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人

捉鬼人

01送终

钟家是捉鬼世家。据说，钟家先祖以前是弃儿，没名没姓，却不知怎么地遭了厉鬼，弥留之际被钟馗大天师所救，与大天师结了因果成了师徒，这才有了钟姓。

“读书和捉鬼，你选哪个？”钟家祠堂里，钟老太爷强提精气神缓缓开口。钟仟立在左右。 钟老太爷在钟家辈分极高，年龄约莫有两百来岁。而钟仟虽是个钟家小辈，二十来岁，却已是钟家道行最高者。此刻，钟仟正陪着钟老太爷主持着钟家问心祭。

问心祭是钟家的特殊仪式，传承已有数百年。钟家每代的十岁稚童都要被招来这祠堂接受叩问。选了读书便去兼济苍生，择了捉鬼便去替天行道。数百年来的传承只出过一次意外，那便是钟仟了。

当年，钟老太爷一见到钟仟，便断言：“此子不习捉鬼术，暴殄天物，死路一条！”根本就没给过钟仟选择。

“老祖宗，我选读书。”最后一个端正跪在钟老太爷身前的钟家十岁稚童怯生生地回道。

钟老太爷点头，示意稚童起身离开。

待稚童离去后，祠堂里仅剩下钟老太爷和钟仟，伴着点点烛光。

钟老太爷感慨道：“现在的小孩聪明啊，知道世道太平，读书更有出息。捉鬼术难，学得累，都不想学。”

钟仟吐槽道：“哪是小孩聪明啊，是他们的父母说的，读书更有出息。而且就算日后没出息，也能过太平日子，总好过提心吊胆地去捉鬼。万一送了命，养老送终的人可就没了，即便走了大运，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没送命，可捉鬼人的百年之后，太爷爷您还不清楚吗？”

捉鬼人捉鬼岂能不与鬼结怨？

捉鬼人死，魂魄未散，万鬼至而食之。

钟老太爷听了钟仟这话，故作委屈问道：“你还在怪太爷爷？”

“哪能啊？”钟仟笑道：“若不是太爷爷您教我捉鬼术，我早就死了。”

钟老太爷颔首轻点，感慨道：“是啊，你天生心窍，又身负魑魅魍魉，是命定的捉鬼人，若不习捉鬼术，早早就被恶鬼啃食干净了。”

“命定的捉鬼人吗？”钟仟苦笑道：“太爷爷，我真的是钟馗转世吗？您就告诉我吧，别把这秘密带进棺材里了。”

听到这话，钟老太爷牵起钟仟的手，眸子黯淡，惆怅道：“唉，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太爷爷是将死之人喽。之后的事，还有这个家都麻烦你了。”

钟仟摇了摇头，忍住眼泪，笑道：“不麻烦，不会有事的。”

钟老太爷摇头，抬手宠溺地摸了摸钟仟的脑袋，安详地合上眸子，含笑道：“若以后真遇上了聂小倩，也别负了酒儿，那丫头是真心喜欢你啊，一定要回去看她啊。”放在钟仟脑袋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这时，祠堂里刮起阴风阵阵，吹灭烛光。

钟仟握住钟老太爷垂下去的手，开了心窍。见钟老太爷眉心有金色魂魄溢出，数十只恶鬼飞扑而来。于是，钟仟轻喝道：“魑魅，魍魉。”

语毕，钟仟身上便有黑气溢出，幻化出魑魅魍魉，飞扑向恶鬼，轻而易举地将它们撕成碎片，吞入腹中。敢来钟家行噬魂事的鬼大多只是些孤魂野鬼，真正有些道行的厉鬼可不敢来钟家闹事。而这魑魅魍魉据说是地府某位阎君豢养的阴物，食鬼而生，可以说是鬼物天敌。钟仟不习钟家捉鬼术，以魑魅魍魉在捉鬼界横扫众鬼。

钟仟捧着钟老太爷的元神，魑魅魍魉护在他左右。这世界在开了心窍的钟仟眼前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无尽虚空中浮现出无数扭曲蟲洞。

这蟲洞还有个家喻户晓的名字：鬼门关。活人不能入，死物不得出。当然这也只是说说而已，某些得道高人还是能强闯鬼门关的。至少钟仟就知道一个法子抢闯鬼门关。蟲洞会牵引凡人死后的魂魄进入地府投胎转世，这世间万鬼却不得入内。

钟仟行至蟲洞处，一手举起金色魂魄将它轻轻放入蟲洞，一手掩面而泣。

凡人尚且想求一个好来世，何况是捉鬼人呢？魂魄留在世间的结局只有一个，被鬼吃掉。每个捉鬼人都见过不少鬼吃魂魄的情景，正因如此，捉鬼人才害怕死后被众鬼分食的下场，他们可没有活佛割肉渡恶鬼的大慈悲。

待钟老太爷魂魄渡过鬼门关后，钟仟迈出祠堂，往外踏去，一步踏一步，步步踏千里。两千年前，道家不世出的高人庄子曾言，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可游无穷。

02大战

捉鬼界有三大家族：钟、赵、苗。几百年前，这三家先祖都是钟馗大天师的徒弟，亲如手足。而几百年后的今天，世间的恶鬼被他们捉得捉杀得杀，只余下些掀不起风浪的小鬼，昔日先祖的情分也已耗得七七八八，家族间的争斗从暗斗升级到了明争。

“各位，我得到消息，钟家那老鬼死了。下一步，我们怎么部署？”一座供着钟馗大天师的赵家大殿，一个寸头老人双手合十跪拜。老人身后还站着三个人，老人，男人和女人。

“钟仟道行高深，我们几人联手也不一定能胜过他。难啊...”另一个老人背对钟馗神像，对着天上弯月颇为感概。

男人和女人是一对夫妻。女人笑道：“老祖宗，那小子不是一直心心念念想找个聂小倩吗？不妨，我们送个聂小倩过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小姐姐，每个少年捉鬼人心中都该有个聂小倩。但要是聂小倩真碍了我的事，我也会灭了她。”突兀地飘来句轻蔑地嘲笑声，下一秒，大殿外出现个人影。正是钟仟。他看着殿内四人，身后腾起魑魅魍魉，直接仰天长啸声：“杀！”似乎是在回应钟仟这啸声，赵家各处都窜起了火光，刀光剑影充斥着赵家，惨叫声此起彼伏。

“竖子敢尔！”中年男子最先从大殿内冲出，手握锃亮宝剑，作天外飞仙状刺向钟仟，结果直接被魍魉从半空中咬下来，躯干多了好几个窟窿，鲜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木生！”女子大叫着从大殿内冲出来，但还未接近那男子的尸体就被魍魉一记铁尾抽飞，砸向围墙，血肉模糊。

“接下来，你们两个老头是一起上？”钟仟轻蔑问道。

“钟仟，你当真要在祖师爷像面前大开杀戒，行这残害同门之事？”寸头老头指着钟馗雕像对钟仟怒道。

“难不成是假的？”钟仟嗤笑道，“老头，你不会以为一座神像能保得了你？”话完，钟仟握住魑魅化成的斩鬼剑，踏步而出，魍魉口中淌着鲜血在钟仟身侧腾起，咆哮连连。

大殿内两位老者看到钟仟唤出斩鬼剑，心里都是一惊。斩鬼剑，斩鬼亦斩魂。他们摆出手势，跺了跺脚，喊道：“请老祖宗上身。”于是，他们身体泛起金光，面容变得模糊，向钟仟轰出两拳。

“请老祖宗？今天就算是钟馗到场，也要问问能不能赢过老子的手中剑。”钟仟收起笑意，却是一脸张狂。他举剑迎向拳头，魍魉也撞向拳头，金光和黑气形成一道鲜明的分界线。剑与拳分，钟仟倒退三丈，两位老者倒退一步。

“小瞧你们两个老东西了。”倒退后的钟仟握住魍魉的尾巴，魍魉也在他手上化作成一把斩鬼刀。钟仟手握刀剑，笑道：“开始大杀特杀吧。”话完，人影一闪而逝，出现时便是挥着刀剑砍向寸头老者面门。

寸头老者从未想象过人能有这样的速度，太快了，眼睛根本跟不上的，只能依靠本能去防御反击。但更令老者恐惧的是瞬现的钟仟脸上那由黑气勾勒出的鬼面，长着獠牙，透着青光，像活的一样。此时此刻，周身弥漫黑气手握刀剑的钟仟不像是捉鬼人，反倒是更像来自地狱的恶鬼。钟仟手中的刀剑斩鬼削魂，尽管两位老者周身有金光护体，但被钟仟每次奋力一击后金光就会暗淡点，更有些零碎的金色魂魄从他们身体震散出去。金光最后在钟仟三百一十七次重击后完全破碎，之后，他仅用了一刀就剥夺了两位老者的生命。钟仟漠视他们的残余魂魄被众鬼分食，咳出一口血，喃喃自语道：“今日我要是不杀你们，以后就是你们灭了我钟家啊。”

三日后，钟家无名小辈向钟仟报告道：“报告家主，赵苗两家捉鬼人已被悉数歼灭。”

钟仟嗯了一声，吩咐道：“通知下去，我要召开家族会议。”

“呃？”无名小辈有些发懵。

“还愣着干嘛？快下去执行啊。”钟仟催促道。

钟仟是钟家史上最任性的家主了。在此次家族会议上，他单方面宣布自己卸任家主位。“这家主位置，你们看着选吧！反正俺不当！”钟仟撂下这句话就跑了，“俺要找媳妇去。”只留下钟家众人无言以对。

03见鬼

钟萱筱是钟家最水灵的姑娘，风华正茂。她父亲钟凌云是当地最有钱的富豪。钟凌云生意做得很大，得罪了不少人。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人会请鬼来害他，准确地说，是害他女儿，这可就触到钟凌云的逆鳞了。他立马请来了家族里的捉鬼人，可他没想到的是，前来捉鬼的会是前任家主钟仟。钟仟小跑着来到钟凌云面前，握住他的手，笑道：“凌叔，你叫我小仟就好了。”

钟仟已经来到钟萱筱家里三天了。但他什么都不做，整日望着远处的青乌山发呆，傻笑。

“爸爸，你看他哪里像捉鬼人了？”餐桌上，钟萱筱凶巴巴地瞪着此刻和她抢鸡腿的钟仟，怒道：“我看他就是来我们家骗吃骗喝的。”钟仟此刻不穿道袍，不背桃木剑，不负八卦镜，只是穿着T裇牛仔裤，的确和世人心中捉鬼人形象不符。

钟凌云对此只是笑道：“闺女，爸爸跟你保证世上没有比小仟更厉害的捉鬼人了。”钟仟闻言，高傲地瞥了钟萱筱一眼。

“就他？”钟萱筱鄙夷地回了眼钟仟。

钟仟点点头，笑道：“没有鬼害你，你只是遇鬼了。”

“啊？”钟萱筱惊讶，“这世上真有鬼？”她虽然出生在捉鬼世家，可从来就没见到鬼，又接受了多年的科学教育，自然是很怀疑这世界有鬼神存在的。

钟仟打趣道：“你若肯闭上眼，我就让你见见鬼。怎么样？”

钟凌云忙打断道：“小仟。”

钟仟摆手，说：“没事的，凌叔，我有分寸。”

钟萱筱抿嘴，似乎是在郑重思考。

“怎么样？”钟仟敲桌，循循善诱，“这世上可没有几个人见过鬼啊？”

钟萱筱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勇气，视死如归道：“好。”

钟仟见钟萱筱闭上眼后，从裤口袋里抽出一条黑带，把她眼睛蒙上，笑道：“我信不过你。”

钟萱筱气急：“你！”

钟仟用筷子夹起煎带鱼片，笑道：“把手举起来。”钟萱筱依言举起双手，钟仟把带鱼片把她手蹭了蹭，问道：“什么感觉?”

"滑滑的。"

“闻闻看。”钟仟把带鱼片夹到钟萱筱鼻尖。

“挺香的，像是被油炸过一样。这就是鬼的气味吗？”

“尝尝。”

“钟仟！你让我吃鬼？”钟萱筱气不打一处来。旁边全程见到这幕的钟凌云哭笑不得。

“放心，不是鬼。”钟仟似挑衅地把带鱼片往钟萱筱的朱唇凑。

“带鱼？”钟萱筱不确定道。

“嗯。”钟仟把带鱼片夹到钟萱筱碗里，替她解下黑带，说：“这个事例可能不恰当，但见鬼原理大概就是这样：人有五感，触觉，嗅觉，味觉，视觉，听觉。每多一重感觉就越接近一分事物的本质。所以，试问如果再多一重感觉，是不是就能见鬼了？”

“忽悠，你接着忽悠！”钟萱筱不以为意，讽刺道。

“捉鬼人把这种能见鬼的感觉称为心窍。这世上有些人先天开了心窍，譬如我，太爷爷，还有凌叔。”

钟萱筱吃惊：“爸，你能见鬼？”

钟凌云点头回应。

“凌叔虽然未习捉鬼术，但先天就开了心窍，不然，凌叔怎么会觉得有鬼要害你？他是见了你身上的鬼气。不过你一个小姑娘，寻常厉鬼哪会费力气来害你。  ”

钟萱筱沉默。

他又继续说下去：“鬼能害的人，大多得和它有因果牵连。因果这玩意，我也说不清，但它确实存在。”停顿一下，为了提高逼格，添了一句，“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钟萱筱还是沉默不言，低头看到碗里的带鱼片，突然骂道：“骗子！说好要带我去见鬼的！结果就让我见了带鱼片！”

“你真想看鬼？”

钟萱筱点头。

“那我得先告诉你，这世上人吃人的事不多，但鬼吃鬼还是挺多的。你若想见鬼，就先做好心理准备。”

钟萱筱转头看向钟凌云，问道：“爸爸，他说的是真的吗？”

钟凌云点头，正准备开口阻拦，却听钟萱筱骄横道：  “不管，  那我也想去看。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

“那好，我就带你开开眼界。”说罢，钟仟抓起钟萱筱的纤手，笑道：“把那个不长眼撞上你的鬼给捉了。”

钟萱筱本想抽手，却感觉眸光一闪，空中浮现出白色“漩涡”。

“你若把手抽了，就见不到鬼了。走吧。凌叔，我带她去逛逛。”钟仟牵着她，走出别墅。

“哼！”钟萱筱强词夺理道：“想吃豆腐就直说！”

钟仟没搭理她，自顾自介绍道：“这漩涡就是鬼门关。世上很多人都希望来生能大富大贵，可往往他们死后的魂魄就被恶鬼吃了，只有少数能穿过鬼门关，求个来世。”

“至于鬼怎么来的，大抵和志怪书上写的差不多。他们也大多长着生前的模样，鬼虽然不用吃饭喝水了，但还是需要捕食的，而他们的食物只有两种：鬼或者魂魄。喏，那就有两只互啃。”四下无人，钟仟指了指街角。

钟萱筱便顺着钟仟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两只鬼在互啃，躺在地上的那只鬼已经不会动弹了，头也被啃了一半了，趴在它身上的另一只应该是女鬼，黑发及腰，用力撕咬着，不过都已经是鬼了，撕咬时自然没有血液喷溅，有的只是雾气消散。

钟萱筱许是重口味动漫看多了，心中不觉害怕与恶心，反倒是表现得有些兴奋，拉着钟仟就往那边跑去。

钟仟小声提醒道：“那位大姐应该就是不幸被你撞上的鬼了。你看着啊，我去灭了它。”

钟仟唤出魑魅魍魉，直接往那女鬼袭去。女鬼立马弃下啃了一半的鬼，节节败退，不时高喊：“大仙饶命！”

钟仟不屑，反问道：“你还有命可饶？”

“大仙饶命啊！我本是青乌山下的村民，一百年前匪徒杀光了我的家人，将我掳至山上糟蹋我之后，又把我弃尸荒野。大仙，我是逼不得已啊！饶命啊！”

“关我屁事。”钟仟冷漠道。佛家捉鬼，才讲究一个“渡”字。但捉鬼人捉鬼，讲究的是一个“灭”字。钟仟漠视魑魅魍魉将女鬼撕碎吞入腹中。

钟萱筱似乎被钟仟冷酷的一面吓到了，有些发懵，问道：“你不觉得她可怜吗？你好冷血！”

“可怜？”钟仟嗤笑：“苦难，不值得我同情。我不知道你怎么看这个世界的。但在我眼里这个世界很公平。弱者被强者欺辱，死后可以化作厉鬼进行报复，吃了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作为代价，厉鬼则会被其他厉鬼吃掉，或者被捉鬼人灭掉，捉鬼人死后魂魄又会被厉鬼分食，永世不得超生。呵，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很公平。”

钟萱筱不能接受这样的观点，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她把手抽了出来，默然不语。却听钟仟轻笑道：“你选了读书，便去兼济苍生。我择了捉鬼，便要替天行道。它们是两码事。天道，无情。”魑魅魍魉盘旋在钟仟左右。

04酒儿

见鬼后的几天，或许是钟仟的另一面刺激到了钟萱筱。她待他有些冷漠。钟仟对此表示无感。他仍喝着他的酒，看着他的山。反倒是钟萱筱觉得钟仟一人饮酒醉醉看青乌山的样子有些落寞，觉得自己可能做得过头了，便准备上前搭话：“钟仟，你在干嘛啊？”

钟仟一脸无语，吐槽道：“你看不出来啊，喝酒看山啊。”

钟萱筱反问：“山有什么好看吗？”

钟仟笑道：“你不懂。山上有佳人，一笑倾人城。”

“啧啧啧，瞧你个花痴样。”钟萱筱撇嘴，“这青乌山上有你喜欢的人？”

“这可不是青乌山。在捉鬼人口中，这座山叫做九嶷山。”钟仟望着远方青山苦笑。

“管它什么山？”钟萱筱轻踢了一脚钟仟，骂道：“如果你的姑娘就在山上，那你还不赶紧滚去见她？”

钟仟并不打算挪屁股，笑骂道：“你懂个屁。近乡情更怯。”

钟萱筱见劝不动钟仟索性也坐下了，问道：“那和我讲讲你和那位姑娘的故事总可以吧？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钟仟抬头瞥了一眼钟萱筱，露出思索神情，笑道：“她叫酒儿，比你高点，眼睛比你大点，也是双眼皮，鼻子比你挺，嘴巴倒和你差不多，都是樱桃小嘴，笑起来有酒窝，呃，胸也比你大点，腰比你细。”

“停！”钟萱筱越听越气，佯怒道：“你喜欢的一定不是人！”

“是啊。她不是人。”钟仟喝了口酒，恍惚道：“是九嶷山的山灵。” 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往事。

七年前，钟仟跟着钟老太爷到九嶷山遇上了酒儿姑娘。那时候酒儿姑娘还比他高点，朱颜玉润，眉目如画，明眸皓齿，钟仟偷瞄一眼就脸红。他看到，他和酒儿无名指绕着一根红线。还看到，他们间线团般缠绕的因果。

当时，酒儿姑娘是十三四岁的模样。这名字也是钟仟取的。钟仟记得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是自己烤了兔子，到嘴时，却被她抢走了。那时，她穿着绿色衣裳。对，在自己和她讲了倩女幽魂的故事前，她都穿着绿色衣裳。他还记得，她很小气，只有自己讲故事给她听，才肯把果子分点给他。他又记起她第一次跳舞的样子，施些小法术招来蝴蝶伴舞。还有，送她的那张帅气的自画像时，自己忐忑的心情。大多的感情一时间涌上心头。

既然那么喜欢，当初为什么要走啊？钟仟问自己。

唉，当时年纪小，不知愁滋味。

钟仟饮了口酒，怒道：“去特么的因果。”真实的原因是钟仟害怕他和酒儿间那线团般的因果。那绝不会是正常的夫妻情缘，而至少是五世怨侣。每一世，他和酒儿都不得善终。

钟仟是挑了个没月亮的晚上偷偷离开的。他留了张字条，我去找聂小倩了。

“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在钟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生所爱。他转头看到钟萱筱正在放歌，她说：“感觉你现在的气质，适合听这歌。”

钟仟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钟仟决定踏上九嶷山了，在看完《大话西游》后。

钟仟踏上九嶷山的那刻起，就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他了。他捉了只野兔，走到林间小湖处生起火，回忆着自己和酒儿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不多时，等烤兔的香味弥漫林间，钟仟扬起烤兔，高声喊道：“酒儿，还不出来吗？”

林间跃出一袭白衫，从钟仟手中夺走烤兔，一闪而没。钟仟苦笑，知道她躲在身后的那株古树后，故作悲情道：“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时，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话还未说完，就被背后一个温暖有力的拥抱打断，她说道：“你还没失去我啦。”

钟仟反握住酒儿的手，不会再走了。

钟仟和酒儿结伴回到酒儿的住处。钟仟看到桌子上被果子压着的那幅自画像，破碎又重新粘补。酒儿沿着钟仟的视线，像做错事的小孩，声音越来越小：“当初你不告而别，我气不过。就把那幅画给撕了...”

钟仟苦笑着揉了揉酒儿的青丝，转头看到被布遮起来的篮子里的都是果子，无语道：“我走后，你都在吃果子？”

酒儿佯怒道：“还不都怪你，把我胃口给养刁了。我花了好久才习惯果子的味道。”

钟仟笑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酒儿眯起眼，笑道：“那看你了。过了七年还记不记得我的口味。”

“烧熟的，你都爱吃。”钟仟确定道。

05九嶷

五千年前，黄帝剑斩蚩尤，并将他的魂魄封印在这九嶷山。蚩尤魂，五千年不渡，五千年不灭，成世间万鬼之王。

“关我屁事。”钟仟咬了一口酒儿递来的果子。他面前坐着一个中年人。这人毛发浓密，相貌奇丑，衣衫倒是光鲜。他说，他是钟馗。

事情得从三天前说起。这中年人生生闯进了酒儿的结界。他本是被食物香气吸引来的，但见到钟仟后，却是跪下，恭敬喊道：“天师钟馗，见过阎君。”

钟仟一脸懵逼。以前，钟老太爷说他钟馗转世，现在正主来了，反倒说他是阎君下凡。

“殿下身上有魑魅魍魉的气息，必是阎君无疑。”自称钟馗的中年人肯定道：“小仙曾有幸在地府见过几位阎君，不会认错的。”

钟仟不语。

钟馗继续说下去：“小仙在天上观此九嶷山异变，恐蚩尤魂出世，上禀玉帝。玉帝言，自有人摆平此事。小仙不信，故下凡来此，未曾想阎君竟早至此。想来，阎君即玉帝口中摆平此事之人。”

“别，肯定不是我。”钟仟忙道，“您身为大天师，难道还不是那蚩尤魂的对手？”

钟馗躬腰，谦虚道：“殿下高看小仙了。那魔头五千年的戾气，小仙想除了各方帝君，其他仙人还真不一定能稳胜过他。”

“那就去找各方帝君啊！我就是个区区凡人！”钟仟一肚子火。

钟馗不恼，说道：“殿下若不信，只须迈过鬼门关，即可身证阎君。”

钟仟撒泼道：“去特么的鬼门关。你给我赶紧走。”钟馗就这么被撵了出去。

第二次钟馗登门，便是今朝。

他对钟仟说：“九嶷山封印已松，蚩尤恐将出世。”

“关我屁事。”钟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钟馗怒道：“殿下身为阎君，就不庇护天下苍生？那天下苍生敬您何用？”

“的确没用。”钟仟摊手，头都不转，眼神始终落在远处洗果子的酒儿身上。对钟仟来说，天下苍生都不及一个酒儿重要。

钟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循着钟仟的目光看到酒儿姑娘，心中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殿下不会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依然是头都不回。

钟馗闻言，郑重道：“如果小仙没看走眼，这位姑娘应该是九嶷山的山灵，若是那蚩尤破封而出，这位姑娘必定香消玉殒。”

钟仟脸色一黑，转过头，追问道：“当真？”

钟馗慎重点头。“操。你不早说？”钟仟怒骂。他跑到酒儿身前，说道：“酒儿，我出去办件事。”

“你知道了？”酒儿啃了口果子，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一直知道？”

酒儿苦笑，递给钟仟果子，答非所问：“这果子很甜的。你带我去就给你吃。好不好？”

“我能不要这果子吗？”钟仟苦着脸。

“不能！给你就收着！”酒儿霸道道。

06踏鬼门

“小仙已经在九嶷山外设了结界，外界人看不出异样的。”

七年前，九嶷山封印处还只是一条连蚊子都飞不进的缝，如今都已是可以俩人并行的山洞，有鬼气呼啸而来。

钟仟将酒儿护在身后，和钟馗一起走在前面。三人行至洞穴底部，鬼气弥漫，三十六根镇魔链锁着一团赤红色火焰。一路上他们见了不少动物尸体，散发着恶臭味。

钟馗指着那团火焰，说道：“这就是蚩尤魂，此处原本有七七四十九根镇魔链锁着它。”

赤红色火焰似乎感觉到又生人闯入，突然躁动起来，似乎是在嚎叫，从火焰中猛地冲出十三条火龙向钟仟三人袭来。钟仟唤出魑魅魍魉向火龙咬去，钟馗拔出天师剑，酒儿捻起飞花也一起迎向火龙。

但三人联手仍不敌火龙，酒儿最先被击倒在地。钟仟握起魑魅魍魉所化成的斩鬼刀剑，斩向火龙。山洞狭小，钟仟发挥不出速度优势，被火龙轰向地面。最终，天师剑断，魑魅魍魉散，飞花凋零，而十三条火龙只是火光暗淡了点。

五千年不灭的魂魄又岂是这么好灭的？

火龙再度集结，俯冲过来。钟仟牵起酒儿纤手，酒儿落下一滴清泪。

她捻诀，朱唇轻启：“你要活下去。”

钟仟料想自己会被火龙吞噬，却不想自己又出现在了洞穴口。下一秒，洞口火焰奔涌而来，在钟仟面前似乎遇到了阻拦，爆炸开来，像是有恶龙怒吼。钟仟呆呆地望着被火焰遮掩住的洞口，身旁已不见佳人。钟仟掌中原本紧握着的纤手已变成了一捧飞花。看着飞花，钟仟脑海里浮现出很多模糊的记忆。

彼岸花畔是谁在并肩看花开花败？望乡亭处是谁执手看尽人世浮华？是谁听了那句想要看海，就跑去激起忘川千层浪？奈何桥上，是谁打翻了那碗孟婆汤？阎王殿里是谁在饮酒，谁在起舞？又是谁牵起她的手一起跃入往生池？

钟仟失魂似地往前迈了一步，恍惚道：“证了阎君位，就能救你了吗？”这一步，迈过万水千山，迈过天涯海角，迈过生与死，迈过鬼门关。

钟仟一步迈鬼门。

火龙从洞穴里探了出来，先是仰天长啸，在向九嶷山喷出熊熊烈焰。但张狂没多久，就被某种神秘力量生生压下了龙头。天空暗了下来，虚空中凭空浮现出无数蟲洞，冲出无数魑魅魍魉撕咬火龙，高空中显现出一道人影，黑甲鬼面，化成一道黑色闪电劈开火焰冲向洞穴：“我要你魂飞魄散！”

04往生

“小七，每一世你回来都要喝光我酿的黄泉酒吗？”阎王殿里，另一位阎君笑骂道。钟仟此刻已摘下象征阎君身份的鬼面，他倚着勾栏，灌下一碗酒，苦笑道：“三哥，你酿的酒是越来越苦了。”

地府十位阎君，平时以兄弟相称。“不过去吗？”被钟仟唤作三哥的阎君开口道。阎王殿很高，高到可以望尽地府景色。他俩望着奈何桥。钟仟惆怅道：“我记得，当初就是在这。我多看了一眼，一眼误终生啊。”

钟仟和酒儿的初识其实是在地府。那时候，钟仟是阎王，酒儿赶着去投胎。钟仟只是在这阎王殿里多望了一眼，然后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上辈子我从月老那讨来红绳，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字，连生死簿我都改了，都没用啊。”钟仟喝干最后一壶酒，戴上鬼面，纵身跃下阎王殿，飞向奈何桥。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死了六遍还不够？”三哥看着远去的钟仟吐槽道。

黄泉河上奈何桥，孟婆端起一碗孟婆汤想让面前的女子饮下，但女子始终不曾有抬手接过这碗孟婆汤的动作。若是以往换了别人，孟婆早就让身边护卫的鬼差强硬出手，灌她一碗孟婆汤下去。但今时今日，对面前这女子，孟婆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

桥上这女子，名酒儿，是那位地府阎君的心上人。

尴尬之际，还好有人接过了孟婆的孟婆汤。那人黑甲鬼面，说道：“还是我来吧。”

酒儿红着眼睛，问道：“你真想我喝？”

那人揭下鬼面，正是钟仟。他递给酒儿孟婆汤，答非所问：“我会去找你的。每一世，我都能找到你。”

酒儿这才眉开眼笑：“那我就先干为敬了。”她抿一口了孟婆汤，吐了吐舌头，笑道：“好苦啊。”

“那个，孟婆麻烦拿点糖来。”钟仟闻言，忙喊道，“以后别熬的这么苦。”

“还是有点苦的。”加了很多糖后，酒儿勉强喝完了孟婆汤。钟仟抬手拭去酒儿嘴边的汤渍，牵起酒儿手，一起跃入往生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