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和阿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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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暑假开始了，可莹莹一点都不开心，因为爸妈要工作，经常不在家，而她的朋友们要去上补习班，没空和她一起玩。

莹莹百无聊赖，只能一个人在家到处跑，跑累了就抱着一本童话书趴在窗台上看。不知不觉间她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刻。

睡眼朦胧的莹莹揉揉眼睛，看了一眼远方艳丽的云彩，心情愉快地伸了个懒腰，无意间看到夕阳下的小区广场上有一个老伯伯和男孩在垃圾桶旁翻东西。

咦?那不是她的同班同学阿豪吗？

莹莹惊喜，终于找到可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了。

她穿着拖鞋，拿起钥匙就急匆匆地跑下楼，冲着男孩就大喊：“喂——阿豪，是我啊，莹莹！”

阿豪转身看到莹莹，那一瞬间，讶异、惊慌、羞耻等一连续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慌张地低下头躲到了老伯伯的身后。

莹莹跑过去，礼貌地跟老伯伯打招呼：“你好，我叫莹莹，是阿豪的同班同学。”

老伯伯高高瘦瘦，穿着灰色的棉衣和黑色的长裤，稀疏的头发有些发白，黝黑的脸庞留着些胡子拉碴。

他笑着回应：“真有礼貌的小姑娘，哈哈，你好啊，我是阿豪的爷爷。阿豪，还不快点打招呼?”

阿豪不情不愿地探头：“你好。”

“你们在做什么啊？”莹莹指了指阿豪爷爷手上拿着的绿色麻袋，里面装了很多瓶瓶罐罐。

“这个啊，是用来装废品的，装满一袋可以换钱。”

“真的吗？”莹莹第一次知道这些东西可以换钱，觉得很新奇，“我家里有好多，等一下，我现在就去拿给你们。”

说完莹莹一溜烟跑回了家，将家里的瓶瓶罐罐全都塞进了塑料袋里。接着，她又看见自己吃外卖剩下的很多个饭盒，觉得可能有用，就把它们洗干净，也一并装到了垃圾袋里。

就这么一折腾，等莹莹拖着一大袋废品走到楼下时，阿豪和爷爷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懊恼地一拍脑袋：“诶呀，都怪我，磨磨蹭蹭的，人家都走啦。”

莹莹失落地抱着垃圾袋回家，期待着明天能够再遇上阿豪和他爷爷。

二

这些天，莹莹都在小区里拿着装着废品的塑料袋到处晃荡，终于在小区大门口找到了阿豪和他爷爷。

“阿豪，爷爷，你们好呀！”

阿豪一见莹莹，又躲了起来。

莹莹跑到他们面前，把一袋子东西递给他们：“这是我家的废品，给。”

“谢谢莹莹，真是个好孩子。”阿豪爷爷乐呵呵地笑着，从裤兜里掏出几颗糖果，“来，这是我们的谢礼。”

“谢谢爷爷。”莹莹接过糖果，拆开一颗放进嘴里，是西瓜味的，酸酸甜甜特别好吃，是夏天独有的味道。

“爷爷，我可以跟着你们一起捡废品吗？”

“这个……”阿豪爷爷有些为难。

“不行！”阿豪大声反对，“你要是走丢了，我们可就麻烦了。”

莹莹失望地耷拉着脑袋：“可是我爸妈半个月才回一次家，朋友都忙着上课不能跟我玩，我除了到处跑也不知道去哪里。”

阿豪爷爷叹了口气：“好吧，你跟着我们，也比一个人乱跑要安全。不过就不要捡废品了，我这里有捡来的漫画书，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阿豪爷爷从阿豪的书包里拿出一本破旧的漫画杂志递给莹莹，莹莹开心地抱在怀里，连忙道谢。

阿豪撇着嘴显然很不高兴，可也没说什么。

就这样，一个老人两个小孩，在这个炎炎夏日里，走遍大街小巷，收集着那些没人要的废品，过着千篇一律却又新奇有趣的每一天。

三

阿豪的父母在他出生不久就离开了，爷爷一人靠着卖废品将阿豪拉扯长大。

阿豪的铅笔是同学不要的，他的教科书是上一级的师兄师姐的，而他的暑假作业是他借同桌用一晚上抄写过来的。暑假里，他没钱去上补习班，只能跟着爷爷捡废品维生。

极度贫困的家庭让阿豪自卑又敏感，所以他非常不喜欢莹莹。因为她看起来就是富裕家庭的小孩，干净的脸蛋、崭新的衣服、各式各样的文具，还有开朗的性格，这些都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在莹莹面前，他总是抬不起头。

可是这个暑假，她居然跟在捡废品的他们身后，一边嘻嘻哈哈地看漫画，一边有事没事地找他聊天，他最烦的就是这种人了。

而这一天和往常一样，三人在捡了两小时的废品后找了个阴凉的地方休息。

阿豪偷偷摸摸地蹲在树荫底下，在薄得像草纸的单行簿上写着自己编的小故事。

“大人们去上班，把童心留在了家里，于是童心们聚在一起开了一场派对。”莹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念的是单行簿上的内容。

阿豪慌忙把单行簿收起来，而莹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这是什么，好有趣，是你写的吗？”

阿豪生气地站起身，将莹莹推倒在地：“关你什么事！”

阿豪爷爷非常愤怒地跑了过来，大声训斥阿豪，还打了他两下屁股，要他给莹莹道歉。

阿豪眼里含着泪，咬着牙，死活不肯开口。

阿豪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眼看着又要一顿打，莹莹赶紧劝阻：“爷爷，没关系的，我没事，不用道歉。”

晚上，莹莹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找出了好久没用的彩色铅笔，回想着她白天看到故事，然后将她的想象画在了绘画本上。

第二天她就把画送给了阿豪，笑眯眯地说道：“阿豪，你把昨天写的那个故事抄在上面，这样它就变成一个童话绘本啦。”

阿豪抓着绘画本看了好久，他面无表情，实则内心激动不已。因为上面画着一群可爱的小精灵，在一间大房子里开派对玩耍，就跟他写的小故事一样。

“谢谢。”阿豪憋了很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还有，对不起。”

“没关系。”

自此，莹莹和阿豪的关系变好了。他们常常坐在一块，在碧蓝的天空之下，炽热的大地之上，鸟儿的歌声之中，聊起今日的所见所闻。早上卖早餐的老婆婆，中午送外卖的小哥哥，傍晚到处溜达的母狗。

他们无话不谈，还聊起了心中的梦想。

“我以后想当小说家，赚很多稿费，给爷爷买一间大房子，这样他就不用去捡垃圾了。”

“好棒啊，你一定会成功的。”莹莹双手托着脑袋，嘟着嘴看着随风飞舞的蒲公英，“可是，我没有梦想，我不知道以后能做些什么。”

“不要紧，我们还小，还有好多时间可以慢慢想。”

莹莹心情低落地在沙子上画圈圈，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忽然脑内闪过一道光：“对啊，我以后可以当画家啊，这样就能够给你的小说画插画了，好耶！”

莹莹为找到了自己的梦想开心得手舞足蹈：“当画家，当画家！“

阿豪在一边被快乐的情绪感染，忍不住笑出了声。

微风拂过，吹动窗前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将男孩女孩的欢声笑语带去远方。

阳光下，树荫里，蝉鸣微弱，似乎提醒着人们，这个夏日即将结束。

四

开学了，莹莹终于如愿以偿地和她的朋友们见面，再也不用苦恼没人跟她玩了。

然而，她跟阿豪的来往也逐渐变少，他们很少交流谈话，也不再是朋友，仿佛暑假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在学校，阿豪也是一如既往地孤僻不好相处，虽然他成绩优异，可他总是对同学漠不关心，加上他总是穿着破旧带黑点的校服，不梳头也不剪指甲，浑身一股酸臭味，同学们就更加不愿意和他交朋友了。

下课时，莹莹和几个朋友聊起新出的一款饮料非常的好喝。她看着手上的空瓶子，想起了阿豪和他的爷爷，于是就走向了独自埋头写字的阿豪。

“阿豪，这个给你。”

“我不要！”阿豪觉得受到了羞辱，一手拍掉莹莹递过来的瓶子，起身跑出了教室。

朋友走过来，不满地指责阿豪：“他这是什么态度，仗着自己成绩好，就给人臭脸。”

其中一个朋友有些好奇：“莹莹，你为什么要给他瓶子啊?”

“因为他家是卖废品赚钱的。”

“诶?”朋友嫌弃说，“捡废品的啊，我爸妈叫我不要跟捡废品的一起玩。”

“为什么？”莹莹不理解。

“为什么？”朋友被问住了，她好像也有些不懂，“不知道，爸爸妈妈说不让就是不让啊。”

莹莹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将她们喝完的瓶子全都放进去。

“莹莹，你做什么？”

“把他们收集起来卖钱啊，到时候有钱了我请你们吃冰棍。”

朋友们将信将疑，但看着莹莹兴致勃勃地去捡废品，自己也有些蠢蠢欲动，没过多久就跟着一起去了。

几天后，莹莹一群人拿着几大袋的废品卖给了收购站，居然赚到了五块钱。她们为此兴奋不已，就一块去买了冰棍和水果糖吃。

这群孩子家里虽然不穷，但是家长管得严，零花钱也少，像这种靠自己双手赚钱买零食的事情还是第一次经历。

后来这件事传到了班长的耳里，班长就召集全班同学一起捡废品，废品统一上交，由几个班干部拿去卖钱当做班费，这样学生就不用另外交钱了。

一来二去，捡废品不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阿豪再也不用为自家是捡废品维生这件事感到自卑，甚至他还省下了交班费的钱。

阿豪用自己捡废品赚来的钱买了糖果，送给了莹莹：“上次那件事，对不起。”

莹莹笑着说：“没关系。”

他们再一次成为了好朋友。

五

在整个学期里，莹莹最期待的就是期中考，因为期中考后要开家长会，爸爸妈妈会特意赶回来并且呆上一个星期才会离开。

这个周六，莹莹爸开完会回到家，一进门就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扯了扯领带。

他跟莹莹说：“莹莹，你班上那个叫阿豪的男生，不要和他走太近。”

莹莹妈在厨房里做饭，听到这话感到疑惑：“阿豪不是班里的第一名吗，为什么不让莹莹和他走太近?”

“因为他家里穷，对我们家没有任何帮助。”

莹莹听了很生气：“爸爸，你不能这样嫌贫爱富的。”

“嫌贫爱富?莹莹，你长大后就不会这么认为了。那个叫阿豪的男生成绩确实好，但是他父母不在了，家里又穷，这些以后肯定会拖累他的。就算他真的靠自己的实力做出点成就，也会被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抢走成果。”

“孩子她爸，跟莹莹说这些做什么，她还是个孩子！”莹莹妈拿着锅铲走出厨房，斥责莹莹爸。

“正因为莹莹还是个孩子才要说这些，免得她以后走弯路。”莹莹爸向莹莹招招手让她到他身边来，“莹莹，还记得去年寒假里商业街的文艺大赛吗，你当时问我为什么那个唱歌很好听的姐姐拿不到名次，反而那些弹琴很一般的却拿了前三名。我告诉你啊，那是因为她们的爸妈使了钱，不然就那种水平怎么可能会拿奖。”

莹莹惊恐地瞪大眼睛，她仿佛听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如果真如爸爸所说，那阿豪怎么办，他的梦想怎么办？

莹莹爸摸摸她的头，似乎在安慰：“不过莹莹不用担心，即使爸妈不是富豪，但还是有足够的钱送你去学各种才艺的。要是换成阿豪那种家庭，教科书都买不起，更别说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了。”

莹莹低着头，眼睛红了一圈，她想起阿豪写的一个童话：一只小松鼠为了储存过冬的粮食，没日没夜地采摘松果，却在过冬的前一天发现粮食被老鼠偷光了，小松鼠就这样饿死在了寒冷的冬天里。

莹莹很害怕，害怕阿豪会变成那只小松鼠。

“莹莹，你以后也要去报一两个艺术班，不能让自己输在起跑线上。”

莹莹不愿意，因为报班了就没时间和朋友一起玩了。可是小孩终究是小孩，面对大人的掌控，他们没有能力反抗。

那天晚上，莹莹做了个噩梦，梦见阿豪变成了小松鼠，饿死在了寒冬里，而她抱着小松鼠哭了好久好久。

六

第二天班会课上，班主任宣布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阿豪在市区的作文大赛拿了一等奖。

同学们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莹莹更是拍烂了手掌，虽然她参赛落榜了，可她是真心为阿豪感到高兴。

班会的内容结束，剩下的时间就是自习了，班主任就把阿豪叫去了出去。许久，阿豪脸色不太好地回来了，他叫莹莹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莹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来到办公室，被满脸笑容的班主任拉着坐在椅子上。

“莹莹，是这么回事的，下星期呢，学校想让阿豪上升旗台朗诵获奖的作文。可是你知道的，阿豪的形象不太好，声音也不够洪亮好听。所以我就想你代替阿豪上去朗诵文章，顺便把奖状拿回来。”

莹莹愣住了，她的世界仿佛有什么在轰然倒塌，回过神时，她已泪流满面，嘴里一直囔囔着：“我不要当小偷，我不要当小偷……”

班主任慌了，忙解释说：“你只是上去朗诵，奖状和奖金都是阿豪的，怎么能算是偷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莹莹很清楚，当她站在升旗台上朗诵文章，代替阿豪去领奖时，台下的人只会认为她是获奖的人，根本不会在意文章真正的作者是谁。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那个偷取别人劳动成果的老鼠。

班主任还在试图说服莹莹，可莹莹一点都听不进去，她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转身离开，精神恍惚地回到教室。

当她坐到自己座位时，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周围的同学纷纷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莹莹便抽噎着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同学们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上去朗诵一篇作文，怎么就成了小偷呢。

这时，班主任也回到了教室，她看着哭红了双眼的女孩，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嘭！”一直没有说话的阿豪站了起来，椅子被撞翻在地，他严肃地跟班主任说：“老师，我不想谢莹莹代替我上台朗诵，我要自己朗诵自己的作文！”

全班同学低声窃语，班主任羞愧不已，她哽咽着回道：“好。”

当天晚上，莹莹回到家开始了画画，她画满了整整一本绘画本，然后在最后的一页纸上写下了一句话：对不起。

周五放学前，莹莹趁阿豪不在，偷偷把绘画本放进他座位的抽屉里。在看到阿豪回来时，她慌忙跑开，她觉得自己没脸见阿豪，因为她差点成了一个小偷。

星期一的升旗仪式里，阿豪还是穿着那件破旧的校服，可是衣服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指甲也剪了。虽然他的穷酸味还在，可是他精神饱满，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

他朗诵着他那篇获奖的作文，声音洪亮，一字一句都振奋人心，他在为自己的作品而感到自豪。

朗诵结束，全校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阿豪坚挺着腰走下台，把藏着的绘画本还给了莹莹。

莹莹打开绘画本，发现里面的每一幅画都配上了一个小故事，字迹工整而漂亮。

而在最后一页，那句“对不起”的下面，赫然写着两个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