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

作者: 张全敏 | 来源:发表于2016-11-11 16:43 被阅读0次

    这天气真是奇怪。今年的天气模式乃是这样:春天—夏天—夏天—冬天。节气进入立冬之后的第三天,从气温上看,是已经进入冬天了,而在这之前是夏天,夏天。这种断崖式的变化曲线是不曾见的。也就前几天,大家还穿体恤,短袖的,今天这街上,就见到了穿羽绒和貂皮的。这叫早早就买进秋装准备换季出售的服装店怎么想?望穿秋水,秋天迟迟不来。盼着,盼着,终于盼来的,却是冬天。对秋天的失望,写在脸上,也写在服装店橱窗的玻璃上:“秋装三折起”、“秋装大杀价”、“换季大清仓”———这条广告语有点问题:换啥季啊?秋天压根儿就没来!

    把火锅店开在卖服装的步行街是有点创意的,起码不会太脏。初冬星期六的下午四点半,时间不早不晚,这曾经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步行街有点冷清,没有几个行人。街心花坛的山茶花已经结了花蕾,要等它开放,那还得慢慢等。当我和物理周经过那一间间造型精致、打扮各异的服装店的时候,店里的美女偶尔探出头来,看看是不是来了买衣服的顾客。今年春天的时候,这一带的店面集体打出横幅,要求房东降低店面的租价以度难关,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如何,谁赢了?谁输了?都赢了?还是都输了?有的老板选择退租,不在这里做生意,这是不用打听就可以看到的。这一带是水头传统的中心,以前生意好的时候,是没有店面租不出去的。今年不一样,七八间的店面就有一间没营业,拉下严严实实的卷闸门。给人的感觉是,一排好牙齿,这里掉了一个,那里缺了一个,看着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衣服这东西,是可买可不买的,谁的家里不是一橱满满的衣服呢?穿个暖和、舒坦都是有的,只是没有新的新潮、喜庆。衣服可以不买,饭总不能不吃的,把服装店改成火锅店,无奈,却也明智。和初中这几个老同学的酒约也渐渐地约得疏了。在水头这个地方,聚会无非酒。不约酒,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见上一次面。见面总是喝酒,喝酒才见面,所以也搞不清我们究竟是因为喝酒见面还是因为见面喝酒,或者二者都是,或者二者都不是———比如说只是为了证明我们还有约可会有朋友可交流有憋着的话要说出来有成绩想汇报,谁知道呢?和物理周刚进门,就看到他们三个也已经到了,看样子,也是刚到。

    “你们知道咱们初中的同学里谁最聪明吗?”

    刚一坐定,烟还没凑上火,林老板就抛出个问题。

    看他的神态,这是个自问自答题。我没有搭腔,虽然初中时我的成绩最好,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初中毕业还真近三十年了———我能料准,这个答案绝对与我无关。在考上大学的同学里,我的职位和职称都低,没去混;和没考上大学的几个同学比,数我最没钱。看启林笑而不答,他是有点可能的,不管怎么样,出了本书,说起来,也算个作家了。物理周的可能性不大,也就在个二流的中学里混混日子,自己的水平是高,但没有好学生可教,说的内容那些学生也听不懂,早心灰意懒了,职称、先进、名师之类的一概没评,没得抑郁症就算心宽。侯哥看似有点心不在焉。这几年,他的日子是有点不好过。看了一圈,并没有人答话。我用右肘捅了捅边上的侯哥:

    “发什么呆啊?林老板问你话呢!”

    “啊?哦。”

    这小子,刚睡醒是吧。

    “是鸬鹚。”

    我早料到林老板会自问自答。但,这个答案也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看了看启林,他依然微微含笑。而物理周和侯哥似乎都有点蒙。虽然都没说出话,但那神情,都同时发出了这样的一个疑问:

    “鸬鹚?”

    “是的,鸬鹚。”林老板似乎听出了他们的疑问,也就继续说了下去。

    “她这几年做兔子毛丝,赚了很多钱!”

    这事我还真不知道。初中的同学,同学会我都没参加,平时偶尔聚的,也就这桌上的几个人。说起这个“鸬鹚”,我虽然没什么深的印象,但努力去想,还是能想起来一些的:其貌不扬,成绩很差,说话声音小胆子也很小的样子。“鸬鹚”当然是绰号,但这个绰号谁取的?为什么会叫她“鸬鹚”?是因为她有点驼背吗?这些当年我都不知道,也没兴趣去问个明白,只管着埋头把自己的书读好。当年班里几乎人人有个绰号,有好懂的,比如物理周,就说他物理好;有的就不太好懂了,比如说这“鸬鹚”:一则我们这周边并没有这种鸟,二则这两个字也并非常用。要知道,当时还是在初中,是谁取的这个绰号呢?当时没去关心这个,现在想来,这人必是个高手———起码认的字蛮多。

    本来我们都以为,初中的老同学,也就林老板钱赚得最多,谁都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个“鸬鹚”来。

    “那第二多的应该就是林老板你本人了吧。”在这班老同学里,启林最细皮嫩肉,最斯文,说话也最慢条斯理,声音也最悦耳:

    “她第一,你第二;她状元;你榜眼———她是女子第一,你是男子第一,都是状元,一个女状元,一个男状元,而且咱们这个男状元前途不可限量!对不对?”

    他含着笑对林老板说,说到“对不对”时,环视一周,把我们几个人一并收入了眼底。林老板确实赚了很多钱,从个泥水匠到包工头,从小小的包工头,到高速公路的承建商,从高速公路的承建商到投资煤矿。最近几年形势不好,煤炭价格大跳水,他却早早从煤矿抽身转投房地产。他有多少钱呢?谁知道。看看他坐拥的房产就很可观,单水头本地的就值上千万,更别说杭州和上海的了。当着林老板的面,对着启林先生的眼,谁会说不对呢?

    “对。”大家不约而同地说。

    “女同学里,鸬鹚最聪明;男同学里,林老板最聪明。”我补充道。

    说起水头,这是个怪地方。一个不小的镇,却长时间无规划,弄得路窄楼高的。政府只负责征地卖地,房子都是私人建的,所以如果你对这里不熟悉,就算你走上半天,也保证你找不到一个公共厕所。说来浙江这个省本来也就怪,人多地不广,满省是方言,杭州人听不懂宁波、温州的话,反过来也是。别说地区市,县和县之间的话也很少能沟通的。像我们这里,一个县还一半温州话,一半闽南话———水头明明地处浙南,讲的偏偏却又是闽南话。

    是有点奇怪,不知道的人一听,还以为是在闽南。这个常住人口超过二十万的城镇,大部分的人都讲闽南话。这个叫做“水头”的小镇———有这么庞大的人口数量已经不能叫“小镇”了,得随大家改称它“大水头”———奇怪的不只在于方言,还在于它本身所取的名字:水头;大水头。汉字是神奇的,可以消灾,也可以引祸,而且灵验。道教是中国的传统宗教,用的就是符咒驱邪、祈福甚至治病。符咒是什么?就是字,汉字。多少年以来水头叫“水头”,就满多少年的水,这与其总说它地处低洼,不如说是众口铄金的结果。近些年,城镇在成长,人口在增加,大家改口称“大水头”,这不今年的水就满得大。水位之高,滞留时间之长,都创了新记录。这个国庆节,全国人民出去玩,水头的人也出去,不过是去逃荒。被洪水浸泡三天两夜洪水退后平均淤泥厚度达十厘米以上没水没电淤泥垃圾全镇堆积,能逃的人也就逃了。你看这路面,仔细看,这洪水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是一层洪水留下的黄泥。这个火锅店开在步行街,没汽车经过。若是在普通的道路边,一辆车子起码一两尘,这餐桌的桌面每过一个小时就可以用手指头免费写字练书法。

    林老板笑笑,不置可否。谁最聪明呢?都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在今天这几个老同学里,林老板是谢顶得要早些的。从额头到到头顶的百会穴,稀稀疏疏没几根毛。这人的脑袋也奇怪,有毛的时候的毛亮,没毛的时候头皮亮,总有一样是亮的。晚上他请客,这新开的火锅店,老板是他的朋友,朋友新开店是得捧场的。这四、五间的店面,约百余平方米的样子。除了个收银台,就都是一张张见缝插针安置的餐桌了。每张餐桌的前后左右,或半米一米,或一米二米,彼此畅通无阻。若占据有利位置,可以纵览各桌的情况。人不多的情况下,只要嗓子好,两张相距最远的餐桌之间的食客可以安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和对方打招呼,甚至聊天。今天周末,时候还早,也就我们这一桌子的人。

    “有人说,物质水平和精神高度不成正比,越是没钱,精神越有高度------”

    他这话说得有点深。别看他只是初中毕业,书却看了很多———比我看得多得多。平常喝酒时,说起书名,说起作者,很多都是我没听说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应该成正比。穷人顾温饱且来不及,哪有时间精神?高度就更谈不上了。象西欧国家,物质水平高于我们,个人素质和文明程度也相应普遍高些。英国有句俗话,富三代而出贵族。可见,贵族不是天生的,而是物质财富积堆出来的------”

    启林答得妙!这么深的话题,在座的几个人,我看也就他能说道说道并且恰好能说到重点上,不愧是个语文老师!听他说话,能进步。

    “像我们拿死工资的,吃不饱饿不死的,还精神?不神经了就不错了。”物理周就这样,每次不发发牢骚,坐着就不舒服。实际上,这几年水头的经济很不景气,有固定工资拿,算幸福了。老周这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来找我看病的,我都观察,十个里头起码有九个是没钱的。

    水头人会折腾是出了名的。远的不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折腾了个兔毛市场,然后又把它折腾没了。九十年代,折腾了个皮革基地,也把它折腾没了。近一二十年投资矿藏,看样子,也没了。

    水头人会折腾,而且做什么事都一窝蜂。做事一窝蜂,规模就很大。所以不管是兔毛市场、皮革基地,规模都宏大,都能弄来个国家级的招牌。兔毛市场办着办着就手脚不干净了,有给兔毛喷水的,有给兔毛掺石灰粉的,还有直接往兔毛里塞大石块的。皮革基地就更不用说了,本身就是重污染。污染的事是久不了的,尤其是重污染。国家让你生,你就生;国家叫你死,你就死;国家也可以让你不死不活———这事数侯哥最了解,他就干这行的,好像现在还干着,但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日子还好过的时候我就叫他把厂卖了干别的,他不听。治污要收你厂家一笔又一笔,后来的厂房统一改建要花你厂家一大笔,限污限产还要没收你的生产设备。这哪是管理,分明是先让你生让你长,然后再一步一步地收拾你———先污染再治理嘛。

    侯哥晚上怎么啦?挺会说的一个人,今天还没听他正式说句话呢,嘴巴落家里忘带出来了怎么地?

    “像你这样的工薪阶层,一年能有多少收入?”看来这林老板还是很关心我们工薪阶层的收入的。

    “一个月绩效工资四千二,零零总总加起来,不到五千。年终奖一万六七,你说一年有多少?”这一年有多少收入,看来还是物理周最清楚,他毕竟理科好,我就没怎么算过。

    “好好算算,好好算算,回去打个报告,让林老板扶个贫。”我笑嘻嘻地瞅着林老板说。

    “没有,没有。”林老板说,“是想调查一下你们这样的工薪阶层的消费能力。”

    “那你这算是咨询?咨询是要付咨询费的。”我又说。

    火锅的底汤上来了,一锅白色的水,浮着几粒红色的枸杞。“各位老板都要什么酱?有番茄甜酱,蒜瓣酱,花生酱,豆豉辣酱,都是本店特制的。啤酒有百威、千岛湖、红双鹿,今天还是试营业,都打七五折。”听这声音,应该是云南或者贵州的口音,有点怯,但这么一溜的话,却讲得很顺溜。看来在这行还是个生手。矮个子,尚留着三分稚嫩的圆脸撒着几颗雀斑。见几个老男人齐朝她看,呼吸有点憋,也不知双手该放哪儿才最合适。

    “美女哪儿的啊?”物理周一见年轻的美女就来劲,向来不管美不美,只要是女的,只要还年轻。

    “遵义。”仍有点怯。

    “贵州啊?贵州我去过。我前年去了黄果树瀑布———黄果树瀑布,你去过没有?”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遵义和黄果树瀑布很近啊。我下次去贵州去你们遵义玩------”

    “千岛湖吧,冰的一箱不冰的一箱。酱我们自己拿。”物理周遇美女,可以打个歇后语的:没完没了。侯哥晚上总算正式说句话了。

    水头特别,但水头人的饮食文化,却也不算特别。喜欢闹,喜欢吵,喜欢大呼小叫,喜欢尝鲜,喜欢扎堆———这确实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以前这样,现在也这样,别的地方这样,水头这地方也这样。火锅席卷全国,水头也流行火锅。既特别而又能随大流,“大水头”就应该这样。

    一大盘的鸡肉倒入了已经沸腾的火锅里,很快浮起了灰白色的泡沫。新店打折,食客陆续不断,不多久就占去了餐厅大部分的位置。这食客之于餐厅,犹如菜料之于火锅。客人越多,就越是嘈杂,和火锅里的情景相似。

    林老板撇去火锅里的浮沫,舀了一碗汤给他自己,接着又热情地要替我来一份。我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虽然在初中这一班的老同学里,脾气数我大、能力数我差,但我毕竟是个医生,老板的健康比普通老百姓的要金贵,我多少还能帮点健康方面的忙。见我未动,又要替我舀汤。我阻止了他,又说“自己来”。见我还是不动,又拿我的碗,我还是不肯,只好实话实说:

    “才烧了几分钟?鸡才在里头洗了个澡。”

    他听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不来就干瘦的脸笑成了一朵被晒干了的菊花:

    “先敬咱们的大作家一杯!初中同学成家的也只有你了!”

    “对!敬作家,敬大作家!”

    “谢谢!谢谢!”还没开始喝酒呢,启林的嫩脸上就溢着油光了。

    “我也成家了,结婚生子十几年了。”物理周幽幽地又添了一句。

    火锅里的水要是沸腾得厉害,有按钮可以调节。而这个火锅店的本身,就像个大火锅,人越多,酒喝得越多,就越是沸腾得厉害———这个大火锅可是没有按钮可调节的。我们在这个大火锅里,都有满满的正能量,酒喝干,再斟满,比酒量,比音量。几个人里头,我的酒量居中,音量居下。左边是林老板,他的话多;右边是侯哥,今天话少。物理周和启林在对面,他们在说什么我几乎听不到。听不清他们会重复,再听不清他们就改说“干杯!”了。

    “干杯!”这句话总能听得最清楚。

    “干!”

    侯哥今天的话不多,喝酒却依然猛。酒一上来,左一圈右一圈的还没停过。喝酒的人往往是这样,没开始喝前点菜,挑喜欢、新鲜的点,酒一开始喝起来,就只喝酒不吃菜也没有时间吃菜了。看侯哥正忙着,我从锅里掏了段鸡腿放在他的碟子里,他看了我一眼,继续他的通圈。

    生意上的压力大?睡眠不好?酒没喝到位就睡不着?

    为了让我能听到,林老板几次俯在我的耳边说话。这说话有难度,得让我听到,又恰好不让其他人听到。我说“退。”他不明白我的意思。经济这东西,像《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少有人能独善其身。搏击于风头浪尖是男子汉的风骨,激流勇退何尝又不是一种智慧?赚钱,赚钱,我们千方百计地赚钱,赚钱是我们的使命。但现如今大家都没钱,你要赚谁的钱去?这几年的情况确实不好,而且很可能更不好。凡已经赚了钱的吃穿不愁的,说要再干嘛干嘛的,我不说“退”,就说“守”。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也是,人在江湖,自然身不由己,进易退难。像我这样胸无大志的,就只想着怎么悠闲些。看他们仍折腾得那么辛苦,都忍不住要劝。该有的都有了,不如就此歇手和我钓鱼度余生。最终血本无归的,跑路的,跳楼的,都是有活生生的例子的。累了就该歇一歇,醉了就应该睡一睡,心太大了也不好。

    没有共同的爱好,就成不了朋友。人像鸟,各管各飞,爱好是共同的巢,有个共同的巢,就偶尔能会聚。我打球那阵子有几个球友,不打就没了;写博客的时候有几个,不写也没了。现如今还钓鱼,几个钓友。喝酒不曾停,所以这几个酒友仍保留着。有共同的爱好是不容易的,像我就不喜欢麻将,而侯哥就和物理周的关系就更好些,毕竟他们两个人起码拥有两个共同的爱好。

    “我跟你们说下。”侯哥站了起来,

    “我江山路的那房子,卖了。”

    虽然他的声音不高,但这句话我们却都听到了。可能是因为他站了起来,大家的注意力比较集中。也可能是他说这话的声音低沉,比较有辨识度。侯哥有两处房子,一处是在江山路,一处是后来买的商品房。

    “卖了?”

    “卖了。江山路的,卖了。还不起利息。”

    这利息是多少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边办企业的人,很多都是先把房子抵押给银行,然后还在社会上借贷。社会上借贷的利息是要比银行高许多的。上半年,侯哥就问我有钱没,我问他干嘛,他就说还利息。我是有四五万的闲钱的,既然老同学开口,我就借了他两万。更何况,在初中的老同学里,还数侯哥最实在。忘了什么事了,反正是缺钱,问林老板林老板说手头紧,问侯哥侯哥还真是二话不说的。这次居然卖房子,还说是为了还利息,这侯哥的钱,到底是亏了多少呢?

    大家都静了下来,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这闹与静,对于人而言,也是奇怪的,周围明明还是很闹,但我们这一桌静了,好像四周也就都静了。

    “什么时候卖的?”林老板问。

    “前天。”侯哥笑了笑。看神情,不像是卖了房子,反倒像新买了房子。

    “卖了多少?”依然是林老板。

    侯哥仍然站着,把一杯满满的酒倒进嘴里,抹了下嘴巴:

    “一百九。”

    不知道别的地方的人怎么说,在水头,一百九就是一百九,同时,一百九也是一百九十万。侯哥说的是后者,这在坐的我们几个都明白。一百九?情况好的时候,侯哥江山路那房子,卖三百是没有问题的。大家都没有出声,只默默地加满了酒,然后慢慢把酒往嘴里倒,动作比刚才小心了许多。在在座的几个人里,启林的口才最好,我看了看他,在这个时候,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话要说。

    “惭愧啊!”

    侯哥一边给自己添酒,一边说。

    “惭愧个屁!多少大公司都倒闭了。没钱还债卖了房子还钱的最光荣了好不好?不比那些人,明明已经破产了还向亲戚朋友借钱买新车,这样的人才应该惭愧呢!你惭愧什么?再说这银行的贷款,说松就松说紧就紧的,叫别人的资金链怎么不断?要惭愧也得是银行惭愧,你惭愧个什么?”他们都不说我说。

    实际上,我对这些情况是没有研究的,只是有所耳闻。我也知道皮革基地那边最近正在大拆厂房,那些厂房都是个体私企建的,政府说拆也就拆了,说要拆了建个什么“宠物小镇”。看看四周还有几个宠物饲料厂还活着就可以建“宠物小镇”了吗?这咱们也不懂。只知道浙北有个地方搞了个特色小镇,还不错,得到领导的表扬,全省就一窝蜂地特色小镇了。水头这地方,以前都是民间在闹腾,现在改由政府来闹腾了,好啊,那就看看政府闹腾得怎么样。

    “我那点小钱,你不用着急,你该补哪先补哪。”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碰了碰杯。

    “你们听说思万的事情了吗?我上个星期听个朋友说又进去了。”启林看着侯哥说。

    初中的同学里,谁会不知道思万呢?当时班里最聪明最有灵气的就他了,也数他家最有钱。他是否考上高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曾被镇政府招工并转正,只可惜后来辞职做起了生意。我是这么想的,一个人有个正经的工作,是不会去赌博和吸毒的,更何况这个工作是铁饭碗,是公务员。他的情况我不是很了解,风闻赌博输了很多钱,借了高利贷,被逼跳过一次楼。听说摔得够惨的,骨折就有好几处。除了赌博,还吸毒,进进出出好几回了。

    启林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又说了一句什么话。这一句,可能也就他边上的物理周听到了。反正是进去了,难道还有比进去了更糟的情况吗?

    “林老板,你们几个晚上也在这里啊?!”这声音实在洪亮,在这么嘈杂、喧闹的火锅店里,虽然我也看到了又有几个人进来,还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原来也是初中的老同学,大嘴李。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小子本来就高大威武,今天一看,又大了一圈。这大晚上的穿什么制服嘛,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城管的名声是不太好,但城管的制服还是蛮帅的,尤其是这冬制服的这件风衣。

    大嘴李挨着林老板坐了下来:

    “老板!来份餐具!”

    大嘴往火锅酱挤了一大截的芥末,舀了点汤,搅了搅:

    “没芥末吃什么火锅?!”

    “我打一圈,从林老板这里起!”

    晚上的酒已经喝得够多了,但菜还剩得不少。大嘴在锅里一搅一掏就是一大块好鸡肉,往酱料里一摁就往嘴里塞。我看得清楚,那截还没融散的芥末,倒有一大半被摁在了那块鸡肉上。大嘴站了起来,捂住了嘴巴,眼里湿湿亮亮的,看样子,都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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