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他这话，果然在佥事房岭南相关旧案卷里找到了这‘鹦鹉神’踪迹。还是今上刚登基时，岭南有一女子，常着白衣，肩头蹲一自头至尾雪白鹦鹉。女子自称秦雪衣，说她肩头白鹦鹉是天生七煞神将临凡，能做人言，且能断人祸福凶吉。当地人有去求问时，确实灵验。后来当地镇守太监，一位公公看上那雪白鹦鹉，并秦雪衣都要征入府中——这位公公也是可笑，鹦鹉也罢了，秦雪衣记载说有些颜色，可公公你无能为啊，弄进府里只看着吃不得，有何用处？若说‘対食’时，岂不害了人家？人心若坏，必有祸殃，这秦雪衣连着鹦鹉进了他府上，只一晚上的时间，第二天就不见了，连那镇守太监都找不到影了，下人们找了半天，终于在他府上茅厕里找到了他，已半身爬满蛆虫，死在粪池里。茅厕墙上血红几个大字：五子门下，七煞用情；阉人可恶，溺死厕中。
“我也央人去细细打听了这镇守太监为人，确实可恶。他往常就喜欢些未出嫁闺女，有看上的，用各种手段或买或掠弄进府里，他又无能为，但借些房中器物，着实虐待那些女儿，有玩弄死的，都埋进茅厕里。如此说来，镇守太监这死法，也是报应不爽了！”
杨慎越听越是好奇，只想着他别在纠缠什么太监报应事了，快讲下去揭开五子七煞及这秦雪衣身上谜底。朱辰摇头叹息几句，又道：“这事本与锦衣卫无干，但那岭南太监似乎与彼时掌东厂谷大用公公有亲，他从本卫借了杵作，去验那岭南太监尸首，十分奇怪，尸首上无伤无毒，并连推搡痕迹都没有，似乎那太监自己走进茅厕跳到粪池里的……后来案卷封回本卫佥事处，我查找到时心中大喜，终叫找到点五子七煞线头了!可今上五年时我还是佥事房里一个小小书子，又有何能为去岭南查证寻找秦雪衣去？将这事说与本卫当时各镇抚使、同知及指挥使大人听时，他们都当我在讲故事传奇，很是斥责笑话了我一番。还是现今协理南镇抚事的傅迪暮傅千户，他那时还是百户，却懂我心，叫了手下校尉力士，并他自己，都帮着我去岭南并各地留心查证此事。
“这秦雪衣此后竟也无踪无迹。又过二三年，她却突然出现在京中，还是携了只雪白鹦鹉，与个道人一起，在街头摆摊卜卦算命。我听如今的傅千户那时的傅百户手下报来，心里惊得咚咚直跳，与了傅百户赶忙寻过去时，他们却已不见，再也找不到了！亏得有人盯着了那道人缺了根指头。我回佥事房中又查找案卷，于刘六刘七等犯事供状里，找到当时他们这伙贼中，确实有个缺了根指头的道人，自称什么‘神煞’。但那道人只在刘六刘七刚起时跟着他们，后来他的踪迹，那些供状里有说见他被官军杀死在山东的，有说他自己吓破了胆跑了的……种种抵牾之词，不可确证。
“我又回头查安化庶人寘鐇乱后众叛逆供词，在哪王九儿供词中，讲她还未顶神前，有一日一个乞丐，只有九根指头，带了个眼睛滴溜溜乱转鬼头鬼脑脸上长满细密黑毛的小乞丐，求乞到了她的门前。她施舍给他们一碗小米稀粥，两个糜子面馒头，那汉子临走时对他笑笑道‘大嫂好心，此后必有神降福。’小乞丐又一边走一边唱道‘鹦鹉白，白鹦鹉，情姐姐下凡，鬼杀儿走路’。
“这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呵！”朱辰悠然长叹，杨慎心中也咚咚直跳，他知道朱辰讲了这么长时间“故事”，谜底快要揭开，戏肉要来了。就见朱辰又喝了一口茶，缓缓回味半晌，方道：“我见了王九儿那份供词，那时间心情啊却平静的很，只想‘笔录供状的书子是个错字大王。不是情姐姐，该是秦姐姐；不是鬼杀儿，该是鬼煞儿’。这之后又是几年，秦雪衣和哪位九指道人或汉子又像被日头蒸发于无形的晨间露水，无任何踪迹可觅，可那个脸上长满细密黑毛的小鬼，就好找的多。毕竟世间穿白衣女子太多，就是肩上蹲了只鹦鹉也没什么出奇的，人生十指，少了一个也确实奇怪，但也不是多稀少的事，何况还可宽袍大袖比如道人装束，遮住了手；倒是脸上长满细密黑毛啊，这种人叫‘毛孩’，自古至今倒也时有记载，但无不当或是‘祥瑞’或是‘妖孽’，其实珍稀的很呢！
“傅迪暮傅百户也积功而至千户，在他力促下，本卫几个管事大人，终于开始正视几十年来云遮雾绕或隐或现的‘五子七煞’。本卫声名，世间多有误解；其实，如平静水流下有漩涡逆流，有暗礁大鱼，我们这大明天下啊，海上行船，阁老学士、六部堂官、朝廷百僚以及诸地方值守，固然是定星盘的定星盘，把舵的把舵，顺风扯帆，逆水划桨，都自然是撑住局面的架海玉梁，但也少不了如本卫这样的，做那潜入水下的‘水鬼’，摸清旋涡何在、逆流何方，说不得要凿去挡住大船去路的暗礁，搏杀了能颠覆大船的吞舟恶鱼——道理如何，修撰，你说是也不是呢？”他为锦衣卫辩解几句，又是悠然叹息，杨慎却不置一词，只管听了下去：
“若说本卫侦听耳目，也是很有些力量的，遍地洒了出去，毛孩‘鬼煞儿’很快就有了消息。其实也不难查，这毛孩行动并不细谨，多地都留下踪迹。今上三年，山东莒县县城马长史无病无伤一夕暴毙，据说前一天有个毛脸乞丐问他乞讨，他不但没给还踢了那乞丐一脚；他死的也着实蹊跷，尸首发现在县城边树林子里，手里拿着把浸血短刀，胸膛剖开，一颗心和两只眼珠全是不见，看情形倒似乎是他自己剖心挖去眼珠递给谁人。四年，陕西醴泉县有村民三人入山伐薪，见一毛猴儿突起草中，异而逐之，一二里外执住瞧时却是一毛人，他们剥去毛人衣服，很是戏虐一番，当晚三人暴毙于村外，互执短刀，心脏眼珠都是不见，应该是他们各自为对方剜去。
“还有一些，都是各地报上来的灾像妖异，且不去说他了。只说本卫校尉力士查证过的。六年，杭州卫有漕船自京师还至山东，时冬天河冻，停舟八里湾，一夕二兵士突然口角以至执刀互殴，互相斗杀对方；本卫山东卫所去人查证时，两具尸首竟胸腹大开，心脏眼睛全无，问看尸首人时，目瞪口呆，不知所以，后查点本卫军士，少了一人，四处寻找，在八里湾外十里地方一个小河汊找到了那个军士尸首，也是心脏眼珠俱无，猜测当是其偷剜掉前死两尸体心脏眼珠，跑到这里再剜掉自己心脏眼珠；据本卫山东卫所校尉细细盘问，这三人之前曾与八里湾街市上遇到一浑身长毛孩童，很是欺侮调笑以至虐打一番，后死一人尤其虐打的狠。
“八年、九年、十一年以及去年，各地都有此类事情。张御史事修撰也听过罢？一日，他二子二媳一女突然发疯，裸裎相对，要当众做那乱伦苟合之事，下人们阻挡拿住，他们却又突然暴发出无穷巨力，挣脱下人之手，五人互相缠在，相互咬破喉管而死，张御史遭此家变，气沮于心，当晚一口浓痰噎住，亡故；第二天，下人们又发现父子女媳五人心脏眼珠全是不见。真定一屠夫家犹惨，一日他手执杀猪刀，将一家自健在祖母至三岁小儿，并兄弟一家，共一十五口全部杀了，剖心挖眼，然后又自己剖心挖眼而死，只留下了他兄弟家一个六岁小女孩儿。本卫当地卫所校尉去查证时，见那小女孩儿躺在一堆尸首血泊中，人已吓傻，只是摇头不停喊‘鬼煞儿毛狗哥哥，快带我走，带我走……’她下身鲜血淋漓，似乎之前被大力侵入过。这女孩三日后也死，却是奇怪，尸首完整，心脏眼珠俱全，是许多案例里唯一一个。此类惨事，颇有一些儿，之后本卫校尉力士走访查证，这些惨死之家，之前都有人见过一脸上长满黑色细毛的毛孩儿，或欺侮过或辱骂过或虐打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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