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在上海有三套房

文｜素馅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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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认识罗子杨是在18年前的夏天，在一个难得凉爽的日子。我打操场走过，那等在墙角处的身影如篮球般直直向我砸过。

“嗨，吕茹丸，我叫罗子杨。我妈在上海有三套房，你要不要考虑做我的女朋友啊？”

他把硕长的身子弯成一个倒挂的L，伏在我耳边轻轻的说。

“幼稚。”

我嫌弃地一把推开这个挡在我面前的不明飞行物。从哪冒出来的臭小子？把本姑娘当什么人啦？你妈的房关你屁事？要那么多房拿来吃吗？谁要留在上海这个破地方？

那一年，我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视金钱如粪土，尤其看不起这种仗着家里有钱，就觉得天底下的姑娘都要跪倒在他脚下的公子哥。

“我一定会泡到你的。”

在他喊完这句话后，身后一阵起哄，我赶紧加快步子，脸上似乎画满了黑线。

02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要和这个叫罗子杨的无赖打几回照面。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吕茹丸，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啊？”

切，这搭讪方式太烂俗了吧！莫非还想让我回一句：“罗哥哥，虽然未曾见过你，然我看着你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我照例不待见这个要肌肉没肌肉，要故事没故事的毛头小子。

即使他每天给我带豫园路最好吃的蟹黄小笼包；即使他会排很长的队帮我弄一张谢霆锋的签名照；即使他每天都早早跑去教室帮我占座位。

罗子杨学的是机械设计，和英语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专业，但他说，喜欢和我在一个屋檐下呼吸的感觉。

女人就是这样，极容易被甜言蜜语摧毁，而我，亦未能免俗。

03

罗子杨就这样赖在了我的生活里，我们笑着闹着，我们说着唱着，我们成长着。

4年的大学生活转眼就要结束了，那些你以为还来日方长的感情也许就再也无法说出口了，我也许要永远欠罗子杨一个点头答应。

我是全校师生公认的好学生，奖学金从来就没断过，毕了业是要出国深造的。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打算，申请去英国留学，以后给国家领导人做随同口译，当个外交家。

可是当我真正开始为自己的梦想活动时，才发现一切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容易。

在那个重理轻文的年代，我因为学的是文科专业，申请出国奖学金是根本不可能的。据宿舍里两位家境富裕的室友说，剑桥大学一年的费用是20-30万。

当我在电话里像母亲弱弱的提出，有没有可能出点钱供我留学，生活费我可以自己挣。我永远忘不了电话里母亲用好像天塌下来似的声音说：“我砸锅卖铁也没钱送你出国。”

于是，我惊惶地把这个出国梦压在心底。

04

看我整日闷闷不乐的样子，罗子杨发誓要为我想点办法。

一方面，我明明知道自己欠不起这么大的人情；另一方面，我那心底已经熄灭的梦想之秒又似乎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罗子杨不是说过他妈妈在上海有三套房吗？这几年，上海房价飞涨，这些钱对他们家来说应该不是很多吧！

我的心底里又重新生出几分新的期待来。翻出压在箱底的教材，一边复习，一边等待罗子洋的好消息。

天渐渐热起来，留学申请的时间马上就要截止了，我整个人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

罗子杨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这一次应该也不会破例。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直到最后，罗子杨也没有出现，果然是痴心妄想，果然不能相信男人的那张嘴。

可是，罗子杨怎么就不能跟我说一下呢？

05

再次听到罗子杨的消息是从和他同一个小区长大的铁磁口中。

“罗子杨去找他生母了。”

“难道那个有三套房的女人不是他母亲？”

“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他母亲离婚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那时他爸已经有了新的女人，也可能是混在一起后才要离婚的。但他爸想要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从他生母那里抢了过来。”

“怎么现在才知道？”

“他家里人保密工作做的好呗，新爸新妈成心要瞒，生母为了孩子考虑也忍了下来。”

“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啊？”

“可如今她继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当然和他隔了心。可他却找人家要钱，而且一开口就是三十万。继母不愿意给，他还嚷嚷，就吵起来了，结果无意间说漏了嘴……”

他接下来还说了什么我已记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一刻我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06

原来我误会了罗子杨，原来他真的有在努力帮我想办法，原来他在承受那么大的痛苦。

好想冲到他面前，告诉他我的愧疚和心疼，好想把他抱在我怀里，告诉他至少还有我会一直陪着他。

但这些似乎都已经来不及了。我不知道他以前的家在哪，更不知道他如今去了哪？

往后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我一路顺利的读完研究生，硕士毕业后进了一所中规中矩的国企，过着按部就班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

每当想到我辜负了高中历史老师的期望，与他替我设想的外交家的远大前程相差云泥，我就汗颜，觉得没脸回去见家乡父老。

我也的确好几年都没有回到那个位于闸北的破落小村了。

只是每个月从工资里留出来一部分钱，然后打进母亲的账户。即使在买了手机之后，也没有往家里打过一次电话，母亲一直舍不得装电话。

07

毕业5周年的大学同学会上，一个很精致的女人走过来给我说：“呦，这不是曾经咱们班天分最高的吕茹丸嘛，如今在哪高就啊？”

这句话一时在我脑海里激起千层浪，我才突然记起自己曾经那个优秀的自己来。

可是，后来呢？

我成了混迹魔都的路人甲，碌碌无为的小市民。每天不思进取，浸淫在琐碎生活的鸡毛蒜皮中，打卡上班、买菜做饭，言谈必离不开热播剧、股市这样的民生话题，过着魔都几千万普罗大众的日子。

还常常自我感觉良好地用大隐于市、万人如海一身藏的话来麻痹自己。

但这一刻，我装不下去了。

眼前这些同学，如今移民的移民，当教授的当教授，创业的创业，升职的升职，最不济也在自己的领域已经小有名气，可我却只能自惭形秽。

觥筹交错，似乎在为曾经的学霸沦为如今的小市民庆祝。

08

我想回家了，打辞职报告、收拾行李、订车票，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才走到村口，就看到母亲和一个年轻人在忙着抬一个袋子，赶紧走上前去帮忙。

看到我的那一刻，母亲突然涕泗横流，我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五年了，我们都把对彼此的想念和亏欠压在心底，等待这一刻的山洪爆发。

过了许久，我们才想起来有外人在场，连忙擦干眼泪。

抬起眼的那一刻，我突然像是被盯在那里一般，屏住了呼吸，怕稍有风吹草动，会打破眼前的幻境。

五年的时光里，这张脸曾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起床后，又荡然无存，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如今却又好端端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等母亲介绍，我便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

09

后来和罗子杨聊起他的遭遇。才知道原来在他按着父亲给的地址来到这里以后，母亲已经病重。

可他又不想去那个家里借，只能一边打工赚医药费，一边照顾母亲。

“可是母亲还是不久前去世了，伯母人好，经常邀我过来吃吃饭，我也帮她干干活。

看着眼前这个褪尽青涩，眼神里满是深沉和凝重的男人，我的心里不禁惊呼岁月神奇。

他还说，因为走的匆忙，没有完成论文，也没有拿到毕业证。但这几年，他趁着闲时间自学了室内装修，准备以后再去大城市里闯一闯。

眼前的罗子杨站的像棵钻天的白杨，虽然身下只是烂泥，身子也瘦削的厉害，但他努力站立着，无论初衷是想让全世界看见自己还是想让自己看见全世界。

10

再后来我又回到了上海，虽然如今的我已经与外交官失之交臂，做不了参天的白杨。但我依然可以做一棵努力繁盛的榕树，树冠葱茏，给需要的人遮荫挡雨，让自己枝繁叶茂，鸟语花香。

我决定重新捡拾起自己的语言天赋和文字表达功底，用自己的余力为世界发光发热。

“就算当不了作家，我也要努力写文字。”

我大声喊出自己的理想。

“这就对了嘛，人这一辈子，不一定要能发出瞩目的强光，能温暖到一部分人就好。”

老公从厨房探出头来，身体又一次弯成了当初的倒L状。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提到他妈在上海有三间房。这些东西，他已经奋斗到了，甚至比继母拥有的还要多。

但我知道他在心底里默念：“我的母亲是个农民，她很爱我。”

写在后面：还有一件事忘告诉大家了，其实在罗子杨说出好像见过的时候，吕茹丸也在心里诧异似曾相识。他们的确见过，就在吕茹丸自家院子里，那个小男孩只说是来姑姑家做客的，还给小茹丸留下了很多糖果。只是那时候太小了，再加上年代久远，不记得了，而罗子杨口中的姑姑，竟是他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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