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沙莎一个人的穿梭机快着陆时,就能看见这个岛屿上棋盘状的道路,每条路两旁都栽着异常齐整的棕榈树,黄色油亮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每棵树的形态、颜色都生长得惊人的相似。一块挨一块的方形地块上,排着平行的行列式建筑或方形建筑,建筑间点缀着一些正方形、长方形的绿地、水体。眼前的一切,令人想起上世纪一位著名画家的几何派画作,经过三维处理,放大上千倍后形成的震撼视觉景象。
沙莎看着这个海洋上的大岛屿,想起自己曾在小时候有两次和父亲去海上的岛屿潜水。这是他与父亲在一起时的美好回忆。
父亲曾是个潜水爱好者,他绘声绘色地向沙莎描述珊瑚礁的鱼群,多么的五彩斑斓,多么的美丽和神奇。但沙莎从没有见过珊瑚礁鱼群。约半个世纪前,埃尔德行星上所有珊瑚已因洋流暖化死绝,栖息在珊瑚礁的鱼群也随之消亡,这让海洋上许多依托珊瑚礁的岛屿成为了无人烟之地,以渔业为生的原住民被迫迁往各个城市谋生。
这个岛屿的周围有着白色的沙滩,远处还能望见珊瑚礁和一些其他的岛屿,一些船只停泊在远处的一个码头上。
穿梭机很快在一条跑道上着陆了,机舱的门自动打开。一出机舱,潮湿的热浪就阵阵袭来,沙莎闻到了热带的气息,空气温热得发腻,掺和着大海的潮气,还有某种热带果实或药草的味道,浓重而陌生,然而却并不让人讨厌。
他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地方,心里却一片宁静。可能因为还没有什么真实感,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现在所有的事物对他来说都是空白的,就像站在一片云雾之中。
穿梭机外,是一片十分开阔的平地,如同一个现实世界的小民用机场。他随着嵌在地面的发光箭头来到一幢玻璃建筑内,眼前是一条透着天光,明亮得刺眼的玻璃走廊。他只能眯着眼睛匆匆往前走。
走廊尽头是一间纯白的厅堂,这间厅堂本身并不很大,仅够容纳不到百人,但空间非常高。白色抹灰的石柱一直向上延伸,与透着蓝天白云的玻璃拱顶巧妙地连在一起,感觉直入云霄。沙莎意识到石柱的直径是向上逐渐变小的,形成一种视觉欺骗,让人觉得这间大厅至少有百米之高。
大厅正面的墙上有一幅大小恰到好处的描绘海边日落的油画。在暴雨前夕浓密的乌云中,快落到地平线的太阳露出一角,在画面蓝灰色的基调中,发出橘黄色柔和但充满力量的光芒。画让沙莎有种舒畅的感觉,好像夏日暴雨前云聚风起,在欣赏日落时,海风凉凉地拂过面庞很舒服,他一时间身临画境。
油画的下面,是一个通向外面的通道,很黑很窄,仅容一人前行,沙莎快速走过昏暗狭窄的通道。来到外面的厅堂时,已经看见正等待着他的伊莎贝拉。另一个伊莎贝拉。
沙莎突然感到一种十年未曾谋面,相逢时的异常激动。虽然这十年,只是沙莎在幻境中的体验,但这段时间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形成了一种强烈的痕迹,抹也抹不去。
眼前的伊莎贝拉是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她与斗室中出现的那个伊莎贝拉长得一模一样,只多了几分妖娆,少了几分温柔。她穿着一件印着白花紫藤图案的深灰色紧身T恤,浅米色非常合身的裙子,身姿婀娜地站在那里冲他微笑着。她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完美。
“欢迎来到黄金国,这边,我们去取车。”伊莎贝拉甜美地笑着,一边双手迎着向她走来的沙莎,拥抱了他,亲吻他脸庞的两侧。
“别来无恙,你好吗?”沙莎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伊莎贝拉深棕色的卷发轻轻触到他的脸颊,仍然带着熟悉的杂薰衣草味,还多了淡淡的烟草味。她微笑着,棕绿色的眼珠如往常一样散发出迷人的光芒,勾起了沙莎强烈的爱慕之情。即使不算上幻境中的十年经历,沙莎也已经是三十岁的男人,可是现在像个男孩似的,一时间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问候语。
“什么别来无恙啊,我在说些什么“,他想。
“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我还好...大建筑师,我们有许多事情要谈。你被拿去记忆只是两天前的事情。你记忆中忽然回到S市的工作调动,以及这十年的生活,都是幻境植入你的记忆。我们会帮你找回你遗失的那段记忆。“
“都是幻境...“,沙莎喃喃自语。
也许是在幻境中,或许是在梦境中,他记不清楚了。总之他在忽然工作调动,离开哲尔曼国时,与伊莎贝拉在离别时有过一次半开玩笑的短暂对话。
“如果我们还能相见,能不能抛开一切与我交往一次?”
“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她的眼神,眼神带有玩笑的意味,可也闪耀着真挚。幻境十年的时间里,这些话,也许在任何一个世界都并不存在的对话,已深深埋藏在他记忆深处。
有人说灵魂的世界比现实的世界更为真实。现在,伊莎贝拉就在眼前,在一个叫“黄金国”的意识空间内。想起他们曾经的谈话,闻见她熟悉的气味,比起刚才在“塔耳塔罗斯”危机中的仓促,沙莎现在心中的某处要害暴露了出来,这个要害像被一个小鼓锤不停地敲打着,这种感觉有点揪心、有点痛,但还有点期待,总之五味掺杂。
但他在不知觉中一转念,一时间,一种更强烈的意识活动占据了他,那是对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的思念。这种思念剧烈地压迫着他的胸腔,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在思念中窒息,这种情绪几乎可以要了他的命。
十年时间是幻境,可是十年的记忆对沙莎而言却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已经烙进了沙莎的心灵中。他现在几乎记不清楚她们的容貌了,他很想马上找张纸和笔,赶快把她们的样子画下来,但她们就像两个影子,无法切实抓住。这种水中捞月的挫败感,让沙莎的心中异常悲痛。
沙莎知道,这将成为他心灵中永久的伤痛。如果他知道对他施以如此残忍幻境的人是谁,无论是谁,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伊莎贝拉开着电动车,路边整齐的黄色棕榈树叶闪烁着,在车辆行驶的速度中,成为一道道金色光芒,让沙莎觉得仿佛正驶入一个时光的隧道。伊莎贝拉一路介绍着这里的诸多设施和方方正正的建筑。除了各类研究所、实验场所,还有许多的图书馆,许多的资料室,也有一些娱乐休闲的地方。伊莎贝拉的声音即沉稳又清脆悦耳,听着让人感觉好安心。
“我不太明白这里的一切,这里是意识空间,为什么还要有这些建筑物,这些设施?“沙莎眯着眼睛问道。
“因为心灵的深处仍然需要这一切。灵魂似乎很难脱离他们曾经所依附的肉体所在的现实世界。我在这里被叫做‘瑞亚‘,我用我的造物能力给予这个世界实体,管理所有的事物,而黄金国的超级脑则创建了所有意识依附的基础,让黄金国的世界观成为可能。随后,我会带你见见这里的人,他们所创造的东西,也许你就能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
“介意我把车窗打开吗?“伊莎贝拉一边问一边打开了车窗。
“感受这里的海风,这里的一切,你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伊莎贝拉轻声地说道。
阵阵湿热的海风吹入车内,伊莎贝拉一定忘了关掉车内的空调,热气和冷气混杂交错,同时吹着沙莎的半边脸,这让他产生一种深度的疲劳感。伊莎贝拉的声音还一直在耳边缭绕,但沙莎的意识不一会儿就飞远了。
在哲尔曼国时,即使他感到自己恪守着那条没能逾越的肉体亲密界限,但他以为和伊莎贝拉是可以分享彼此真实情感的好友。他从来不知道怎么会有两个伊莎贝拉的意识,或者她是什么黄金国的管理者。加上他这十年的幻境经历,让他忽然感到与眼前的这个伊莎贝拉之间有很远的一段距离。
车在一幢外观简洁的公寓前停下,纯白色粉砂浆的墙,红色的山墙式屋顶,二层以上都有着很长的凉廊。沙莎认识这个公寓建筑,这是他和伊莎贝拉在哲尔曼国的柏尔曼市比邻而居的那个公寓楼,一模一样。
“到了,你们的公寓。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创建的住所,她在成为你意识的一部分之前曾经住过这里。你以后可以住在她的公寓里,这也会是她所希望的。”伊莎贝拉带着沙莎边说边走进了楼梯间。
和沙莎记忆中的一样,伊莎贝拉的公寓在第四层,也是这个公寓的顶层。一进公寓,就有一股伊莎贝拉身上惯有的清幽杂薰衣草香味。室内还混合着一股热带水果的甜香。
客厅在西侧,厨房在东侧,两者贯通共有四十平米左右,显得比较宽敞。厨房的外面是很长的凉廊,能够通过它进入隔壁的卧室。客厅西侧的落地窗很大,让整个室内显得很明亮。打开客厅西侧的一扇门,外面有一个很宽敞的凉台,凉台上放着一个茶几和几只躺椅,看上去是闲暇时间朋友相聚的地方。
客厅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不过开放式的厨房倒是配置得十分讲究,一体式的厨柜、烤箱和人工石材的台面,厨房的中间还有一个料理岛,岛上嵌着黑色的电磁炉,炉子的上方悬挂着各式锅具和料理工具。料理岛的一侧还有一个圆形的餐桌,足够四人一同就餐。
“这里是她的卧室,你可以睡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中,你的意识会需要睡眠,这里与现世一样,有着日夜交替和灵魂休憩的规则。但这里和现世的时间不太相同,不过这里现在也正好是夏末,所以白昼还很长。现在虽然是晚上八点多了,但天还是很亮。”伊莎贝拉穿过客厅,推开卧室门对沙莎说道。
这里就是她的卧室。将近一年的比邻而居,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与伊莎贝拉在晚上喝着酒促膝长谈,但沙莎从未进入过她的卧室。
这间粉刷成白色的卧室也有着十分宽大的落地窗,还有一扇玻璃门连着外面的凉廊,这个时间卧室内还很亮堂。落地窗有白色的窗纱和黑色的窗帘,十分简洁。一张挺宽敞的单人床上,放着几个长毛绒玩具,最显眼的是一只粉红色的独角兽,她头顶的独角上有着彩虹的色彩。除了纯白的橱柜之外,还有一张不大不小的白色工作台,台面上连着全息影像装置。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
单人床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哲尔曼人罗迪克的海报。
罗迪克瞎了一只眼睛,用黑色的眼罩遮着,另一只眼睛的神采看上去异常坚毅。他是埃莉萨大陆数百年前引领平民推翻集权者暴政的领袖之一,并在当时创建了相对民主和公平的执政结构、社会体系,奠定了现代政府的基础。罗迪克等人创造的新世界,也让埃莉萨大陆逐渐成为引领近代史文明的大陆,甚至直至当今的这个末世。
不过非常奇怪的是,人类的历史始终走着一种螺旋循环,他们有能力学习历史,并从中吸取教训,但却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宿命。随着时间的流逝,历史上所有的政府总是逐渐向贵族体系转变,从没有哪个国家政府能改变这种命运。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沙莎忘我地注视着这个卧室,心里再难以平静。“为什么有两个伊莎贝拉,这让我如何理解?”沙莎红着眼圈回头问道。
“沙莎,我在厨房准备了晚餐,我们边吃边聊。“伊莎贝拉闻声走进卧室对沙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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