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向右》上卷 01 吹牛

原创/那年夏天的流星雨

即墨是一座不起眼的滨海县城。

“即墨”意即靠近墨水河的地方。墨水河简称墨河，发源于崂山三标山之阴，自西南向东北横穿整个即墨城区，蜿蜒曲折与龙泉河相汇后，转西南穿胶州铁路，再入城阳区境内，至皂户村南注入胶州湾。河道全长41.52公里，流域面积317.2平方公里，其中即墨境内河道长21.3公里，流域面积276.1平方公里。即墨由此得名。即墨城当地人也简称墨城。

据说这座小城以前曾经是个牛逼哄哄的地方。那些喜欢说书讲古，好考究地方县志的无聊人士，会扒拉着不知哪家炕洞里掏出来的老四旧，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吹牛：看看看，《战国策》x页x行记载了......，《国语》x页x行记载......，《史记》上写到“即墨”云云。

平头扒粪的老百姓，大字识不了几箩筐，自然不会真去研究这些四旧书上模模糊糊的几行字迹。肚子存点墨水的读书人在南关街旧书摊边，蹲下来留心一翻，“齐城之不下者，唯独莒、即墨。 ”

这是《战国策 》记载田单即墨之战，摆火牛阵大破燕国的事。嗯，提到即墨了。

眯缝着眼睛的读书人再去翻看一本破头折脚的手抄本《史记》，确乎有一段像样的文字：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九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於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 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 即墨，田野辟，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 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

嗯，即墨大夫，也提到即墨了。

“不就是在史料上被点过几次名嘛，可也没说即墨是个了不起的地方不是？”这个读书人实在有些牛性，一语戳破薄窗户纸。吹牛皮的老者鼓了鼓牛泡眼，反驳不出个所以然。

想想也是，就算即墨在春秋战国时期是齐国名邑，秦代置县，隋朝建城；就算即墨县治自公元五九六年迁至现址，至今已有一千四百年历史；就算有出了名的即墨大夫，有会搞火牛阵的田单， 有田横五百壮士，有脍炙人口的郭琇三疏。可九十年代的即墨也不过是个穷县城而已。要说书讲古，讲究典故，哪个地方没有那么几个传奇人物，又有哪些地方没在古书上被提到过？

九十年代的墨城，纵贯南北只有两条主干道，纵贯东西也只有两条主干道。连市内公交车也没有，城乡公交一天二三趟。

有啥可炫耀的嘛！莒县不也跟即墨一样，被历史书提作过，也没见莒县人这么牛。

老者无话可说，露出不跟你一般见识的神气，收拾起几本破书，头也不回背着走了。读书人眯缝着眼睛，捻着自己的黑须发愣。

这个读书人是即东师范音乐老师秦山，主攻西洋乐器，是即东师范从省艺校挖过来的音乐老师，据说音乐造诣很高，是即东师范的顶梁柱。留一脸西方男人才有的黑色络腮胡，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不知道的，以为他留过洋，吃过面包，喝过洋墨水呢，其实他是莒县人，爱吃莒国笼包。到即墨来，第一件事就是到街上去找即墨名吃大柳树包子，吃过之后，说莒国笼包不如大柳树包子。莒国笼包只会加银杏果，大柳树包子什么新鲜敢加什么，真他娘的带劲儿！

他是用莒县话骂的娘。对即墨人嘴上不服，可他心里明白，自己不在莒县混，却跑到这个穷即墨来，还是有原因的。即墨东临黄海，南依崂山，紧靠青岛，素称“青岛后院”，拥有山、海、田、岛、滩种种地利，这对闲云野鹤惯了的秦山具有极大吸引力。

更有吸引力的，是即墨有个响当当的最高学府——即东师范。

即东师范坐落在墨水河东岸，是一座跟共和国一起建立的老校。即东师范教学班很多，其中每届按招生计划招收的两个音乐班，是即东师范校园里的奇葩。即东师范对音乐人才的培养，历经半个多世纪的浮沉积淀，在即墨地上俨然已成气候。

家有梧桐树，招来金凤凰。越来越多专业音乐老师被吸引进来，秦山老师就是即东师范最早引进的专才。

秦山老师专业技术过硬，钢琴，小提琴，黑管，萨克斯，样样儿精通。尤其钢琴演奏在即墨业内二十多年，无人能及。可秦山老师性格倨傲，脾气不好，对学生要求出了名的严酷。在他眼里，音乐班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些伢崽崽儿，根本算不上好苗子。

“音乐需要天赋，天赋懂不懂?”这是秦山每年对着招生组老师们喊的一句话。

可这些上学年才初中毕业的农民崽儿，多数人的祖祖辈辈都是不识五线谱为何物的农民。 音乐天赋哪是那么容易有的，即使有天赋之才，要发掘出来，又谈何容易。

所以秦山老师每次上课，口头禅就是：你就是个刨地的！

90届毕业生却出了个让秦山老师闭上了嘴的人才。

可惜，这个音乐人才并不像秦山老师期望的那样痴迷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