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美女多孤独,阿大从小就体验到了这种感觉,阿大的妹妹阿花称她为镇上孤独的一朵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大就自认为镇子里最漂亮的女孩,那时候阿大常扎两个辫子,辫子上插着牵牛花,路口唠家常的大人们看到阿大,故意说,这谁家的闺女阿,这么俊……
阿大从小心灵手巧,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自己的衣服自己补,还亲手缝制了几个沙包,阿大说从小就喜欢吃鸡翅,家里每次炖鸡汤,鸡翅都留给了阿大,鸡腿就给了阿花。
家里开着一家小餐馆,靠着镇子上那所初中发了家,几年的时间里,饭馆里打出了两个招牌菜,至今为止,到那镇子上打听一番“卤鸭”和油菜花”,几乎没人不知道。
那时候阿大上小学,父亲从外地学手艺回来,第二天就开了家庭会议要搬家,本来家里的爷爷不同意,说镇子上太乱,当年有收保护费的,出过人命官司。
父亲说,那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收保护费的。
第三天,父亲找了一辆三轮车,将重要的物件打包拉到了镇子上,那时候阿大牵着阿花的手,蹲在了橱柜里。只听见外面叮叮哐哐的碰撞声,阿大的生活从此远离了最初的家乡。
新家没有原来的大,前面有两间空房子,摆满了桌子,厨房在后面,隔了一道门。后面有两间房子,阿大和阿花住在一起,睡一张床,每天都是很晚才睡,要等母亲收拾完东西,回来讲“穷秀才”的故事才能睡下。
最忙的时候母亲常忙到十二点,有时候碰到酒鬼发酒疯,吐的满地都是,阿大和阿花总抱的很紧,然后用被你把头蒙起来。
六年级的时候阿大搬到了镇子上的中心小学,每天路过那所初中,总看到有人从墙上翻出来,然后挤在墙角抽烟,最后在自家的餐馆喝啤酒。
阿大最初注意到那个喝啤酒的男生,每次都是用嘴咬,然后扬起脖子就喝大半,再喝上两碗酸丸子汤。最后都是阿大小心翼翼的去收拾碗筷,他付钱的时候阿大总不好意思伸手。有次男生钱忘带了,阿大结结巴巴的说,没关系,今天免费。
后来男生叫了一大帮人来喝酸丸子汤,父亲说做人要诚实,一分钱也没收,晚上算账的时候把三天的钱都赔了进去。
卤鸭也是从那个时候叫起来的,那个男生经常到餐馆吃饭,阿大总给他留一个VIP座,同等的面条总比别人的多几口。后来那男生说家里以前是卖烤鸭的,现在无心经营,所以把以前的卤鸭配方给了阿大。
当天按照配方做了一个卤鸭,味香纯正,吃过卤鸭的人第二次来的时候都会点一个带走一个,靠这个配方家里的餐馆打出了名气。阿大也成了家里的大功臣。
上高中时,阿大和那个男生走的挺近,头都靠在了一起,妹妹阿花七八岁,看到男生送阿大放学回来,就跑去向爸妈告状,说阿大早恋。
阿大开始有了秘密,开始写日记,然后锁在抽屉里,有几次被妹妹偷到了钥匙拿走了里面的几颗糖,阿大吓得腿都软了。
万一被看到里面写的东西,比如上个星期背着他们说去补习,其实是和他一起去镇子外的河边玩,那是他第一次牵我的手,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还有一次外学校里,有个调皮的家伙说我们俩很般配,喊他大哥,喊我嫂子,嘴里骂他们一顿,心里开心极了。
母亲常说女大不中留,阿大说,留也留不住。
只是有一个要求,早恋要等成年后,也不要误入歧途,把眼光从局限的感情浑水中跳出来,再者,观棋不语懂吗?
阿大摇摇头,不懂。
母亲指着父亲算账的背影说,有些事让他做就行了,你只负责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等他来跟你汇报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父亲扭过头说,邱菊,今天收入不错,比昨天多了二百。
母亲回头对我笑,怎么样?
阿大点头,半解半懂。
2
餐馆总是忙忙碌碌的,每天看着客人从门口来来往往,每天重复的洗碗洗菜的工作,平淡无味。偶尔有酒鬼喝大了和朋友吹嘘起曾经,阿大听得特别认真,其他的看不出有任何的精彩。
只有晚上关门的时候,看着爸妈拿着计算器算账,每次都是转头向母亲汇报工作,阿大和母亲嘴里笑开了花。
半年后,镇上搞土建,那时候阿大上高二,家里的餐馆要被征地,说这块地要盖上小洋楼,父亲无奈,率众人第二次搬家。
搬家那天,阿大心情忧郁的跑了出去,去找那个男生告别,回来后像电视剧里的那样特别失落,阿花跑过去去安慰她,三句话就把阿花赶走。
后来父亲开车到了县城里,找了一个靠近学校的门店,母亲说孟母三迁就是让孩子好好学习。阿大说,虽然离学校近,可也听不到读书声阿。一天到晚除了碰杯声就是牛逼声,哪有什么学习气氛。
母亲特意把阿大的门隔了一层玻璃,把噪音降到最小。
尽管这样,阿大成绩还是一直很差,学校月考总能稳居后三名。学校找家长谈话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阿大上课认真听讲,不逃课,不要退。
其实阿大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缅怀爱情,怀念那段牵过手趟过溪水的日子,算算也有一年了吧,阿大觉得挺长的。
后来在高中的时候也没少有人追,可阿大愣是没兴趣,自认为钟情专一。
阿大高三还没上完就辍学了,平时在家里帮帮忙,擦擦桌子,拖拖地,每天给阿花做早餐,送阿花去上学。日记也懒得写了,每天早晨起来就戴上围裙先给阿花做饭,然后擦玻璃擦桌子。
客人也不再夸她说,这谁家的姑娘啊,长的真俊……
反而看到阿花就说,阿花这姑娘长得真俊。
阿花就会点头说谢谢。
阿大决定不上学后,没有任何的怨言。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她就想那个男生翻墙头时的潇洒,喝丸子汤时的爽快,总之她都没往心里去,只希望还能碰到他。
阿大二十岁那年,家里人给她安排了几场相亲,阿大也没答应,也没反对,就应声去了。
那天阿大穿了身漂亮衣服,收拾收拾行头,看起来真俊,皮肤有些油了,其他的还是当年的稚嫩。
阿大站在在自己家门口,看着远处的男生走过来给附近看热闹的人散了几颗烟,回头给阿大一个正脸,两人对视了一秒就极速的闪开,再看着他慢慢走远。
“怎么样阿大?”
“行。”
“那就好那就好,我回头安排一下你们说个话”
媒婆天生一副笑脸,扭着身子给那个男生叽叽歪歪了一阵子,回头问阿大,“去哪里说话?”
阿大说,“东头的林子里”
“好好,那地方好,容易培养感情。”
阿大走在前头,那个男生跟在后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走到了林子深处,男生才开头问她,“你叫阿大?”
“嗯”
“我听王婆说,你刚二十,我刚好比你大一岁。”
“嗯”
“那个,你妹妹多大?”
“十岁”
“……”
阿大沉默着不说话,一直看着远方,阳光从密林里挤出几道阳光,映在眼睛里泛出几点波澜。阿大心情是平静的,也从不对某个梦想抱有希望,或许这一生就这样平凡度过。
最后那段相亲没成了,因为男生走后问媒婆,她是不是有病,不爱说话。
3
阿大是从那个时候不爱说话的,谁也不知道她想什么。有人和她说话,她就点头,客人点菜最多就是嗯一声,把菜单递给母亲。回头就埋头干活,母亲想说她几句总来不了口,也不知道说什么。
阿大和妹妹分开住了,因为阿大说妹妹太闹,相处不来容易吵架。
周末的时候,母亲带她去医院里检查身体,医生说很正常,声线发育良好,听力也正常。可能是性格原因不爱说话,最后医生建议挂心理科。
阿大却死活不去,两眼直流泪,头发乱糟糟的。母亲心疼,也哭。相拥着回家了。
晚上阿大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以前的日记,字体歪歪扭扭的,还有阿花在本子上乱画的痕迹,后来阿大突然笑了。
看到以前写过,“从前有一个人牵过我的手,脚被河里的石子磨了一个口子,这个人帮我摁住,还给我唱歌……”
那时候阿大不懂爱,可能现在也不懂,就是觉得再也找不到那个人在身边的那种感觉,就像《功夫》里那个卖彩虹糖的姑娘为了等待那个人出现,卖了整个青春的彩虹糖,只为破镜重圆。
这么多年,已经没人再夸阿大皮肤白,也没人再说关于阿大的消息,偶尔有人提起她,都说,阿大这么好的姑娘就是不爱说话,像个小傻子一样。
阿大22岁,家里人又开始给她安排相亲,还是那种形式,两个人去东头的林子里谈话,回来后就一拍两散了,都是一个原因,问阿大是不是有病?
母亲的年纪越来越大,皱纹也多了好几道,总忍不住对阿大发火,生意有时候被搁置,吃饭的客人见势都躲着走。
发火的时候拍着桌子骂她,死丫头装哑巴,你本事给我说话,整天装什么装……
阿大继续擦桌子,擦完一遍,再擦一遍,似乎永远擦不完。
晚上阿大出去散步,阿花跑到阿大的房间里翻日记,最后在床下面找到的,最新的篇是2012年6月13日,日记里写着,“我的孩子不爱说话,如果我生下你,你只会喊妈妈,我就把你扔了……”
阿花知道,那是几年前了,遇到那个男生的时候,阿花偷偷跑到底父母跟前告过状,说姐姐早恋,只知道两个人牵手回来过,阿花还看到过阿大写的日记,只是去河边散过步,最多的是牵手回家,快到家的时候就松开手,一前一后走。
其实阿花不知道有一次放学阿大回来的晚,脸色不好看,晚饭也没吃就跑到屋子睡觉了,母亲喊她吃饭,她借口头痛没胃口,母亲拉她去看医生,阿大反应很激烈,死活都不去。
其实那天晚上只有阿花知道,第二天已经没有什么事,直到搬家前几天,阿大身体有了反应,偷偷跑去很远的医院看医生,医生说阿大有了。
阿大当天一个人做了手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阿大说在同学家住,第二天早晨走回来的,从此很少说话,脾气也暴躁,常对阿花发脾气,最后两人分开住,只是怕阿花发现什么端倪。
晚上阿花去敲阿大的门,两人坐在床上看月亮,阿花说,“姐,从小别人就夸你漂亮,镇子上除了你没人敢称镇子上的一朵花。”
阿大叹了口气,也没说话。
“现在也是,你是咱们家里最漂亮的一朵花。”
阿大笑笑,“你才是。”
那个晚上是阿大一年来说的最多的一次话,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着。
4
家里第三次搬家,去了省里的一个城市,靠这几年饭馆的生意买了一个房,打算在此安家。
后来父亲盘算再开一个餐馆,还做以前的卤鸭生意,在靠近广场的地方住租了一个大店面,第一次挂上北县卤鸭的牌子。
租的店铺在广场北面,一排十个店铺,平时有很多人来往,生意也很好。可是租来的第二天就听附近的店主说,这里不安全,看着人多生意好,交完房租还要交保护费,剩下的没几个。
那是阿大第一次听说真的有收保护费的,想着香港片里的黑帮拿着斧头架在脖子上,耀武扬威的喊着“快交钱,要不然把你手剁下来!”的场面,
刚搬来没几天,在收拾完毕开张的当天,挂起了“北县卤鸭”的大招牌,可是后来迎来了一个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胖子,他敞着肚皮,后面跟着两个街头青年,腰带是骷髅的,还是低档裤。
阿大赶紧跑到屋子里把父亲叫出来,和阿花战战兢兢的蹲在收银台后面,那胖子嬉皮笑脸坐了下来,“来这广场上开铺子也不提前打招呼,花爷的面子也不给阿?”
父亲说,初来贵地,不懂道道,高抬贵手。
花爷说,“行啊,按月交点生活费就行了,不贵,和他们一样”然后举出两个手指,两千块。
父亲自然好言相劝,然后倒了杯茶,周围的客人也走了不少,包括很多没结账的。阿大起来叫他们,理也没理就跑掉了。
花爷走后,父亲骂一声地痞流氓。
餐馆刚开张还没挣到钱就要收走大半保护费,母亲心疼的拍桌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隔了一星期,花爷又来了,还是大金链子,后面多了几个人,电视上叫打手,阿大偷偷跑到楼上把门锁了起来。
父亲说缓缓再交,那流氓伸腿就踹,随手拿起凳子往墙上砸。后面的人也是,把店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楼上还好上了锁,踹了两脚就算了。
最后走的时候看到了阿大,指着阿大说,在不交钱交女儿。
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走了,父亲拿起电话要报警,可是附近铺里的人拉住了手,说这花爷是警察局长的小舅子,打不得。
阿大偷偷的跑到了楼上,趴在桌子上哭。
花爷第三次来的时候,父亲拿出阿两千块,花爷也没说阿大的事就走了。
就这样维持了大半年,父亲在其他街道上盘了个店面,生意越做学火。父亲让阿大写个招工的广告贴在门上,包吃住,三千块。
那天,阿大在店里擦玻璃,有个男人走过来,说要应聘,父亲打量了这个小伙子,问他,力气活干吗?
他点头,啥都行。
一个月三千块做吗?
做,包吃住就行。
后来他就在自家的店里做工,无论擦桌子还是送客都能做的来。能把一包的面粉从外面背到屋里,也能点头哈腰的传菜。
深受家里人的喜欢,父亲允许他在后厨学习,到时候亲自掌厨,而他只看了一遍卤鸭的工序就牢记于心,说的头头是道。
有天父亲在后院杀鸭子,一刀一个,头就从案板上滚下来,很利落,只是溅的满身血,院子里满地打滚的都是鸭子。
后来他说让我来试试,他杀鸭子的方法很特别,不用刀,用手。
他把外套脱掉,从笼子里随手掂起一只鸭子,右手抓住长脖子,左手的两个手指头夹住头部猛的一拧,鸭子当场就死掉,更简单利落。
父亲很吃惊,问他怎么想起这样杀。
他说,家里从小开卤鸭店,后来做不下去就转了行,从小就见父亲杀鸭子。
阿大开始注意他,皮肤黝黑黝黑的,他说高中毕业就没上过学,跟着村里人去海边的城市出海打鱼,好像叫什么龙头弯。
再后来当了两年兵,退伍后就来了这里,因为这里卤鸭的味道和家里的味道一个样,还有你的眼睛和我以前的朋友特别像。
她叫什么?
刘阿大。
你叫什么?
我叫大杨
阿大转过头双眼朦胧,流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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