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赐婚阿娇和刘彘的时候,仿若历史重演的剧情,让一直淡薄无欲的薄堇兮突然发现,自己的一生有点荒唐的可笑。
她自退椒房殿数十年,不见刘启,不问世事,唯有一个阿娇,是她生命的亮色。然而刘启,竟是连这点光亮,都舍不得施舍给她了。
回忆自己的一生,她突然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
当年,如果不掩护姐姐偷跑出府,或许刘启就不会在街上偶遇姐姐,从而一见倾心。
当年,如果不是她一步踏错,或许姐姐便能嫁给刘启,从此他们便能幸福一生。
当年,如果不是心中不忍,替姐待嫁匈奴,或许她此生便不用徒添如此多的伤痛疤痕不可碰。
当年,如果狠得下心忘记长安的一切,安心在匈奴教子,或许她的人生便可以简答温暖很多。
当年有那么多个机会摆在了她的面前,可惜她却是一步错,步步错,选择了最后这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阿娇总说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么坏。
她不是个好妹妹,爱上了姐姐爱的人,不过是言语几句,便让当年尚是太后之尊的姑母打消了让姐姐嫁给刘启的心思,连累得姐姐要远嫁匈奴。
她清楚的记得,姐姐和亲的队伍离开的前一天夜里,刘启夜闯姐姐的闺房,他抬起的手五指修长如玉,似要抚上姐姐的面颊。但他的指尖,始终不曾碰到姐姐的脸,只是一寸寸地勾勒,仿佛不知该落在那里,又仿佛是不敢靠近,最终那五指握成拳,缓缓放下。
姐姐的泪就那样,安静地,止不住地落下。
那不是她熟悉的姐姐,也不是她认识的刘启。
她就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这对恋人相对无言。她知道,待姐姐出嫁后,她便要嫁给刘启了。薄家女必为后,这是姑母助刘启登位的筹码,但是姑母需要的,不是一个与刘启相知相悦的侄女。
她比姐姐更早一步察觉到姑母的意图,也更早地克制住了刘启的感情。所以薄家的下任家主是她,所以她比姐姐更清楚薄家的棋路。
然而此时,看着刘启和姐姐的相对无言,一股莫名的哀戚只熏得她鼻尖发酸。
刘启离开的时候,她看到四处喜庆的火光映在刘启眼底,徐徐闪烁,如湖光潋滟。刘启对上她的眼,不惊不慌,不发一语,满是暗色。
是以,当她发现自己醒在远去匈奴的和亲马车上的时候,她到没有太多惊慌。
只是自己的泪水滚烫,灼得她双颊温热,尽管她连骨头都是冷的,冷得浑身颤抖。心底仅余的那根弦终于“嘭”的一声,断了。
她将薄家的暗部当做姐姐远嫁匈奴的陪嫁,她替姐姐想了千万个退路,却没料到,最后刘启选择釜底抽薪。
带着薄家最坚锐的力量,她在茫茫的草原上,坐看大漠孤烟直。
她的姐姐,终是太过单纯了。她可以假扮姐姐,姐姐却没法假扮她。
听着牛铃声声,她从未惊慌,因为她知道,太后姑母一定会找到方法,让她回去的。
姑母压根没打算让远嫁的姐姐活下去,早在姐姐奉旨和亲入宫谢恩的时候,就给姐姐的赐酒中喂下了毒。
所以她一点都不急,她等刘启求她回去。
然而当那匈奴单于闯入帐中的时候,她这才知晓,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
三年时光,姐姐的身子日渐衰弱,刘武奔徙千里,只为替刘启带她回长安,让她归为原位。
她回来的时候,姐姐已经行将就木。
薄堇之看向她的眼满是愧疚和歉意,清水般的眸子如同海面破碎的冰凌,眸光一片片散开,浮浮沉沉中渐去渐远。只是她的心已然麻木,满目苍夷,毫无生机。
阿娇以为刘启爱得是她,只有她自己知道,刘启爱得,自始至终都是和她一样的这张脸。刘启对她的一切容忍,都是源自他对薄堇之的爱。
薄堇之,而非薄堇兮。
一字之差,却是两段命运。
回来的她,同离去前的薄家二小姐没有多大差别。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广交大儒,专心医药,打造薄家暗部,对于她做的一切,刘启的态度都是可有可无,不置一词。
她帮刘启夺得这天下,她以为这样刘彻便能爱上自己。
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她以为,原来上天还是眷恋她的。
知道刘启送到椒房殿的一碗药,终于让她看清一切。
椒房殿一如既往的冰冷气息,连带着周围的风都染了继续寒意。
他将她压在身下,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细致而小心地抚上她冰冷的脸颊。那双沉如寒潭般的眸子里,见不到多余情愫。
眸子里见到爱人燃起的星光倏然熄灭,她的心中一片死寂,紧抿着的唇仿佛要渗出血色来。
许是上天知道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吧。
腹中锥心的痛传来的时候,其实她是想笑的,只是太疼了,所以才哭了。
栗姬王美人,她终是都可以不在乎了。
作为补偿,栗姬之子刘荣被刘启送到她的膝下抚养,她却早已对来自南疆的栗姬失了兴趣。
却是没想到,她替刘启拿下这天下,换来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骨肉分离,更是薄家全族覆灭。
她的以死相逼,也没能留下除下她的薄家血脉。
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想,如果不是长着这张脸,或许她也是要一起去到那地下给姐姐陪葬的。
头破血流,家破人亡,为了自己年少轻狂的爱,她付出的代价终于足够多,多到她不得不放手了。
这样的结局,即便是她薄堇兮,也是承受不来。
她几近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直到见到阿娇那双眼的时候,她方觉得心头好像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剜得骨肉皆疼,却不见鲜血淋淋。
曾几何时,她也曾有这双聪敏而又明亮的眼,只是最后被爱情遮了目,昏了头。
原来被剜走的东西,无人可以偿还,无物可以弥补。
所以后来的她,送还皇子刘荣,避居椒房殿中,经营薄氏药庐,宫中唯见阿娇。
刘启将阿娇赐婚给刘彘,是她自锁椒房殿十年后,第一次出来。然而刘启决定的时候,从来就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后来,刘武归来,让阿娇带来曼珠沙华,决意要带她离开,她是有些惊讶的。
只是,刘武的心思她知道的太迟。
因为付出的太多,所以更加在意,因为太容易得到,所以不会珍惜。
说的是她,也是刘武。
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临走的时候,她只愿阿娇,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可能是她真的没看懂过刘启,她所有的想不到,都跟刘启相关。
刘启竟不愿放她离开。
其实于她而言,椒房殿,永巷,或是宫外,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这次,不能再连累刘武了。他惦记关照了她半辈子,她无以为报,再不能拖他下水。
刘启带人在宫门前拦下她的时候,她当着刘启的面刺向自己心口的那刀,没有丝毫留情。
定定看着刘启那双眼中的不以为然,变成不可置信,最后蔓延成惶恐,她的一颗心突然就释然和满足了。
当年为了留下薄家血脉假死了好几次,看样子刘启还记得呢。不知道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她竟还有了点玩笑的心思。
“当年从匈奴回来,我便答应过你,我会好好活着……”薄堇兮没有再看向刘启,而是看着阴沉沉的天,好像透过那厚重的云朵,看到了谁,眼里荡出温暖的笑意,“我会好好地活着,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她同刘启耗了一辈子,到最后,也没争出来个什么道理,临到最后回想起来,真真是荒唐。
手上再度用力,在闭上眼的一瞬间,薄堇兮仿若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又仿若,那是年少时的姐姐,然而无论是谁,也都无所谓了,一切都将尘归尘,土归土,消失无踪了。
可惜的是,她留在匈奴的孩子,此生,终是没能再见一面。
可悲的是,她对刘启的那点爱恋,此生,终是没能让他知晓。
苦短人生,几度寒秋,几度斜阳,一叶梧声,空传旧恨,千花连理,落尽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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