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我转身看着熟悉的校门,意识到此时一去竟然就是永别,十二多年前父亲第一次送我进幼儿园的情景就模模糊糊地浮出脑海。
——我很不爱上学,当然我是说小时候的我,装病逃学是我最惯用的伎俩,甚至有几次装得太像而挨了一针,屁股又是疼了几天。想来也是奇怪,我对学校的一切都不反感,同学都是同村或者邻村一起玩大的小朋友,老师也是很多是沾亲带故的,学校宽阔的操场和课间夹沙包的活动我也很爱玩,但是就不想去上学。现在想来可能多少是有些社交恐惧吧。
小时候的我曾经弱不禁风、体弱多病,几乎有一半的时候无法得到教师的悉心教导,但连我自己都感觉出乎意料的是,我的成绩一直很好,——这种情况只持续到三年级,再往后就不行了,缺课太多经常导致我跟不上大溜,尤其是初中有一年暑假我在院子里蹦迪弄了个脚踝骨裂,直到开学都没好利索,在耽误了将近半个多月课后,我看着课桌上的数学试卷,眼前一个劲发黑,当时的感觉就是书上写的是一加一等于二,考试考了满满三页微积分。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燥热,纷纷扬扬地向大地飘洒着,村东头的小学操场上,当时还很年轻的父亲和当时还很年幼的我正在淋着雨打球,原因倒不是因为我们爷俩有多么爱好这项体育运动,而是因为父亲来送我上学而我坚决不肯上学之间矛盾突出,一时间父亲也没什么好办法,郁闷之下也没法回家交差,只好找点事干打发时间。
后来我奶奶把我和一名同龄的小伙伴一起送进了学校。
我们的小学在村子东头,人小步短的幼年时候,感觉非常遥远,特别是如果选择走近路的话,途中还要经过一道沟——纯天然雨水冲刷形成,冬天下雪的时候还要手脚并用向上爬。现在再走这条路,所用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除去腿变长了之外,路况的好转更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我在这所本村自建的小学中上了幼儿园和一年级,因当时计划生育制度的严格实行,学生数量太少,遂与邻村一所小学合并,邻村小学由于 其良好的交通和地理环境,成为了合并方,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了被合并方。
我仍然能清楚地记得我们那最后一届一年级共有二十八人,其中二十六名小朋友,两名老师。
来年暑假结束,我们一行人排着队,在老师的带领下进到了这所陌生的小学。来了之后才发现,成为被合并方的不只是我们村,还有几个邻村的小学都一起挤了进来。在这个平凡的小学又度过了两年,我们再次集体转学,这次路途更加遥远,在我们村北方约1.5公里的邻村创立了一所联合小学,后来以书圣王羲之的名字所命名。由于学校较远,我们开始利用三年级的暑假学习自行车驾驶技术,那时候也不流行父母接送孩子这一说,大家都是一样或骑车或步行,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可能也是因为当时路上车少,也没见有出什么事故的。
一直到今天,自行车都是我最为钟爱的交通工具。而且每当我跨上车的时候,我总能想起那年烈日下,在车后弯着腰扶着自行车后座的母亲。我从小就是一个身体协调性很差的孩子,学自行车这种事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是高难度动作,好在有母亲的辛苦付出,我才少摔了很多跟头。
那时候我们还是五四学制,就是小学上五年,初中上四年,我在这所联合小学里度过了小学生涯的最后两年,当时小升初的压力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无论考试成绩好坏,都可以上我们那里的一流中学,原因无他——我们那里只有一所中学。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的身体状况开始好转,最为明显的是饭量的大幅度增加,我记得刚升到五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体检,我的体重是66斤,而一个学期后,五年级寒假临近新年的时候,已经长到八十多斤了。
当时我和我们四年级的数学老师关系很好,周末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去她们家喝茶跳绳,时间晚的话还可以厚着脸皮蹭个饭吃,就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的小女儿评价我说“长得好像猪八戒”,我当时就很惊讶,我都已经胖到这个地步了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是说,和以前的我对比。
上四年级的时候我十一岁,到了五年级,就十二岁了。
那是我三观模糊建立的年龄,初窥这个世界的门径,我经常感到一种没有来由的寂寞和孤独,当时还没有学会哲学的我只能在集体中寻求一种安全感和存在感,我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喜爱上学,冬天的早晨天不亮就早早赶到学校,有时候学校大门还没有开,我就在门口等啊等,看着星星渐渐黯淡,看着太阳慢慢升起。五年级下学期,班里开始组织一部分学生加班,当时俗称开小灶。几个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孩子,在放学后会被留下来,由我们的班主任数学老师组织做一些难度高的题目,教室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通过窗户的缝隙灌进教室,灯泡也会随着摇曳不定,光影变化下,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不真实。
世界本来就是虚幻的啊。
一切就这么平静地向前推进,一切也就这么平静地等到它的结束。
五年级学生在小学里已经是属于“大孩子”的范围了,就小学阶段来说,也可以叫做毕业班,在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对我影响很大的事,而这些事,都是小事。
冬天上学,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是不骑自行车的,当时学校大门是北门,而我们村在南面,而学校旁边是一条河,导致我们只能绕大半个学校才能进入,为了抄近路,我们往往选择在河里没有水或者水已经结冰的时候从河道里走,——这不像我们村里那条小沟,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河,两岸都很高,至少要高过我们当时平均身高的两倍以上。那一天天降大雪,路上很滑,从河的一侧下去的时候就有很多小朋友连滚带爬,再到对岸向上攀爬的时候都傻眼了,坡太滑上不去。
眼看天渐渐变黑,我想出一个主意,找来两个身强体壮的小伙伴,将我和昆叔顶上去,然后我们两个在上面挨个拉上去,这个方法果然奏效了,几十个小伙伴山羊上树般一个个被拉扯上去,欢欢喜喜地回了家。等到最后一个小伙伴上来,天已然全黑了,我们四个人手拉手、肩并肩回了家。
这件事让我领悟了“但行善事不求回报”的道理。
临近小升初的那半年,试卷开始成为作业的主要形式,而当时学校只有一台油印机器,印刷速度很慢,我们只能采用另一种形式——抄题。我字写得还行,这项工作大多时间里是落在我头上的,于是踩着长凳在黑板上抄题的背影,就成了我经常留在小伙伴们心中的形象。抄题的时候老师往往是不怎么管的,大家也能小声地交流几句,几个关系好的也可以聚集到一起。但是毕竟是手抄,或者是我,或者是小伙伴们,总会有抄错的时候,往往到第二天讲题的时候会冒出四五个不同的版本,而我又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当时没有抄错,甚至有几次还差点吵起来。
这件事让我领悟了“律人者易律已者难”的道理。
两年以后,在变换三所小学后,我离开了幼年时期最为重要的一段经历,我的面前是更加广阔和陌生的天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已经被推着走进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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