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续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压得她胸口有些疼，额上的汗不断地渗出来。她能听到隔壁房间断断续续甜腻的喘息声，既欢愉又痛苦。这不是盛嘉言第一次带人回家，却是第一次故意弄出这么大的声响。陆续想，还好她是单相思，不然她要把盛嘉言捆起来丢到雅鲁藏布江。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响起粗鲁的关门声。盛嘉言进了陆续的卧室，看到床上半死不活的她，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把被子拎起来扔到了地板上。
“你想把自己压死？”盛嘉言扒光被子，发现她身上居然还穿着自己去年的登山服，整张脸红彤彤的，呼吸声很大，艰难睁开眼睛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陆续气若游丝，“你有种应该现场直播，隔着堵墙给我听有什么意思。”
“你发烧了，不知道应该去医院吗？”盛嘉言手很凉，应该是刚刚冲过澡。他的手贴在陆续额头，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一丝舒坦，她不由得蹭了蹭。盛嘉言迅速抽回了手，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厌恶。
陆续咬牙看向他，“盛嘉言，是你把我关在卧室里的。”空调遥控器也找不到，害得她只能躲在被子里。
至于非把她关在这里做什么，陆续觉得真是太可笑了。
第一次她撞见盛嘉言带人回家的时候，他给了她一张卡，嘱咐她可以晚点回家。从那以后她明白，盛嘉言真的会在她不在的时候，在这栋房子里和不同的女人玩得飞起。而她怀抱着对他的迷恋，一次又一次在外头的酒店过夜。
以前陆续甚至认真思考过，为什么盛嘉言不喜欢出去开房。
她的感情藏不住了，她选择了摊牌。盛嘉言知晓以后根本不当一回事，但每天换着花样不重样的晚餐，醒来后搭配好的西装领带，以及陆续有一次壮着胆子吻了他的鼻子，盛嘉言却不能再假装看不见。他当着陆续的面打了一个电话，语气是陆续从没听过的浪荡。盛嘉言捏着陆续手腕，从一楼到二楼动作粗暴，直到把她甩进卧室，狠狠关上了门。
“你可以仔细听听待会儿的表演，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希望你有自知之明。”
那一刻陆续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小黄书里各种奇妙的描绘。
陆续发烧到三十九度。
盛嘉言飞速把她抱下楼，扔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车子飞驰而去。可惜的是，盛嘉言只是把她扔在了医院一楼大厅里，临走前狠狠拍了拍她的脸，“自己看病，找医生。发烧而已，就不要占用我的时间了。”
陆续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身上还裹着登山服，来来去去的人们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打量她。她迷茫地看过去，那些人又撤回了目光。陆续站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脚要往哪边迈。
她从小生活在大山，那里的赤脚医生会跋山涉水来到每一户人家家里看病，离开大山以后，小小的校医务室就是她头疼脑热的解决地。她没有来过大医院，盛嘉言是知道的。
准确来说，陆续从小身壮如牛，还没有进过医院。
大医院手续多，她还得仔仔细细问前台护士。
陆续骗值班护士自己是家属陪床，在医院走廊蹲了一晚上。
今天恐怕是被盛嘉言气糊涂了。
2.
第二天陆续去了盛嘉言常去的酒吧，躲在角落里闷了几杯，察觉到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陆续只好匆忙离开。起身太突然，撞到了别人，那人手里的酒全数洒在了她衣服上。陆续说了不好意思，不顾对方也在道歉，几乎是逃了出去。
她不适应这样灯红酒绿的坏境。又或者是接触太少，还没有得到其中趣味。
回到家盛嘉言居然坐在沙发上等她。本来是黑白组合的欧式沙发，就因为陆续喜欢，盛嘉言给套上了小碎花田园风的沙发套。与整体装修风格完全不搭，但盛嘉言说：“你看，这个像不像春天开了满山的野花啊？你应该想家了。”
盛嘉言对她是好过的。
陆续看见盛嘉言皱了皱眉，以一种微微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她，“你喝酒了？”
“一点儿，”陆续耸耸肩，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才九点，你不该还在外面花天酒地么。在等我？真是荣幸。”
“满身酒味你说一点？”盛嘉言走近她，酒气冲鼻，“我让你去医院是看病的，你一晚上不回家，却给我带了一身酒气回来？”
陆续捏紧了拳头，压住心头酸涩，“我看病了。打了点滴吃了药，已经没有事了。我是成年人我也有自己的娱乐活动，喝几杯酒怎么了。”
“你……”盛嘉言大概被气到了，第一次在她面前哑口无言。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用一种恶作剧似的口吻说道：“昨天听得还清楚吗？可以放弃你那个幼稚的想法了吗？”
陆续一瞬间脸色惨白。她看着盛嘉言的眼睛缓缓说道：“我说，你应该现场直播，还隔了一堵墙算什么。你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我和你是不可能的吗？”
盛嘉言解了头三颗衬衫扣子，露出一片赤裸胸膛。他笑着说：“在你来之前，我一直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周末请人到家里玩一下，两个人都开心。因为你的存在，我还特意降低了频率。你，陆续，还不够格当我的床伴。”
他转身去了浴室。
陆续把脸埋在沙发里，眼泪打湿了那一小块地方。等她翻过身来大口大口呼吸的时候，盛嘉言已经穿好了睡衣在楼梯上双手环胸看着她。
“知道错了就行。以后乖乖称呼我盛叔叔，不准直接喊我的名字。”
陆续抡起一个软软的抱枕以一个巧妙的力道成功砸到了他身上，“我喜欢你五年！王八蛋。”
盛嘉言眯起眼睛，半天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们认识得确实很早。陆续小时候家里穷，不过大山里的人家都穷，同年龄的还有十几个孩子都面临辍学的危机。可是突然有一天，村长说有人愿意资助山里的娃娃们读书，只要考得上，供到大学也没有问题。
陆续记得那一天，盛嘉言温柔地走向她，对她说，你不要怕不能上学，只要努力，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那一年陆续十二岁。她对盛嘉言充满感激，继续读书几乎是她唯一的出路，是盛嘉言给了她希望。
后来那一批受过盛嘉言帮助的孩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考到了上海。在陆续十八岁的时候，她再一次见到了盛嘉言。
盛嘉言对她非常好，给她在学校外面租房子，陆续拒绝。然后他就一副被打败了的样子，揉着太阳穴说：“那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好吗？房子够大，比学校宿舍的条件一定会好很多的。我希望你能生活得好一点儿。”
陆续怎么能再拒绝。
毕竟重新见到盛嘉言的第一面，陆续已经开始沦陷。
六年前的盛嘉言和六年后的盛嘉言，外表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可是陆续偏偏就对二十八岁的他动了心，在十八岁的年纪。
3.
盛嘉言拒绝陆续的理由十分简单。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二岁，又黑又瘦营养不良，那么小那么小的个子。我资助你到大学毕业，甚至大学四年间你就住在我隔壁，这跟你是我养大的有什么区别？你当年是一个小屁孩儿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了！我大你整整十岁。工作一年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收起你那个不正常的想法，别忘了，你一直都叫我盛叔叔。”
盛嘉言怒气冲天，一口一个道德底线，那是这么多年来陆续第一次看见他发脾气。
她开始想念那一晚红酒的醇香，想试一次彻底醉倒的滋味。可惜她似乎忘了，这家酒吧盛嘉言是vip客人。
盛嘉言撞到陆续挂在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双颊酡红，正挥舞着酒瓶胡乱说着些什么。
“嗨，你记得我吗？我曾经不小心把酒泼到你的衣服上。”他举起双手，任陆续勾着他的脖子动来动去，“这么热情可不太好，你醉了。”
盛嘉言穿过疯魔的人群，一把把陆续扯回了自己怀里，恶狠狠地说：“你敢动她试试！”
男人迅速拉住陆续一只手，“你和她什么关系？不是朋友你就不能带走她。”
陆续把酒瓶一扔，对着盛嘉言的下巴亲了一口。她说，“盛嘉言，你是不是吃醋了。”
盛嘉言忍住发作的冲动，摁住陆续不安分的脑袋，“你看到了？她在跟我闹别扭。”
“你就是盛嘉言？”男人笑着松了手，“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盛嘉言铁青着脸把陆续带出酒吧。如果今晚他没有来这里见朋友，他没有遇见烂醉的陆续呢？后果无法想象。
盛嘉言抱着陆续一路从停车场到二楼卧室，手有些发酸，粗鲁地把人扔上床，盛嘉言自己也重心不稳倒在了她身边。他看着陆续熟睡的脸，轻轻拿食指戳了一下。他轻轻地自言自语：“我不可能替你脱衣服洗澡的，再难受也忍着。”
然后他下楼，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吊灯。突然他跳起来开始大发脾气，花瓶砸碎，茶几踢翻，有几个他特别喜欢的汽车模型也遭了殃。
“我能不能设个门禁！十点以前必须回家！”
盛嘉言心里发堵。他的心里一直认为陆续还是个小女孩儿，怎么可以有机会被别人伤害。第二天陆续醒来，觉得自己浑身发臭。她洗了个澡，花洒的水淋过后背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些片段来。
她在酒吧喝了很多。
她揽着别人的脖子发酒疯。
她亲了盛嘉言的下巴。
陆续仰着头，眼眶干涩。那么难堪的样子，比当初被丢在医院里还要难堪一百倍。她只是很爱很爱盛嘉言。很爱很爱。
陆续轻轻敲了敲盛嘉言卧室门，里面的人没有回应。她推开门，盛嘉言正背对着她整理领带。他转过身，对她笑了一下。
“醒了？去收拾一下，换条漂亮裙子，我带你去吃饭。我在车里等你。”盛嘉言淡定地走过她身边，还添了一句，“上次你不是说法国菜不错吗，有家新开的法国餐厅，我们去试一下。”
陆续呆愣在原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过门了。陆续回过神来，压着小鹿乱撞的心，一件一件地试衣服。最终她化了淡淡的妆，穿了一条绿色的露肩长裙。下楼的时候陆续发现家里少了些什么东西，不过很快这丝疑惑就被要和盛嘉言一起出门的愉悦打败了，盛嘉言见到她的时候眸光微闪，开口一顿揶揄，“我们小续长大了，越来越好看了。”
陆续朝他笑了一下，“盛嘉言，我早就长大了，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我都已经十八岁了。
盛嘉言伸手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他看着陆续明亮的眼睛，说：“嗯，是大姑娘了。”
只是到了餐厅，盛嘉言领着陆续往一个女人那儿走去时，陆续敏感地抓住了盛嘉言的衣袖。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已经起身朝他们走来，“你不是说我们俩一起吃饭吗？”
4.
知性优雅的美女对着盛嘉言微微一笑，紧接着朝陆续礼貌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宋意岚，嘉言的女朋友。你就是那个住在他家里可爱的小朋友吧？嘉言提起你很多次了。”
陆续僵硬着和宋意岚握了手，落座时思想还在抛锚。盛嘉言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小续，要有礼貌。意岚在问你想吃点什么？”
桌子下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裙子，陆续问：“你的女朋友？什么时候的事情。”
宋意岚脸色有些不悦。盛嘉言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抚，这一幕在陆续看来异常刺眼。
“一周前。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意岚是我第一个正式的女朋友，所以我想介绍你们认识。对我来言，你们都是我看重的人。”
“对，”宋意岚看着她说，“我记得嘉言提过，你们那里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好山好水好人家。有机会我想跟嘉言回去看看，小续欢迎吗？”
“你错了。是穷山恶水出刁民。”陆续拿起面前那杯水，毫无预兆地泼了盛嘉言一脸。她伸出手，“车钥匙给我，你很快就如愿了，很快就可以摆脱我了。”
盛嘉言抹去脸上水渍，把钥匙放在她手心，“好啊。”
陆续收拾行李很快，几套常穿的衣服往行李箱一放，她坐在床上愣了很久。
十点左右，盛嘉言回到房子里。他没有开灯，在一片漆黑里摸索了很久，磕磕绊绊上楼，他在陆续房间门口停下脚步，轻轻推开了门。
陆续没有走。
黑暗里，谁也没有先出声。陆续靠坐在床头，沉默了很久之后，她对着门口的人影说：“盛叔叔，过来坐。”
盛嘉言走到床边，迟疑了一下后在她身边坐好。
“我欠你很多很多钱。从小到大，连我买衣服的钱你都有寄给我。我们在一起住了五年，你关心我的学业，关心我的健康，甚至还教我如何应对男孩子的追求。你很尊重我，很宠我。我喜欢你，这五年来我藏着这份感情，看着你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虽然痛苦，但是又很高兴。因为离你最近的人始终是我。”
盛嘉言打断她的话，“小续，你对我不是爱，至多是依赖。”
“我喜欢你很可怕吗。”陆续开始慢慢解自己的睡衣，盛嘉言察觉到她的动作，一把抓住她的手，“陆续，你在做什么？”
“我把自己给你，行不行。我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我真的不再是孩子。”
盛嘉言手在抖。他始终死死抓着陆续的手，既不说话也不离开。良久，他薄唇轻启：“我说过，你还不够格当我的床伴。”
一个字，就是一把刀。
盛嘉言继续说，“我替你申请了很好的大学，你可以出国读研，充实一下自己，也可以认识更好的人。虽然不一定比我有钱，但是那个人一定比我年轻。擦亮眼睛，要是那个人生活也跟我一样糜烂的话，那就绝对不要和他在一起。如果真的遇到了非常好的人，那就，留在那边吧。再也不要回来。”
“……你赶我走？”
“我会给你租好房子，买辆车，每个月都会往你卡里打钱，足够你生活无忧。”
“你厌恶我到这个地步？”
陆续红着眼睛，盛嘉言看不清楚也能猜到她会哭。他忍无可忍把她压在身下，朝她吼道：“陆续你不能再打扰我的生活!我需要你消失，这个房间以后会是宋意岚的！”
“宋意岚是你女朋友，那五年前我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你把我当什么？”
盛嘉言甩开她，毫无留恋地走出了房门。
5.
陆续不想出国。
她用尽了一切办法取悦盛嘉言，做他爱吃的菜，穿他夸过的衣服，不打扰他和宋意岚的约会。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大概彻底惹怒了盛嘉言，他把学校资料摔在陆续面前，“世界名校，后半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陆续，你乖乖离开不行么？是不是非要看到我把戒指套上宋意岚的无名指你才死心？”
陆续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暴躁地走来走去，一副深受困扰的模样。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盛嘉言停下来看向她。
“嘉言，你和她分手吧。”
盛嘉言仿佛吞了一只苍蝇，眼神嫌恶得彻底。
陆续松开手，眸子里满是绝望。
谁有一颗那么强大的心脏，不会疼不会受伤？
陆续没有。
她像往常一样，按时出门按时回家，在盛嘉言下班之前做好晚餐等着他。每天如此，不顾盛嘉言的冷言冷语。
盛嘉言本来是烦的，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家，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他愣了一下，跑到二楼找了一圈，没有陆续的影子。
陆续走了。
盛嘉言几乎能想象出来，她带着行李箱慢慢走过楼梯，纤细的手指划过墙面，温度转瞬即逝。她把钥匙留在茶几正中间，出门的时候轻轻带上门，动作轻柔，就像每一次平常的出门一样。
真正的离开悄无声息，她不会再回来了。
盛嘉言站在陆续的房间里沉默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他下楼把那一桌冰冷的饭菜全塞进了肚子里。手机屏幕亮起来，他接了电话。
“她走了，谢谢你陪我演这场戏。”
电话那头宋意岚说：“何苦呢，你们两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在一起又能怎么样？”
“我不能忘记十一年前那个喊我叔叔的孩子。她是我培养起来的，从十二岁到二十三岁。”
“狗屁的道德。”
盛嘉言苦笑一声。
他连拥抱她，都有深深的罪恶感。所以他坏事做绝，只想把她推开。
盛嘉言这辈子最丢脸的一件事，是和美女一起待在房间里看岛国动作片，却什么也没做。声音开到最大，他焦躁地抽完了半包烟。一个小时之后他听见楼下愤恨的关门声，想着做戏做全套，干脆洗个澡。
他把陆续一个人留在医院，半个小时之后又回到医院到处找她，躲在暗处看着她就那么在走廊凑合了一夜。第二天提前驱车离开。
他把烂醉的陆续扔上床，不敢碰她一下，自己砸坏的东西一一收拾好，免得吓坏她。可是深夜里，他却忍不住轻轻亲吻她的嘴角。
他看着陆续穿漂亮的裙子，化好看的淡妆，他也会想拥她入怀应该也很好。
他忍无可忍把她压在身下，吼完她之后却落荒而逃。因为欲望在叫嚣。
盛嘉言痛苦地发现他对陆续并不是没有感觉，甚至这感情比他所知道的还要更浓烈。他压低嗓子，说出要送陆续去美国的时候，是抱着这辈子再也不会要别人的决心。
他不能和自己资助过的贫困学生在一起。这和花钱养了一个对象有什么区别？盛嘉言守着自己的底线，他回想起当年他走向陆续的样子，那个孩子高度只到他腰间。
他摸着陆续的头发说：“你不要怕不能上学，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不可能。”
是他把陆续一步一步带到自己身边，可是他最终醒悟过来不能推她入深渊。
所以，盛嘉言喜欢陆续，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6.
陆续回了老家。大山深处并没有多少变化，有一条盘山公路修得稀烂，不是开了几十年大货车的司机根本不敢上路。陆续一路颠得骨头都在疼，心想这还不如小时候上学下学走十几里山路来得舒服。没有都市里的车水马龙，喧嚣灯光，陆续着实过了一段神仙日子。
某一天她和陆妈妈从外面回来，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背着登山包站在她家院子门口，虽然胡子拉碴一身狼狈，但是站得笔直的样子居然有些乖巧。他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说：“陆续，你好，我叫魏之恒，是个流浪画家。”
曾经不小心泼过她酒的那个人。也是她后来发酒疯的对象。陆续笑了，她说：“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收留你，只有一间柴房。”
魏之恒说，求之不得。
他们写生，看瀑布，看日出日落，有时候魏之恒还会教她素描。后山有一处小小的悬崖，是魏之恒最喜欢待的地方。他支起画架放好画纸，陆续就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看他画画。
突然，魏之恒说，“陆续，这段时间你开心吗？跟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陆续单手托腮，“开心。快乐。我妈妈还一直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魏之恒低低地笑起来，“世界很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忘记盛嘉言。”
这是陆续第一次听他提起盛嘉言。她朝他俏皮地一眨眼，“我以为你会忍更久。我喝醉了一定对你说了很多。魏之恒，我属于这里，你脚下的这片土地，百年之后我的骨灰会埋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而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盛嘉言的身边。”她眼中泪光微闪，“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流浪。因为在盛嘉言面前，我已经把我所有的自尊和热情都用光了。”
再也无法接受另一个人。
魏之恒笑得勉强，“我早就猜到你的答案了。那个老男人，真是……”
他们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大笑起来。
“老男人，”陆续嘀咕，“可是我好想他。”
“我之所以来这儿，是受人所托。宋意岚是我表姐，她和盛嘉言只是做戏，目的就是让你死心。她拜托我跟你解释清楚，但我没有。陆续，这两个月是我偷来的，跟你相处很开心。回去吧陆续，回上海，为自己最后再争取一次。他喜欢你，真的。”
魏之恒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名为希冀的东西在升起。明目皓齿，第一次全都生动起来。他压住心中失落，道：“想不想以牙还牙？狠狠敲他一竹杠。别忘了，我们还有搭档呢。”
陆续说，好。
他们回到上海是在黄昏，陆续在机场就拨通了盛嘉言的电话，那头是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那个学校的资料你还留着吗？我想了解一下。”
“好。你在哪？”
“待会儿在餐厅见。我欠宋意岚一顿饭，我想还给她。”
魏之恒晃了晃手机，“宋大美女表示要把盛嘉言逼到亲口承认放不下你。”
这是一个异常尴尬的饭局。魏之恒坚持要和陆续十指相扣，宋意岚非要在盛嘉言脸上留下一个大红唇印。盛嘉言全身僵硬，他盯着魏之恒，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去给他一拳。
“盛嘉言，不知道你说的话还算数吗？让我在美国下半辈子无忧无虑，在那里找一个喜欢的人度过余生。我从中国带一个也可以，如你所愿，你永远不会再见到我。”
“也好，我和嘉言就要结婚了。你离开对我们都好。”宋意岚懒散道。
盛嘉言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结婚。陆续，你有没有良心，拿着我的钱去和别人潇洒？”
魏之恒拉着陆续离席，他说：“这就是你曾经希望她做的。”盛嘉言打算起身去追，宋意岚拦住他，“把所谓道德看得那么重要的不正是你吗？还真把陆续当你亲侄女呢。”
7.
盛嘉言查到陆续回了老家，但他没有去找她。也许很多年后，陆续再次自愿出现在他面前时，已为人妻为人母，他会祝福她。但这一天不该来得如此之快。盛嘉言很快意识到他被宋意岚摆了一道。他找到宋意岚兴师问罪，“你那天干什么要闹幺蛾子？你为什么不告诉陆续我们只是演戏！”
盛嘉言说完自己愣住了。宋意岚戳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这时候想着坦白？盛嘉言你想什么呢，你不是把陆续当小孩子当亲侄女吗，之恒比你年轻比你会疼人，他们在一起很配，比你这个胆小鬼配。”
“闭嘴。”
盛嘉言前后一联系，已经猜到来龙去脉。陆续不会喜欢上别人的。她只是用了同样的方式来报复他。一来一往，多公平。盛嘉言的车在半路上熄火了，他干脆把外套留在车上，步行回家。不一会儿下起了雨，很快他浑身湿透。
“呵，应景。”
盛嘉言是在大门口看见蜷缩成一团的陆续的。那一刻他心中狂喜，迎上前的脚步却又硬生生停下来。他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到这一步为什么又心软……
陆续抬头看着他，“盛嘉言，我腿麻了。”
眼神澄澈，尽是依赖和相信。没有后来在他面前哭到眼睛红肿的陆续，也没有后来和别人十指相扣的陆续，眼前的这个人，一如五年前那般模样，眼里全是他一人。
盛嘉言先是拿钥匙开门，再把一直看着他的陆续抱起来，一路回到二楼的卧室。
“胖了。”盛嘉言淡淡道，“你的男朋友呢。”
“去流浪了。我单身了。”陆续指了指他湿透的衣服，“你可以先洗个澡。”
“你们有一起看电影牵手压马路吗，有接吻吗？”
“我们一起看日出日落，他握着我的手教我画画，没有接吻。”
他们坐在地板上，弄出很多水渍，盛嘉言看着陆续，“我比你大十岁。我是一直资助你的人。我和你在一起，别人会嘲笑你拜金。”
“我能有今天是你给的。你是我生命里的光，我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喜欢你呢？被嘲笑有什么关系。”
盛嘉言身侧的手在陆续看不见的角度紧握成拳。
去他的道德底线，去他的万丈深渊，那是他自己给自己设的一道枷锁。
陆续主动亲吻他的唇，软玉温香一触即分。她说，“这是我的初吻。”盛嘉言伸手把她重新拉向自己，狠狠在她唇上压了一下。
“……”
“其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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