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

“旭鹏，我觉得前途一片迷茫！我不敢睡觉，怕一觉醒来还是觉得无路可走，那种绝望的感觉，你能想象吗？”老赵坐在副驾驶上，哀伤地对我说。

看我没说话，以为我没在意，他甚至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其实，我在认真地听他说话，只是目视前方，表现得很专心开车而已。因为我怕在十字路口直行或者转弯时压线，那样要被拍到违章……

违章的罚款，我是不想交的。我并不贫穷，可是也不富裕，所以不想花一点冤枉钱。

正好赶上一个红灯，我把车停下，转过头看了看他，此时，老赵正望着窗外出神呢。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卖石榴的老人孤单地坐在路边的人行区域里。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我们北方的小城，天气已经很凉了。可是老人却穿着很单薄，就那样直接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微微地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手指甲里的污垢。

老人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舞动，轻飘飘的，没有显出一点油腻的厚重。借着太阳的余辉，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皱纹如刀刻一样，深深地嵌在他乌黑的脸上。

装货的担子就放在身边，一颗颗饱满得快要裂开的石榴是从平面角度来看，像是一张张忍俊不禁的脸。难道，它们是在嘲笑老人的凄苦吗？

行人都很匆忙，各走各的路，很少有人为他驻足。

老赵感觉到我的目光，扭过脸来，又悠悠地说：“旭鹏，你信不信，等我老了，没准也和他一样！”

说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看着他的已经明显是中年人的一张脸，真心找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安慰他，只好解围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他，示意他抽一根。

他照着做了，点燃香烟，他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一个个的烟圈，车内立即变得雾蒙蒙了。他打开车窗，不好意思地说：“我都五天没抽了，钱挣得太少，没钱买烟，想戒了呢！”

我还是无言以对。幸好，绿灯亮了，我继续向前开去，不用再说什么话。

我不想说话，是因为其实我也觉得迷茫。只是，我没人可以倾诉。因为我的情况貌似比大多数人要好一些。在他看来，我要是也跟着抱怨的话，那就天理难容了。

他一直都羡慕我。就比如今天，他要求我开车送他出去办事，我开着我的路虎，而他，却没有车。

他由衷地说：“我也想有辆这样的车……”

我还是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我真想告诉他，这辆车已经五年了，再过几年，我就面临换车的压力，而现在的生意不好做，我还不知道这些钱的出处呢……

除此之外，我没说出口的压力还有很多，只是谁难受谁知道而已……

比如，我住的房子是很大，可是要还高额的房贷；比如，我有一双儿女要上学、要穿衣吃饭，要学无穷无尽的特长；比如，作为独子，我还有父母要赡养，他们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再比如，我疲于应付生计，觉得压力山大时，爱上了善解人意的张倩倩，那个新毕业的小姑娘，在公司里为我管账，漂亮新鲜得不像话。和她在一起，我才觉得漆黑的生活中有了一丝光亮……

可是为了她，我又不可能去和终日为这个家操劳的结发妻子去离婚，因为我深知，她的角色，张倩倩是不可能“扮演”好的……

唉！这迷茫的中年！

也许老赵更艰难一些吧。因为，他的压力已经溢出来了，再不释放，可能他就要窒息了。

我了解老赵，知道他是坎坷的。他曾经是我的邻居，年长我好几岁。初中毕业后，他就自作主张，辍学了。对此父母也没有劝阻，就任他漂泊在社会上，靠打零工度日。

这也难怪，那个时候的父母，本来自身的文化水平就不高，再加上经历了祖国最艰难的特殊年代，可以说贫穷最大限度地限制了他们的想象，所以，他们并没有能力为孩子规划出一条光明的路。更何况，那个时候，他们处也在自己的中年迷茫期呢！

那时候还是小赵的老赵没觉得生活有多艰难。因为不管什么时代，年轻人在社会上还有很有优势的。

他虽然没有什么其他技能，但是很早就考到驾照了。于是没日没夜地给别人开车，什么车都开过。他年轻，不怕吃苦，仿佛力气永远也用不完，所以赚钱相对是容易的。

年轻时的老赵不属于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于是很快存了点钱，结婚了。

老婆很贤惠，但是和丈夫一样，也是四处干零活为生。婚后的生活甜蜜有加，很快二人世界中又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变成三口之家。

双方父母年龄都大了，没人看孩子。于是老婆就在老赵“我养你”的誓言下当了全职妈妈。我相信老赵当年说这话时是认真负责的，因为这些年他的确没日没夜的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了他的家。

人一旦有了“尊严”的需要时，花钱就不计后果了。老赵也想富养妻子和女儿，所以花很多钱让她们吃得好，穿得好；他也想在同学同事前有“面子”，一起吃饭时，总是花很多钱抢着“买单”。

总之，他尽了全力。但是他的这种“仗义”的性格让他也没什么太多的积蓄。因为他总认为自己还年轻，还有“力”可尽。

有个什么词来形容时光易逝来着？哦，是“白驹过隙”，一晃他人到中年。

老人们不是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他也不例外，快五十岁的他终于没车可开了，现在政策要求得很严格，大车司机最大限龄是四十八岁。

老赵在家待业时，女儿才刚刚开始上大学，真正需要钱的时候来了。

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应该“坐以待毙”，要积极努力地去谋生，去奋斗，生活的脚步不应该停止，心态就应该像刘欢的一首歌，《从头再来》……

可是生活从来都没有那么艺术化，没有学历，没有技能，没有存款的老赵怎么能从头再来？

期间，也有一个朋友给他找了个私企当办公室主任。可是，众所周知，这个职位非常难干，需要上传下达，左右逢源，是集文员、陪酒员、服务员、行李员于一身的万金油……

老赵并不懒惰，可就是干不好这项工作，于是，他被比他小十几岁的领导们指使着，斥责着。老赵没有回过嘴，他必须忍，为了那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

忍耐也只是权宜之计，现在是效益社会，私企老板才不会给因为他谦卑的态度而给他白吃饭的机会，很快，老赵又一次无奈地下岗了……

之后，他又租车跑过出租，去夜市摆过地摊，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反正他没像样地赚到过什么钱！

经济上拮据了，老赵花钱开始扣扣索索，原来的“庞大”朋友圈迅速收缩了，继续来往的人不到十个，我也算在其中之一。

所以，即使我也有很多事情，但是他让我帮忙开车跑腿，我义不容辞。

车上，连着抽了三根烟的老赵又怯怯地说：“旭鹏，要不，让我去你公司，你随便给我安排个地方吧？”

我忍不住面露难色，艰难地说：“我开的是传媒公司，业务员以年轻人为主，这几年因为市场不景气，我也在陆续裁员了。”

虽然我不情愿说实话，可是这些都是实情。

老赵失望的神色在脸上迅速的蔓延开来，很快，浓得都快遮住他的五官了。

车内，又是一片令人尴尬的安静……

到了地方，我停稳了车，他准备下去了。我眼见着他的嘴张了几张，却没再说出一句话来。末了，他终于下车走了，临关门前，他突然生分地说了一句：“李总，谢谢了！”

我一愣的功夫，他已经关上车门，往回走了。夕阳下，他的身影明显佝偻了，脚步躅躅地穿行于楼与楼的之间的阴影里，显得他是那么渺小，不一会儿他就不见了……

我呆呆地在车里坐了很久，大脑一片空白。直至一条微信提示音把我吵“醒”，我拿起一看，是张倩倩，我预感到没啥好事发生。

她发过来的是两条语音信息，先播放第一条，只听她嗲嗲地说到：“哥，报社催着交钱呢，广告部主任说如果再不交清余款的话，就把咱们所有的广告版面都撤掉。可是我看了看，银行账户上所有的钱都加起来，也不够五十万。您看，不行让嫂子从家里凑点吧？”

紧接着，第二条又自动播放了，她用更嗲的声音问我：“哥，我上次看中的包包，你啥时候给我买呀？我还指望背着它，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呢！”

我心烦极了，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副驾驶上，又把头伏在方向盘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任巨大的空虚感把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