睡眼，还没看清是谁的电话，先爆了粗口。
“班长，不好啦！慧玲昨晚没回家，她女儿正满世界找她。”对面传来同学舒心焦急的声音。
锦明瞬间清醒：“聚会散了，大鹏送的她，打电话问问呀！”
“两人的电话都无人接听。”舒心无奈地说。
“这都多少年了！难道他们还会私奔！”锦明仿佛松了一口气。
“你就别开玩笑了，慧玲女儿哭得很伤心。快急死我了，你看咱要不要报警？”舒心无语地吐槽。
“开什么玩笑！他俩都是成年人。失去联系不到24小时，怎么报警？先发动同学到我家，咱们一起想对策。”景明还算理智。
不到半小时，昨晚一起聚会的几个同学到齐了。
“难道他们去开房了，咱们要不要挨着宾馆去找？”
“慧玲一向洁身自好，这怎么可能？”
“慧玲丈夫去世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有再婚，说不定对大鹏还有感情。”
“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凉城，隔着千山万水，这怎么可能。”
“这也不对，那也不行，我们都成了无头苍蝇。”
“大家想想他们在学校时最喜欢去什么地方？”锦明皱着眉头说。
“你看我这记性，慧玲和大鹏老家都在走马驿镇。一起回老家也不是没有可能。”慧玲最好的朋友舒心拍着自己的脑袋说。
“先不要惊动他人，咱们分头行动。你们几个女生去慧玲家找线索，顺便安抚一下她女儿，舒心和我们几个男生一道去慧玲老家。咱们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锦明一声令下，同学们各自行动。
随着导航指引，汽车在大路上行驶了近一小时，又开进了一条不足三米宽崎岖不平的土路，道路两旁的高山仿佛直插云霄。
汽车在这坑坑洼洼的山坳里又行驶了半小时，才看见一个残墙断壁，破败不堪的村庄。
据说，这些年年轻人都搬到城里去打工，这里只住着几个不愿搬离的老人。
高中时，舒心跟随慧玲也只来过一次。凭着模糊的记忆，好不容易找到她印象中的小院。
大门没有上锁，一行人走进门，只见院子里杂草丛生，看上去有些年头没有住人。只是通往家门的草地上，似乎有刚走过的痕迹。
“慧玲、慧玲……”舒心试着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声。
家门紧闭，结满蜘蛛网的玻璃窗上挂着严实的窗帘。
锦明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家门，门却纹丝不动。家门里面上了门栓，说明里面一定有人。
“两人会不会出事了！”舒心有些担心。
“先破门再说。”锦明也有些怀疑。
强子找了一根木棍直接敲碎了玻璃，从窗户里面把门栓拉开，几个人鱼贯而入。
屋里冷得像冰窖。只见慧玲直挺挺躺在土炕上，大鹏趴在炕上，似乎有过挣扎。两个人身上的大衣都没脱。
地上的火盆里有未燃尽的煤火。
“慧玲，这么多年都忍了，现在还有啥想不开？”舒心拉着慧玲冰冷的手哭出了声。
“时隔多年，难道两个人还有这么深的感情？”强子强忍悲痛问。
“有可能是煤气中毒！”锦明忍着快要流出的眼泪说。
四
“阿姨，你们终于来了。昨晚我妈说同学聚会，11点还打电话让我早点睡。早晨醒来才发现妈妈没有回家，打她电话也没人接听，妈妈常联系的人也就你们几个同学。”慧玲的女儿怀柔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孩子，你先别着急，你妈不会有事的，咱们一起想办法。”
“你好好想想，你妈聚会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我没看出来。我只记得昨天妈妈抱着一个红匣子发了好久呆。”怀柔抽泣着说。
“或许那个红匣子里面装着秘密，咱们要不要打开。”
“咱们私自打开慧玲的东西不好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及这些？”
“还是再等等去慧玲老家的同学，看看有什么线索。”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这时，怀柔的手机铃声突然想起。
“柔儿，你妈找到了，你先别着急，我们正往回赶。”舒心强压住内心的悲痛对怀柔说。
“阿姨，请让我妈接电话。”怀柔着急地喊着。
“你妈妈睡着了，没法接电话。”舒心强忍着泪水闭了闭眼睛，她怎忍心告诉孩子她妈妈再也无法接电话了。
怀柔听到舒心阿姨近乎抽噎的声音，预感到妈妈一定出事了，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是打开那个红匣子，看看慧玲到底有什么秘密！”
小锁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掀开盖子，一个发黄的日记本，几封年代已久的信笺落在大家眼里。
五
在慧玲和大鹏的葬礼上，不知是哪位同学突然吟起了《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你说，临走前大鹏到底知不知道在世间他还有一个女儿呢？”
这有谁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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